廚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裡面的情形一覽無遺。
櫃子上點着一盞昏黃的油燈,竈膛裡還燃着餘炭,竈上擱着一隻粗瓷大碗,裡面還冒着嫋嫋的熱氣;卻不見半個人影。
男子疑惑地走了進來,掃視一圈,目光落在了那隻碗上。一碗略稠的米湯,裡面混着幾片青菜葉子,一點油花也沒放,一片肉也沒有。
男人剛伸手想去摸摸那碗沿的熱度,突然身形一僵,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經擱在了他的頸側。
“說,你是誰!三更半夜的溜進來想做什麼?”
一個女子的聲音清冷響起,男子的身子卻陡然一震,雙臂都抖了起來
。看來阿昭的身體已經好了,不然她也不能這麼悄無聲息地侵到自己背後,可是,哪怕只是背影,阿昭又怎麼會認不出他呢?
“阿昭……”
是認識的?這身體原來的名字也有個“昭”字?這人認識自己這原身?
雲昭怔了怔,才一晃神,那男子已經一手奪了她的匕首遠遠拋開了去,轉身緊緊握住了她的肩頭:“阿昭,我從沒想過娶平妻,那是安嫵設計騙你的!”
平妻?原身上了當?什麼玩意兒!雲昭肩頭微擰,一手如閃電般地直接扼住了男人的喉嚨,皺着眉頭看了他一眼:“你是誰?你認識我?”
沈謙還要說出口的話突然就被硬生生打回了肚子裡,驚詫萬分地看向雲昭,見她眸子中的陌生和敵意不是作僞,心裡猛然一沉:“你是秦雲昭,我是沈謙,你是我還沒過門的妻子!”
還沒過門,那這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難道是原身不忿這樁婚事,跟別人珠胎暗結才悄悄遁走的?
雲昭還在思維發散,沈謙已經一手撥下她扼在自己喉嚨的手,將她緊緊摟進懷裡:“沒事的,我帶你回去找華靈,他會幫你診……”
被這一抱,男人連日趕路,身上的風塵混着汗味立時撲鼻而來,雲昭立時就受不了了,拼命掙扎着把他推開:“放手!”
她動作劇烈,聲音又極其堅決,沈謙不敢硬來,只得先放了手。雲昭才跑到門邊,就已經忍不住了,扶着門框“哇”得一聲嘔了起來。
晚餐本來就只喝得兩碗米湯,雲昭嘔出幾口酸水,就嘔不出別的了,卻把罩衣濺髒了。
沈謙上前要來扶她,被她兇狠地瞪住了:“走開,離我遠點!別逼我動手!”
她已經看出來這叫沈謙的男人現在暫時還沒有惡意,可是她還是聞不得一點點異味的,要讓他走近,不是又要嘔得受罪?
沈謙連忙訕訕地停住了腳:“阿昭你還在生病?你哪兒不舒服,我馬上去找大夫過來……”
雲昭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將身上沾了穢物的罩衣脫了下來,自己取水漱了口,又覺得這會兒餓得更慌心了,也顧不得那莫名其妙出現的未婚夫了,先捧了竈上那碗還溫着的米湯幾口就喝了
。
一碗米湯下肚,雲昭心裡好受多了,一側頭才發現沈謙正站在原地,癡癡地看着自己的小腹。她這一段時間身子瘦的厲害,腹中有了孩子,就更突顯了微隆的肚子出來。
這男人不是發現被背叛了,所以要發狂了吧?各種狗血劇情迅速在雲昭腦海中滾過,她不由護住自己的小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阿昭,你…你沒有打掉孩子!…你肚子還懷着孩子是不是?”沈謙的目光凝在雲昭微凸的小腹上,神情激動地搶上前兩步。
雲昭心中一緊,又退後兩步一彎腰將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撿了起來,警惕地防備着:“關你什麼事!”
怎麼不關他的事!阿昭肚子裡的可是他的骨肉!沈謙幾乎就要搶上前重新把雲昭摟進懷裡,想起剛纔她被自己刺激的吐得厲害,又遲疑起來。
連日趕路,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氣味並不好聞,阿昭現在又是反應那麼大;他以前也聽說過有了身子的女人會反胃嘔吐,卻沒想過會這麼厲害,先前看阿昭分明吐得苦膽水都要出來了,眼淚汪汪地難受着。
沈謙這一遲疑,目光落到雲昭滿懷戒備的臉上,頓時被她眼中的殺機驚住了。他從未想過阿昭會對他動了殺機,再是陌生不識,又怎麼會敵意若此?!
“阿昭,孩子是……”
沈謙剛張口說了半句話,就被雲昭猛地打斷了:“我姓雲,名昭,不是你說的秦雲昭!我也好,我肚子裡的孩子也好,都跟你沒有半點關係!你別想着打什麼主意!”
“阿昭,孩子是我的!”沈謙急忙解釋了出來。
跟自己未婚夫都有了孩子,原身還跑個什麼勁兒?雲昭不由一怔,馬上想起了這男人第一句就說的那什麼平妻,難不成是原身被始亂終棄,負氣出走遇難?
見雲昭秀眉緊蹙,目光微閃,似乎在想着什麼,沈謙連忙慢慢靠近前來:“阿昭你聽我說,你先跟我回去…你想吃什麼,我給你買來,不要再喝米湯菜葉了……”
阿昭懷了孩子,卻穿着一身粗麻罩衣,半夜裡在廚房裡生火熱一碗米湯填肚子,就是她以前在靠山屯的時候,也從來沒有落到這種境地;沈謙看得心痛得要命
。
他嘴裡說着,腳下情不自禁就想靠攏過來,雲昭秀眉一挑,伸手猛然橫撩一擊,沈謙揉身急退,胸前已經衣衫割破,一抹血跡慢慢洇了出來。
她不是虛張聲勢,只要沈謙再近一步,她真的會殺了他;如今腹中的孩子,已經成了雲昭的逆鱗,但凡覺得有一絲不可掌控,她就毫不遲疑地先下手爲保。
沈謙又驚又無奈,見她因爲這一下動手,惹得又幹嘔了兩聲,只得遠遠站開了去:“阿昭,你千萬別再動手了,小心傷了孩子!”
雲昭這一下胸口翻滾得難受,確實不能再動手了,不然怕是才吃下的東西又會吐出來;這竈下可沒有再多的米湯讓她喝了。雲昭一邊撫着胸,臉色發白地撐着在板凳上坐了下來。
“阿昭,你是不是覺得很難受?”沈謙不敢近前,卻也不願離開,只好遠遠站着,一臉關切地問,“你想吃什麼,我現在就去幫你買來!”
這突然蹦出來的未婚夫買的東西,她纔不會吃呢!雲昭本想抖出這一句,然後叫沈謙滾,杏眸一閃,轉而想到了另外一個主意:
“那好,城南有家食味齋酥餅店,我想吃他家的椒鹽酥餅,要抹一層辣醬的!你去幫我買來。”
城南離她住的城西這裡有那麼老大一截距離,而且現在三更半夜的,做酥餅的師傅早就睡下了,就讓這沈謙去買,省得在她眼前歪纏着煩人!
沈謙立即就應了好,站起身要走,又轉頭看向她叮囑:“阿昭,你先回去睡,我買來了酥餅再來叫你。”
他真的去買了?雲昭疑惑地瞧着沈謙的背影消失在牆頭,終於放鬆了下來,找了水重新洗漱了,回房繼續去睡了。要是睡不好,明天她可就沒精神做活計了。
啓明星還閃耀在天空的時候,雲昭就聽到院子裡有動靜,剛把枕下的匕首摸進手裡,有人壓低了聲音在院中輕喚自己:“阿昭,阿昭?”
是那個沈謙,他又來了
!雲昭心頭一動,忙趿了鞋下牀,輕輕把窗戶開了一半。
沈謙不知道她睡哪個房間,不敢亂闖,見到這邊窗戶開了,連忙靠近過來:“阿昭?”聽到阿昭輕輕應了一聲,連忙歡喜地把懷中還冒着熱氣的酥餅遞了過去,“你想吃的椒鹽酥餅,剛出爐的,還刷了辣醬,你快趁熱吃。”
食味齋的酥餅不便宜,雲昭聞到過香氣,卻捨不得去買。她手上銀錢不多,並不想一逞口腹之慾,萬一買來了吃上一口就嫌油腥又吐了呢?豈不是浪費銀錢。
可在這清冷的晨曦裡,沈謙手中捧着的那包酥餅的熱氣卻格外暖人,香氣也格外誘人;雲昭聽到了自己肚子已經在咕咕叫了起來,遲疑地盯了沈謙看了片刻,終於伸手接過來,又重新把窗戶掩上了。
沈謙並不以爲意,歡喜地貼着窗戶站着,聽着裡面細碎而輕微的咀嚼聲,忍不住柔聲問了出來:“阿昭,好不好吃?”
吞嚥的聲音突然安靜了下來,在沈謙心頭有些發緊的時候,才輕輕傳來了一聲:“好吃。”
好吃就好,她能吃得下就好!沈謙歡喜地搓着手,眼淚幾乎都要落下來了:“阿昭,你還想吃什麼,我去買,我馬上幫你買來!”
他問過了,女人這一段最是辛苦,只要能吃下東西就是好事。莫說這些尋常的食物,就是龍肝鳳髓,只要阿昭想吃,捅破天了他也要想辦法給她弄來。
雲昭沒想到自己真能吃下這酥餅,吃完後還沒有任何噁心反胃的感覺,心情也舒暢了不少,聽着窗外聲聲關切,心頭突然涌出一種莫名的感覺:這男人,原來是真的很愛這身體的原身吧?
不過可惜,自己接收了這身體,包括身體裡的小寶寶,卻是沒辦法讓她接收原身原來的感情。沈謙於她,只是一個陌生人,再愛這身體,也只會讓她有一種自己不過是件替代品的感覺。
雲昭輕嘆了口氣:“沈謙,我已經吃好了,天快亮了,你先回去睡吧。”
她目力很好,先前只借着那一點星光就已經看清了,這男人都還沒有換下剛纔被她劃破的衣裳,也不知道他把胸前的傷口處理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