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澤元面上帶了些無可奈何的意思,走上前笑着親手扶住了沈瑞:“沈三,你我私交也有不少時日了,你怎麼總是這麼副規矩樣子?”
“大殿下寬宏待下,是某等的福氣,但是禮不可廢,不可缺,瑞不敢自恃而驕。”聽着虞澤元親熱的語氣,沈瑞恰到好處地露出絲受寵若驚的喜意,卻是神態間更加恭謹起來。
虞澤元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滿意,雖然他現在必須借重這些權貴們的勢力,該放的身段還是要放下一些,不過他心裡自有一杆稈,懂規矩知分寸的臣子顯然更讓他心頭舒暢一些,也更容易讓他放心。
將近掌燈時分,兩人密談畢,門外傳來了剛纔那丫頭的輕聲稟報:“大爺,七爺過來了。”
虞澤元面上露出一絲笑意:“小七回來了?快叫他過來。”
半刻之後,一名青年男子身姿昂然地走了進來,面龐與虞澤元有五分相似,看着卻是比他小上好幾歲,正是跟虞澤元一母同胞,同爲獨孤皇后嫡子的七皇子,虞澤景。
“七殿下。”
沈瑞正要行禮,虞澤景已經搶上一步扶住了他:“沈三哥,不必多禮。”一手解了自己身上的玄色繡金線祥雲紋的短絨披風,卻沒有遞給身後跟着的一個青衣小內侍,而是自己掛在了門邊的龍門衣架上。
虞澤元瞪了那青衣小內侍一眼,卻也沒說什麼,拉着七弟重新入了座,讓人擺了席面上來。賓主幾人坐定,那青衣小內侍也擺了個小錦杌子坐在了末座,見虞澤元和虞澤景兩人都沒有出聲,沈瑞半垂下眼簾,也只作沒有看見。
酒過三巡,幾人話語已是活絡,虞澤景漸漸就談到了沈謙身上:“聽說沈四哥此次就在京中任職了,想來今年武侯府上要辦喜事了吧?”
“喜事?”沈瑞這時還並不知道沈謙要在京中任職的消息,聽了七皇子的話不由微微一愣,卻是聰明地把吃驚的重點轉移到喜事上。
虞澤景呵呵笑了起來:“想來是沈四哥早有划算,去了興州那麼多年都沒有動靜,敢情是等着回京了好在京都安家呢。”
沈謙如今快要二十五歲了還是孑然一身,在大夏的世家權貴中實爲異數,不過畢竟他遠在興州,很多事京中諸人並不知道,只以爲他府裡怎麼說也會有幾位小妾通房,單隻等着時機回京來挑選哪家貴女成親了。
沈瑞眼風掃見那坐在末座的青衣小內侍一臉緊張地聽着,心念一轉,也笑了起來:“想來是吧。既然已經回京了,他再不急,父親那裡卻是急着想抱幺孫的;必定會給他尋摸親事了。”
虞澤景眼光似是無意地往末座一瞥,點了點頭:“正是如此,婚姻乃是締結兩姓之好,確實該好好尋摸尋摸了。”
一時宴罷,沈瑞告辭而去了,虞澤景捧了香茗坐在椅子上慢慢品着,虞澤元這才板了臉輕斥他和那青衣小內侍:“你們兩個胡鬧些什麼,讓蟬兒這身打扮過來,真當沈瑞看不出麼?”
獨孤玉蟬不依地輕嗔了一聲:“大表哥,他就是看出了又怎麼樣,反正他也不會往外說的。那個沈謙,長得真的跟沈瑞有五分相像嗎?”
虞澤元這回是真正沉了臉:“胡說些什麼,男子的相貌是你一個閨中女兒能評論的?天色不早了,你還不快回去!小心舅媽禁了你的足!”又揚聲喚了剛纔那個青色比甲的大丫頭,“青竹,趕緊叫人把寶怡郡主送回國公府。”
獨孤玉蟬賭氣哼了一聲,虞澤景連忙勸了兩句,才讓青竹把她送了出去。
虞澤元瞧着已經看不見青竹打的燈籠了,這才轉回身看向弟弟:“你也莫要太寵着她;舅舅才說要好好熬熬她的性子呢。”
他們的外家是皇后的母家,族裡的女兒嬌生慣養長大,都是要有用處的。外家已經跟他們綁在一條船上,自然是要以他們的利益爲先。
虞澤景不以爲意地笑了笑:“玉蟬早聽說沈謙英雄了得,只是還擔心對方的容貌,也不知道她聽誰說了,說沈謙一臉的大鬍子甚是凶煞,這才央了我過來先看看他兄弟的樣子,心裡也好有個底。
我也是想着,這事若是能成,感情和順總比湊出一對怨偶要好些,蟬兒那性子,必是要自己心裡喜歡了纔不會耍脾氣,咱們結親可不是結仇,所以我這才帶了她過來看看。”
虞澤元放緩了臉色點了點頭:“你是出去了這一段時間,還沒跟沈四照過面,他如今已經剃了那一部大鬍子,容貌比沈三還英武許多,玉蟬早先也聽了他不少英雄事,等哪天見了面,必是不會失望的。”
“那就好。”虞澤景略有些輕佻地挑了挑眉,轉而問起虞澤元跟沈瑞談的事情來。
武侯沈峻山的內書房裡,沈瑞一五一十將這次跟大殿下會面的情況跟父親稟報了,末了遲疑了片刻,面上有些欲言又止的躊躇。
沈峻山瞧在眼裡,有些疑惑地問了出來:“怎麼,還有什麼情況不成?”
沈瑞連忙答了:“是兒子與大殿下談完之後,七殿下剛好回來,還帶了一個青衣內侍打扮的人進來,跟我們一席進餐。席間七殿下提起了四弟在京中任職的事,還問起了四弟的親事。七殿下說,‘婚姻乃是締結兩姓之好,確實該好好尋摸尋摸了’。”
沈峻山沉吟半晌,才細細問了跟在虞澤景身後那青衣小內侍的情形,聽說虞澤景解了披風是自己掛上龍門架的,後來那小內侍自己端了錦杌入席,兩位殿下也沒有說什麼,沈峻山的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莫非是寶怡郡主?”
沈瑞半低了頭,燈光憧憧中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是語氣平靜地回答:“兒子亦是覺得那小內侍絕非常人,但是不敢細看,因此並不敢確定。”
沈峻山沉默了片刻,這纔開聲:“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沈瑞告退出來,慢慢走出了父親的院子,仰頭看着天邊一顆明亮的星星,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
獨孤皇后的母家,如今是她的哥哥萊國公當家,寶怡郡主獨孤玉蟬正是成國公最小的嫡女,因爲獨孤皇后無女,素來將她這親侄女當作女兒一般看待。
沈家已經決定傾向皇后嫡子一派,如果獨孤玉蟬真的看上了沈謙,父親必是樂見其成。獨孤玉蟬極得皇后疼寵,若是懿旨賜婚……
秦雲昭上穿一件草綠品月緞繡白玉蘭的對襟收腰薄襖,下着一條月白色煙籠梅花百水裙,腰上繫了一條深青色寬邊銀線腰帶,頭上梳了一個垂鬟分肖髻,插了一支春帶彩的翡翠簪子,和幾支小珍珠瓚花,耳上一對跟簪子同質的水滴墜子,半低了頭姿態優雅地行了福禮,整個人彷彿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一般。
華靈吃驚地張大嘴,指着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樑夫人橫了自己這幺兒一眼,連忙親自過去拉着秦雲昭的手將她扶了起來:“老身以前一直遺憾菩薩不肯給我送個女兒過來,原來菩薩早就聽到了老身的禱告,竟是讓我在這兒等着呢!”
伸手就將手上戴得水頭極亮的兩隻翠濃剔透的玉鐲子捋了下來,直接套到了秦雲昭的手腕上,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這是義母給你的見面禮,可不許推辭!”轉而又嗔站在旁邊的華靈,“你這死小子,既然早認識阿昭,當時就該認了妹妹帶回家來,害得娘到現在纔跟我這女兒見到面。”
秦雲昭笑不露齒,站在那裡要多嫺靜就有多嫺靜;華靈呵呵笑了一聲,摸了摸鼻子,心裡暗自狂喊,娘啊,你真被這丫頭騙了!
也不知道師叔打通了師父和師孃的哪條脈,這兩個不僅收了秦雲昭當武堂弟子,還巴巴兒地出面,請自己這親孃認了秦雲昭爲義女。
娘生了四個兒子,就是沒生女兒,原本是因着師父師孃的面子答應了下來,等現在一看秦雲昭這嬌弱乖巧的樣子,真是歡喜到了心裡去。
師叔也真是腹黑,竟是什麼時候下了手把阿昭給擒住了,生怕阿昭出身低了有阻礙,請動了自己的親孃,成國公夫人認了阿昭當義女,除了頭上沒有郡主的封號,阿昭就憑藥谷小師妹的出身和成國公義女的身份,是完全夠得上資格跟師叔議親了!
秦雲昭奉了認親茶,正式認了華靈的母親樑夫人爲義母,又一一跟成國公府的幾位主子見了禮,身後的無雙和夏雨端正了身形把送給成國公府衆人的禮一一奉上。
其中送給樑夫人的是一匣子小兒拳頭大小的琥珀,一匣子拇指大的珍珠,另外還有珍奇海貨若干。樑夫人身邊的兩個大丫頭收了認親禮進去,饒是見多識廣,臉色也略微變了一變。
本來以爲是哪裡來的破落戶,老夫人礙着四爺師父和師孃的面子不得不認爲義女,誰知道出手竟是這般闊綽;就連她們幾個也各得了樣精緻小巧的海貨作打賞,出來時看向秦雲昭的眼光更是熱情恭謹了幾分。
見正式認了親,白雲飛也不管華靈的親孃樑夫人在這裡,直接就衝華靈瞪了眼睛:“杵着做什麼,還不快帶你妹妹去園子裡逛逛。”
華靈前幾天才糟蹋了他師父一屜子好不容易纔收集到的藥材,這會兒見師父兇他,不敢作聲,連忙叫了秦雲昭一起出去。
白雲飛見他們去得遠了,這才拉了妻子蘇合一起起身,向樑夫人鄭重行了一禮:“樑夫人,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