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起來的時候，幾聲悶悶的“突突”聲驚醒了還在睡夢中的簡寧。一向不習慣早起的簡記者實在是煩早上無端被人打擾，於是簡寧一個翻身用被子矇住了頭打算繼續睡覺。可是在“突突”聲停止後的對話聲卻讓簡寧不能再平靜地入睡。
“三哥，三哥！”
“回來了，小！”
“到了鎮裡就八點多，天也黑了，沒法進山，一大早我才租了個摩托往回趕！”
“沒事，姑還好，昨天你嫂子餵了粥！”
“我先過去看我娘去！”
“等會，等會，我先跟你說事，你嫂子在那邊，沒事！”
聽着對話，簡寧也清醒了過來，老人的兒子回來了，所以不能再睡了，應該起來把昨天的事交代給老人的兒子了！
三旦正在跟剛回來的人說話時，簡寧從屋子裡也走了出來。看到簡寧，三旦趕緊介紹了起來，“小，這就是昨天跟我回來幫了咱們一下午的簡記者！”說着三旦又看向了簡寧，“這是老人的兒子青石，我們從小就叫他小！”
“你好，簡記者，太感謝你了！”看着中等身材、眉目清秀的小，再加上畫中洗頭女子的側影，簡寧想老人年輕時也一定是一個模樣俊俏的美人。
“沒事，小，先說老人的事吧！”於是在三旦的帶領下，三個人坐到了葡萄藤下說起了昨天的事，簡寧還從揹包裡拿出了昨天老人交給他的日記本和畫。
“娘怎麼會讓外人幫她挖這些東西呢？”一邊翻着日記本，小一邊疑惑地問着。三旦搖着頭，“我也不知道啊，這位簡記者一來，姑就特別激動，一直拉着人家跟人家說話，還不讓我們在跟前！”
聽着三旦的話，小卻一聲沒出，簡寧看向了小，卻發現低頭看日記的小並沒有擡頭看他三哥，而是腦袋上逐漸冒出一根青筋，拿着日記本的手也上下搓動着不自然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簡寧似乎感到一些不妙，三旦也發現了不對，正要說話，簡寧趕緊制止了，“三旦哥，去準備點飯吧，大家都餓了！”簡寧說着話，向三旦使了個眼色，三旦也明白了過來，“小，你和簡記者說着，我去備飯！”
簡寧看到老人兒子的情況，知道其中一定有事情，自己也免不了要將老人的事情向他和盤托出，所以這樣私密的事情還是隻有他們兩人談比較合適，於是簡寧就支走了三旦。
“小，老人，”簡寧正要說，小卻搶先說出了心中所想，“我就知道她每天盡幹這沒用的事，還不嫌丟人給外人看！”
看着小憤怒地低語着，簡寧趕緊解釋到，“你先別動氣！聽我說完昨天的情況！”小擡起頭看向了簡寧，“老人估計是病的犯糊了，昨天她一直叫我秋，具體這個秋跟老人是什麼關係，這個我真不好猜！”
雖然簡寧已經猜到這種戀人的關係，可是爲了不讓小難堪，簡寧還是裝的並不知道這種關係。
“就是因爲認錯了人，老人才讓我幫她挖出這個東西，並交給了我，但是，你放心，日記裡的東西我是沒看的，所以你不用擔心！”
日記的內容簡寧是沒有仔細看的，但是在珊面前簡寧還是翻了幾頁的，單單是翻過的那幾頁，簡寧已經深深感受到一種濃烈、持久，不計回報、得失的愛充斥着這樣一個厚厚的本子。
“把你當成了秋？”小在一句疑問中，一頭霧水地擡頭看向了簡寧。看着皮膚白淨、乾淨利索、肩膀寬敞，一副黑框眼鏡端正地擺在鼻樑上的簡寧，小更加迷糊了，“爲什麼會把你當成秋！”似乎是問又似乎是自言自語，
聽着小的話，簡寧搖了搖頭。“唉，真是拿我娘沒辦法！”小的情緒緩和了許多，嘆着氣說到。
“秋是？”簡寧也試探地問到。
“既然我娘已經認錯你了，那我也就不瞞着你了！”簡寧認真聽着，點了點頭。
“秋我是沒見過的，所以爲什麼把你認錯成秋，我也不知道。從小就聽娘說，秋是我和姐姐的爹，他會回來的，要我們一直等。這四十多年，我是沒見過爹什麼樣，我們娘仨倒是變化不少，你看我娘這麼多年都變成啥樣了，就算爹回來還能認得她？還有這麼久爹能不變，回來還能認出來？”
小說着搖着頭，嘆着氣，“娘一輩子認死理，非得等等等的，等的她都老了，還信他會回來！”小說着話怨氣也情不自禁帶了出來。
簡寧是很想說一些話安慰小的，可是確實是這是跨越四十多年的一段故事，中間發生了多少事情，經歷了多少悲苦，不是當事者誰又能明白！這樣的經歷豈是言語能夠安慰了的！
“你娘老了，又病成這樣，不管怎樣，還是順着她來吧！”
“難爲你了，是不是被她拉着叨叨了好久！”
聽到小的話，簡寧微微笑了笑，“沒事，老人很有意思的！”
“吃飯了！”三旦一邊端着飯一邊衝着二人喊了起來。
就在三旦走到二人面前的空檔，小趕緊拉住了簡寧，“千萬別跟他們說！”
簡寧微笑着接過三旦拿着的飯碗，側着臉向小點了點頭，並悄聲說到，“一會一起過去看老人”！
“小碗呢？”剛端起飯碗的簡寧突然想到自己的小跟班，一早上也沒看見。“還沒起來？”
三旦笑着說，“早起來了，一直在葡萄藤後面的摘葡萄！”
“什麼？”簡寧趕緊扭頭看，果然小碗笑嘻嘻從葡萄藤後面走了出了。看着小碗的笑，簡寧想到了這個愛偷聽的毛病一定又發揮極致了！簡寧在院子裡掃視一圈，看到小正在廚房蹲着吃飯，一把拉過小碗，正要張嘴，小碗卻先說到，“知道了，不外傳！”
小碗掙脫簡寧的手，剛要扭身跑，卻掉頭過來，附身在簡寧耳邊輕聲說到，“秋，你終於回來了！”一聽小碗的調侃，簡寧正要嚴肅警告，卻不及小碗蹦蹦跳跳的速度快，一邊笑一邊擺手地跑向了廚房。簡寧一臉的無奈，卻發現這個陽光下剛剛好的姑娘可愛的讓他連她周圍的陽光也輕飄歡快了起來！
早飯過後，簡寧陪着小去看他母親，小碗和三旦則留在了三旦的院子裡。老人在侄子媳婦的幫助下已經喝了一些粥並梳洗乾淨了許多，花白的頭髮被梳的一絲不亂，在腦後紮起一個小小的丸子。
小來到母親牀前時，簡寧刻意在門口徘徊了起來，既是爲了不聽小和老人的談話，也是怕萬一老人要找他，能很快來到老人面前。
看到兒子回來，老人精神好了很多，“娘，好點了嗎？”看到操勞一生的母親，小的難過都寫在了臉上。老人面帶欣慰地點了點頭，畢竟這一生的心血全在這一雙兒女身上了。“跟我走吧，我和姐都在城裡，我們照顧你方便！這次暈倒要不是三旦哥，還不知道出什麼事了！”小耐心地對母親勸說着。看着兒子，老人眼裡慢慢浸滿淚水，並且帶着難以名狀的微笑又搖了搖頭。“還要等？”
聽到小的問，老人眼神突然發生了變化，有了些光芒也帶着些驚恐，“人呢？”
“什麼人？”
“你爹啊，回來了，昨天他回來了！”老人用盡全力提高了聲調，聲音波動卻大了好幾個分貝。
“哪有什麼爹？娘，你別亂認人！”小也有些急躁了起來，聲調也高了起來。
“秋，秋！” 這樣的歇斯底里讓門外的簡寧再也待不住了。
“在，在！”，簡寧一邊大聲回答着，一邊衝進了窯洞坐在小前面，更靠近老人的地方。看到“秋”的到來，老人也安穩了下來，由於剛纔用力過大，現在不停地急促喘氣成了老人唯一能發出的聲音。簡寧趕緊撫摸着老人的後背，幫她順氣。此時，窯洞裡只剩下“呼哧、呼哧”聲，簡寧看着老人默默無語，小也不敢再大聲說話。
好一會工夫，老人終於平穩了下來，“秋，日記昨天看了嗎？”簡寧不知該怎樣回答老人的問題，只能支支吾吾地發出“嗯嗯”的聲音。
“日記啥呀，別說……”小正要跟老人繼續分辨，簡寧趕緊用胳膊肘捅了捅小，制止了小的話。
“這就是小，小兒子，還有個大姑娘，叫大妮！”老人在這個錯認的愛人面前介紹起了他們的孩子們，看着生命已經垂危的老人，簡寧只能返身看了看小，向他使了一個眼色，並拉起了小的手。
看着簡寧拉着小的手，老人高興地又趟起了淚水。看到老人的樣子，簡寧雖然是一個被錯認的身份，但是也難免爲這樣一段悲傷的往事動容，眼裡也含起了淚水，小看到母親的舉動無奈地也抹起了淚水。
“不哭了，好不容易團聚了，小，把你姐也叫回來吧！”在這樣一個假設的團聚場面下，老人心情好了，聲音似乎也不再似昨天那樣斷斷續續。
“我接你去城裡吧，到城裡團聚！”順着老人的話，小趕緊又提出接她走的事。可是老人還是搖着頭，“我不行了，你爹回來了，他會陪着我守着我們的楊樹走完我這一生！”
“你別瞎想了，你這是幹嘛？”老人顯然是平靜中帶着幸福地說着這樣一個人生最後願望，可是小卻一下子動了怒，站起來大聲衝着老人喊了起來。
老人被兒子的一聲喊嚇得哆嗦一下，癱在靠着的炕被上。簡寧也趕緊站了起來，雙手握着小的肩膀，想要勸阻小繼續跟老人發火。可是小似乎心中的火還沒有噴發完，一邊“呼啦、呼啦”扇扯着幾乎快散架的日記本，一邊大聲怒喊着說到，“就是這東西，寫了一輩子，守了一輩子，有啥用，那個男人早忘了你了，不會再回來了！”
小的發飆讓簡寧沒有想到，老人的神情倒是讓簡寧想到了。看到日記本在兒子手中，老人顯示出非常痛苦的表情，慘白的臉上五官開始劇烈的抖動，伴隨着身體也開始戰慄，左手也哆哆嗦嗦地伸起來衝着日記本抓去。
簡寧雙手推開小，不讓他靠近老人，再一回頭看到快要翻下牀的老人，一把抓住老人的手，將老人放平。
“沒事的，我跟他說，你彆着急！”簡寧安慰着情感上嚴重受傷的老人，衝着小也大聲說到，“你先到外面！”
看到小不動，簡寧提高聲音喊到，“快！”也許是怕母親出事，小雖然不情願還是耷拉着頭向外走去。
可是此時老人卻“嗚嗚嗚嗚”地只發聲沒言語，簡寧一下明白老人的意思，“日記本，日記本！”簡寧又喊住了小，拿回日記本交給老人。
在小走出窯洞後，老人也安穩了下來，在撫摸幾次日記本後，老人又將日記本交給了簡寧，此後老人就沒再說話，而是將頭歪向靠牆的一面，淚水也順着褶皺的眼角流在了枕頭上。
窯洞外，被小的粗聲大氣吸引來的三旦和小碗在院子裡站着聽，也不敢進入窯洞，怒氣未泯的小出來後任憑三旦和小碗怎麼問也不吭聲，而是一個人站在楊樹下，用指甲蓋使勁摳起了楊樹皮。
隨後，簡寧也在老人平靜之後來到院子裡。三旦和小碗帶着詢問看着簡寧，“沒事了，你們進去看看老人，我跟小談談!”莫名其妙的三旦和略知一二的小碗看着小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去看老人去了。
簡寧則來到楊樹下拍着小的肩膀，與他並排站在一起，並沒有說話，這樣一個不爲人知、充滿坎坷的故事如果從頭講確實需要一定的心裡準備。
小的心裡準備是在午飯後調整好的。午飯後，大家都去睡覺了，爲了防止小碗偷聽，簡寧專門將小碗送回屋子讓她睡午覺。和小的談話就是在這一切準備好之後，還是那棵反覆提及的楊樹下進行的，這個故事的一個側面就從這個不是主人公的主人口中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