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原的紅綢從眼前燃燒到天際, 阿嬌靠在徐清塵肩上,透過層層雪色梨花看着天際懸掛的一輪明月。
她本以爲真的就要離開上原了,未曾想, 不過是徐叔和鬼叔假意離去, 而她和徐清塵則來到了隔壁的院落。
不得不說, 這挑的真是一個好地方。
“卿卿, 我們接下來去什麼地方。”她朝着徐清塵又靠了靠, 不待徐清塵回答,便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我想去回樓。”
“那裡有黃沙,駝鈴, 天是藍色的,沒有云彩, 沒有浮動, 我們走在大漠裡, 我坐在駱駝上,你牽着駱駝, 聽着悠悠的駝鈴聲,我們可以一起走到夕陽的盡頭。”
她聽到他輕輕說了一聲好,她接過掉落的梨花放在他的髮絲,摟着他的手臂滿足的睡了過去。
彼時,她從未料到自己看似簡單的想法, 卻是那麼的難以實現。
十月, 秦王紀舒被殺, 矛頭指向了明華大長公主, 阿嬌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趕回了長安。
即便阿嬌知道這只是一個計策, 可她不敢賭。
長亭煙雨,水霧朦朧, 阿嬌一走進長樂宮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藥味。
難道,外祖母真的病了?
她收回眸中的深思,走進了內室。
室內,明華大長公主漫不經心的掃的茶蓋,眼底似輕蔑似嘲諷,而病榻上,桑玲拿着錦帕擦拭着南宮太后溢出的藥汁,憂心不已。
這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八成就是她那好表弟做的好事。
阿嬌走到明華大長公主身邊,得到了自家阿孃一個冷嘲熱諷的笑容
屋內很靜,沒有人說話,桑玲扶着南宮太后躺下,又親自放下了牀帳子,身姿嫋嫋的走到阿嬌,道:“翁主您可算是回來了。”
說完,還抹了抹眼淚。
阿嬌沒理她,明華大長公主起身,徑直拉着阿嬌走了出來,看着廊檐滴落的雨,明華大長公主冷聲道:“陳阿嬌,你爲什麼要回來。”
阿嬌心中揣摩着自家阿孃的心思,最後只得纏着明華大長公主的胳膊,委屈的道:“阿孃您還在這,女兒不回來您豈不是又要罵女兒白眼狼了。”
“你以爲你回來了本公主就安全了,陳阿嬌你可真是天真,”她看着遠處的細雨朦朧,眸光卻越來越冷,“本公主這一生,註定不得好死,這是註定也是必然。”
“這份必然在我第一次插手皇儲廢立就已然註定,作爲一個妻子,我是自私的,可作爲一個母親,我是無私的,哪怕知道徐後母子比韓姬母子更讓人難以對付,我也竭盡全力的幫了他們。”
“因爲我清楚的知道,韓姬容不下我,紀軒什麼時候登基我們就得什麼時候去死,可紀凜不一樣,他有野心有謀略,他想做一個名垂千古的帝王就不能那麼快殺了我們。”
“阿嬌,阿孃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你們能夠活下去,能夠無憂無慮的活下去,你告訴阿孃,你現在跑回來做什麼?是在指責我的錯誤,還是想徐清塵早點死。”
抱着明華大長公主的手鬆落,阿嬌跪在明華大長公主身旁,眼神晶亮卻不曾有任何悔意:“阿孃,女兒做不到。”
“你真是要氣死本公主。”明華大長公主戳着阿嬌的腦袋,扶着額又進了內殿,低聲嘆息道:“怎麼就越來越蠢了。”
阿嬌見明華大長公主走了進去,滿臉陰鬱的坐在臺階上,看着眼前滴落的雨簾,不由得沉思起來。
她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很簡單的願望,她希望自己會有一個對她一心一意的丈夫,她會收斂身上所有的鋒芒像普通女子一樣相夫教子。
也許,有時候她會因爲嫁人後的種種而委屈,可阿孃阿爹還有阿兄會安慰她。
她會如兒時一樣做一個乖巧聽話的小姑娘,即便這份聽話對比其他姑娘是那麼的令人難以接受。
前世,她嫁給了帝王,雖然不愛,但依舊懷着滿腔的女孩心思,她希望這個男人是能夠只喜歡她一個人的,到了最後,她才知道,這從頭到尾不過是自己異想天開的一場少女夢。
今生,她遇到了她真正愛的人,可是爲什麼,這個看似簡單的想法還是如此的難以實現。
遠處雨幕漸小,她看見紀凜穿着黑色的蟒袍信步走來,身後跟着許久未見的紀昀。
他們各自撐着傘,身邊沒有任何的侍從。
她伸出手,屋檐的雨滴落在手上,有些涼,明明心中有淚,眼眶卻乾涸得如同荒漠。
他們收了傘,紀昀目不斜視的進了屋內,紀凜則站在她身邊,神色莫測。
雨下得越來越大,天空越來越低沉,巍峨的宮殿好似下一秒便會被傾塌的烏雲壓碎、破裂、消失。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的聲音很輕,混着雨水冷得刺骨,“這一世,我將你的愛,你的情全部都還給了你,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你知道了。”他平靜的述說着,“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快。”
是啊,她早就知道了,在他離開上原的那個晚上,她收到了血鳶從長安帶來的一封畫着紅線的信,這條紅線,與她左胳膊上的紅線是多麼的相似。
這纔是她體內真正的毒,當年,南宮太后爲了掩藏真正的毒,又親手餵了她另一份毒,那年,她四歲,開心的將外祖母給她的東西吃了下去。
這種毒雖然霸道,但卻是可以解的,可隱藏在體內真正的毒,越是愛,越是痛,這種痛隨時都能夠讓她面臨死亡。
長相思,長相思,多麼美麗的名字啊!
“你究竟想做什麼?”她看着他,平靜得像是一個陌路人。
她前世能活那麼久,得虧了紀凜不愛,她也不愛,她只是沉醉在自己對愛情的嚮往中,做着一些自己都不能的理解的錯事。
那個時候,她是多麼令人厭惡,令自己厭惡。
“或者,你想在卿卿身上得到什麼?”她看着他,眸光陡然厲色。
袖中握緊的手鬆開,紀凜平靜的看着眼前的阿嬌,道:“若是我說,這件事情與我無關,你相信嗎?”
“阿嬌,你生來高貴,自小千嬌白寵,你可知道有的人自一出生便陷入一望無際的黑暗中,他們努力的向前跑,拼命的向上爬,直到一天,他們位高權重,高高在上,卻陷入了高處不勝寒的悲涼中。”
“你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理所當然的做着你自己喜歡的事情,不問對錯,不問緣由,你覺得所有的人都必須滿足你的心思,所有人都必須奉承你的態度,一旦有人擋住了你,質疑了你,那麼這個人就必須去死。”
“前世,你不愛我,卻一直想要控制我,今生,你愛徐清塵,卻一直想要欺騙他,陳阿嬌,你知不知道,你再待在他身邊你會死的。”
“我可以不愛你,可我不能看着你去死。”
阿嬌伸手抱住自己的膝蓋,眼睛迷茫的望着遠處,寬大的宮袍包裹着她瘦弱的身軀,紀凜清楚的看到她手腕處一抹明顯的緋紅。
三天,這道紅線就會連上她的中指,貫穿她的心脈。
“阿嬌,爲了明華姑姑,不要愛了。”他蹲在阿嬌身邊,顫抖的想要抱住她,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前世的他,想愛卻不敢愛,今生,想愛卻不能愛。
雨珠如瀑,她歪着頭,癡癡的笑了起來,“我怎麼能不愛他。”
那個她一眼就愛上了少年,那個讓她懂得愛情和佔有慾的少年,那個明明渴望她卻不敢碰她的少年,那個明明羞澀卻總是裝着清冷的少年,那個將自己的一切毫無保留都留給自己的少年。
長劍一把,箜篌一盞,金玲一串,桃花一枝,他都向她提親了,他都已經是她的人了,她怎麼能不愛他。
“爲了你的愛情,你就要拋棄你的家人,陳阿嬌,難道你的父母兄長在你眼裡就如此的不值一提嗎?”
她悽然一笑,撩開自己的左手臂的袖子,看着手腕上的紅線,她甚至能感覺到紅線正朝着前方掙扎。
她這幾個月在徐清塵面前安靜極了,不敢吻他,甚至不敢抱他,她多怕他發現自己身上的這道紅線,
她以爲她前世愛過紀凜,直到第一次看到這道紅線,她才明白,那個時候的她根本就不懂情愛。
第一次看到從心口蔓延出來的紅線她沒有注意,直到它越來越長,她才恍然想起來外祖母臨去之時拉着她的手,告訴她:不要愛上任何人。
因爲,這份愛,會要了她的命。
徐清塵啊!
她心中念着這個名字,心口一陣劇痛,她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裡面的心跳,笑容嫣然:“可他,是我的命啊!”
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將我的命忘記,這人世間,誰願意拋棄自己的命。
“所以,這個決定我幫你做了。”
“你說什麼?”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身邊的紀凜,手指以迅雷之勢掐住了紀凜的咽喉,眼中隱隱帶着狂躁和殺意。
這隻手的速度太快,阿嬌幾乎是在紀凜話音未落便掐住了他。
他知道,這是她本能的動作,甚至自己還未思考,手便已經有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