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1-24 20:02:08 字數:3057
莊善若趕忙坐正,只聽得喜娘笑道:“前面的客人不肯放新郎官,倒讓新娘子久等了。吉時已到,該掀蓋頭了。”
那雙大紅的軟底靴移到跟前,一柄秤桿輕輕地挑起了大紅蓋頭。莊善若被這蓋頭黑壓壓地蓋了大半日,頓覺眼前一亮,只見面前一個穿着大紅喜服的男子,年紀弱冠上下,頎長的身材,臉色倒是顯得有些蒼白,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酒還是怎麼的,就這樣立在牀前迷迷瞪瞪地盯着她看。
莊善若面上一紅,趕忙垂下了眼簾。
喜娘笑了幾聲,打趣道:“新娘子長得跟天仙似的,怪不得新郎官眼睛都看直了。”
喜娘後面閃過一個人影,沉聲道:“天色不早了,喝了合巹酒,該歇了,都鬧騰了一天了。”
“是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喜娘趕緊放好蓋頭,從桌子上倒了兩杯酒。
莊善若偷眼看過去,只見那婦人四十上下,微微有些富態,身上是暗紅的織錦緞子的褂子,頭上簪着赤金寶釵花鈿,手腕上套着幾個金銀鐲子,想來恐怕就是她的婆婆許陳氏。
喜娘拿過兩杯酒,笑着道:“喝了這杯合巹酒,恩恩愛愛到白頭。”
莊善若含羞接過,許家安卻依舊木木地站在那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充耳不聞。只聽得許陳氏輕輕地嘆了口氣,從喜娘手中接過酒杯,塞到了許家安的手裡,道:“喝吧!”
許家安咧開嘴巴笑了笑,一仰脖子將酒喝下,倒是冷不防被嗆得咳嗽了幾聲,蒼白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許陳氏連忙在他背上拍了拍,憐愛地道:“喝這麼急做什麼?”一邊拿眼微微地覷着莊善若。
莊善若被許陳氏凌厲的眼神看得心裡一哆嗦,忙舉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下去,這酒倒也不烈,甜甜的正好潤喉。
喜娘接過了空酒杯,笑道:“新人早點歇着吧。”然後收拾了正要退下,許陳氏塞給了她一個紅包。
許陳氏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拍了拍許家安的臂膀,看着莊善若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點點頭道:“你們早點歇下吧。”
莊善若低眉順眼恭敬地起身道:“是。”
許陳氏又看了幾眼許家安,搖了搖頭,自是拉上門出去了。
新房裡只剩下莊善若和許家安兩人。莊善若倒是自如了些,她又坐回到牀上,擡起眼睛在房間裡看了看。這個房間倒是顯得寬敞,除了一張貼金雕花拔步大牀,成套的桌椅櫃子,更有些花瓶擺設,遠非農家可比。房正中的一張圓桌上燃着三支大紅龍鳳喜燭,桌上放着幾碟糕點,幾個小菜和一壺酒。
莊善若一天沒有吃什麼,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見到些吃食,腹中飢餓,肚子不由得叫了幾聲。她不禁羞得兩頰酡紅,趕忙垂下了頭,心想不知道這許家安會如何取笑自己。她剛剛瞥了一眼許家安心裡大體上是滿意的,清清爽爽的一副讀書人的模樣,相貌也俊秀,就是不知道性情如何。
半晌沒有動靜,莊善若悄悄地擡起頭,只見這許家安依舊站在牀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莊善若也大着膽子將目光迎了上去。見這許家安一張臉兒似乎比她的還要白些,想來是終日不曬太陽的,眼泡兒微微浮腫着,一雙眼睛眼角卻是微微翹起,看上去即是無情也有情了。
莊善若羞紅了臉,忍不住輕聲道:“你看了這許久還看不夠嗎?”
許家安倒是咧開嘴笑了笑,開口道:“你,真好看。”
莊善若倒是沒想到許家安如此直白,心中是又羞又喜,抿着嘴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她心中更是小鹿亂撞,平生第一次有男子當着面誇她好看,況且這男子又是她的丈夫。
許家安也順勢坐到牀上,移到她的身邊,偏着頭瞅着她,笑嘻嘻地道:“你倒是比秀兒還要好看一些。秀兒的臉倒是有你那麼白,但是秀兒的眉毛沒你那麼黑,嘴脣也沒你那麼紅。”
莊善若想着這許秀才行爲處事倒是異於常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書讀癡了,說的話有些天真得孩子氣了。她想起自己的秀才爹在家喝了半壺酒說話倒也這般前言不搭後語的,心下釋然,便微微笑着問道:“秀兒是誰?”
這倒把許家安問住了,他張了張口,沒說出什麼來,於是緊緊地皺着眉頭,嘴裡唸叨着:“秀兒,秀兒?秀兒是誰?”倏地站起來,在房間裡轉着圈圈走來走去,臉上的肌肉抖動着,嘴裡一聲比一聲高:“秀兒?秀兒!”
莊善若真的是嚇了一跳,只當許家安喝酒喝多了糊塗了,她趕忙站起來,拉住許家安的袖子道:“想不起來不礙事,明兒再想。”
許家安停住了,冷着臉偏着頭在莊善若臉上端詳來端詳去,目光直直的看得人心裡發毛。
莊善若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之時,許家安突然嘿嘿笑了,笑得眼睛眯眯的,拉了莊善若的手,悄聲問道:“你是誰?”
莊善若剛剛鬆懈下來,又是陡然一驚,她正要開口,只見許家安豎起一根手指放在脣邊輕輕地“噓”了一聲,然後躡手躡腳地來到門邊,栓上了門栓,同樣躡手躡腳地回來,輕聲道:“這裡有壞人,千萬別讓人聽見。你小聲點說,你是誰?”
莊善若一陣氣悶,這許家安也不知道在前面被人灌了多少酒,喝得稀裡糊塗了,她只得正色道:“我是莊善若。”
“莊善若?”許家安又是偏着頭想了半晌,嘟起嘴搖搖頭道,“不認識。你來我家幹什麼?”
莊善若是又好氣又好笑,她設想了多次,也沒想到新婚之夜竟是和這樣的一個醉鬼度過。和醉鬼說再多的話都是浪費口舌,再說了,莊善若又餓又渴,於是她暫時拋開許家安,坐到桌邊,揀了幾個梅花糕棗泥糕吃了。又想找水喝,可是看遍了房間都沒有,只好又倒了一杯酒喝下才稍稍緩解了喉嚨的乾渴,幸虧這酒甜甜的也不醉人。
待她吃好喝好,轉過身來,發現許家安已經靠着牀頭睡着了。
莊善若心裡一時五味雜陳,既有如釋重負,又有些大失所望。她輕輕地湊到牀邊一看,只見許家安呼吸沉沉,睡得正香,兩道濃眉依舊緊緊地鎖着,整個身子以極不舒服的姿勢靠在牀上。
莊善若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先拿下了頭上的鳳冠,這頂冠子戴了一天,沉沉地壓得腦仁疼。看着扭曲着身子睡得正香的許家安,她又是於心不忍。想了又想,終究已成夫妻,也不用避諱什麼。於是莊善若上前先將許家安的靴子脫下,然後解開外衣,搬着他的身子在牀上放端正。
莊善若將牀上的一幅龍鳳呈祥的錦被展開蓋在許家安身上時,許家安翻了個身,一把抓住了莊善若的左手,嘴裡喃喃道:“別走,別走……”
莊善若心中一暖,反手握住了許家安的手。這是一隻讀書人的手,乾淨修長,指甲修得又短又整齊,手心溫暖而乾燥。莊善若握着許家安的手,腦中突然想到那句“攜子之手,與子偕老”來,當時看書的時候不知道此生是與誰偕老,看來老天終究還是沒對她太過殘忍。許家家境富庶,雖然婆母看起來精明嚴厲些,但只要自己夠勤謹小心,應該也不會太爲難自己。莊善若將另一隻手輕輕地拂過許家安的額,想撫平他在睡夢中依舊緊皺的眉頭。
重要的是他,她的丈夫。
莊善若心裡突然涌起了一股柔情,因爲這個男人,她才能拋棄過往,開始全新的生活。
莊善若將許家安的手放回到錦被中,許家安以輕不可聞的聲音呢喃道:“別走,秀兒……”
莊善若全身一滯。這個秀兒是誰?和許家安又是什麼關係?爲什麼在新婚之夜自己的丈夫數次提到這個名字?秀兒,秀兒,一個是個聰穎秀氣的女人,是許家安的情人還是?
桌上的三支龍鳳紅燭的光焰搖了幾下,突然熄滅了兩支,室內驟然暗了下去,剩下的一支也只剩寸把長了。莊善若想着明日還得早起給公婆敬茶,早已過了子時,無論怎麼樣也該歇下了。她在房裡找了找,拔步牀後側是一間小小的耳房,放着便桶水盆之類的盥洗用具。莊善若匆匆洗漱了下,卸去殘妝,換下這一身繁瑣的嫁衣,只着一身小衣,小心翼翼地躺到了許家安的身側,拉過半幅錦被蓋上。
最後一支紅燭的燭光搖曳了幾下也熄滅了,室內一片黑暗。莊善若雖然勞累了一天,一時竟無睡意,想着明天早上敬茶的時候穿什麼衣裳纔不失禮,想着家中的妯娌不知好不好相與,想着王大姑在家中不知該如何的牽腸掛肚。
想着想着,莊善若在許家安沉沉的呼吸聲中漸漸地有了睡意,在朦朧睡去之前,她想到的是靠得這麼近也沒聞到許家安身上的酒氣,醉成這個樣子倒有些奇怪了。莊善若的腦子中閃過一絲念頭,還沒來得及抓住便也沉沉地墜入到黑甜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