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十二、十三回
[十一]
臘月,皇上下旨,封賈掬爲軍師中郎將,和已成大將的廖荒一起出徵北國,平息北國十五部落之‘亂’,同時解賈掬宮中八十八謀臣之首之職。
謀臣,軍師,並不相同,謀臣謀政,軍師策兵,當謀臣轉爲帶兵打仗的軍師後,也就意味着他再也不能‘插’手政事,等待軍師的只能是告老還鄉。
退朝後,我一個人站在大殿之上,沒有離開,和我一同在的還有另外一人——宮中禁衛軍參謀尤名。
我側過頭看着尤名,不明白他爲何不離開,卻發現尤名一直盯着我,我沒有躲避他的目光,許久後,尤名忽然笑了,向我走來,另外一隻手伸向自己的袖筒之中。
尤名走到我面前之後,手中已多出一張半紅半白的拜帖,我認識這東西,這是拜師所用的必須物件,還沒等我說話,尤名就已經拱手道:早已耳聞謀臣智傾天下,故特替犬子拜謀臣爲師……
尤名說完,我呆了,驚呆,驚呆之後,我竟然伸手接過了那張拜帖,原本只是爲了打開看看,沒想到剛接到手,尤名喜道:謝謀臣。
拜謀臣爲師,沒有民間拜其他師父那樣繁瑣,只需要遞上拜帖,只要對方接過拜帖,便表示同意。
於是,我在十八歲那年,失去了苔伊,成爲了太子的貼身謀臣,也收了此生第一個徒弟。
同時,我也非常清楚,我並非智傾天下,所以不可能讓別人早已耳聞,可我知道尤名爲何要讓兒子拜我爲師,因爲禁衛軍中所有統領都無法離開宮中,也不能‘私’下與其他官員有任何來往,其子嗣必須繼承其職位,也就是說後代也同樣無法離開宮中,原因很簡單,禁衛軍是皇上的最後一道屏障。
身爲宮中謀臣,特別是即將會成爲謀臣之首的人,在宮中學滿十年之後,或者所服‘侍’的王子登基成爲皇帝,便可以在宮外行走,不受約束,而謀臣之首的徒弟如果能繼承其職位……
同樣,我也明白,這就是一個人身份所帶來的便利,即便你是一個白癡,只要你位居高權,天下所有人見你都會自鞠三寸,即便你放一個屁,他們都會喜笑顏開,然後表示對這個屁佩服得五體投地,即使他們在背地裡會對着你的名帖撒‘尿’,將你罵得一文不值……所有位居高權之人,心中都明白那些平日對自己阿諛奉承之人暗地中的模樣,但依然會享受那種虛僞的恭維。
我……也一樣。
[十二]
賈掬離開那天,我破例離開皇宮內城,去了外城送別,我和賈掬隔着整隊的鐵甲驃騎注視着對方,一直待大軍離開外城之後,賈掬這才拍馬來到我面前,將手中的扇子遞給我。
賈掬笑道:這一別,恐怕再無相見之日,我就將這把扇子送予你留作紀念。
我接過扇子,半天才說出那兩個字:師父……
賈掬哈哈大笑,這是我這些年來第一次看到他開懷大笑的模樣。
賈掬說:這是我這些年第一次聽到你叫我師父……竟然是在四年之後,離別之時,我以爲我這輩子都聽不到這兩個字。
我搖頭:並非我不認你這師父。
賈掬點頭:我明白,因爲你根本不想成爲謀臣。
我點頭:師父才真的是智傾天下。
賈掬笑了笑:我不是,你是。
我苦笑,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打開,卻看到上面寫有一行詩詞——
卸下銅甲,盡一世蒼茫,跨馬槍挑落日輕紗;
討來白衣,譜一曲淚海,落筆輕書萬騎奔流。
我放下扇子,正好看到賈掬那張充滿笑容的臉。
賈掬說:我曾經告訴過你,宮中十年,我教你兩次,第一次在初次見你之時便以告知,第二次已無法再等五年你離宮之時再告知,只能寫於扇上,臨別贈你。
一批黑馬從外城‘門’外疾馳而來,到賈掬面前拉馬停下,來人抱拳道:軍師大隊已離開外城,大將軍請軍師即刻啓程。
賈掬點頭,揮手讓來人離開,等那人身影消失在外城城‘門’之後,對我說:記住我的話,爲謀臣者不可沽名釣譽,日日要如履薄冰,凡事三思而行,否則自身難保
說完,賈掬拍馬調頭離開,留下最後一句話:如果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謀劃,如何謀天下……
賈掬和胯下馬匹消失在我視線中之後,我轉身看到皇宮內城唯一一扇城‘門’,心裡只有一件事:謀劃天下與我何干,只是我必須活着,哪怕只是爲了苔伊。
[十三]
賈掬走後,皇上下旨讓我搬進賈掬的宅子當中,我帶着只能裝下一輛小車的行李來到那所宅子的大‘門’前時,卻發現了上百輛和我搬運行李一樣的小車,甚至推着小車之人所穿的衣冠,鞋子都與我那位僕人都時分相似,更離奇地還是我僕人小二忽然看着其中一人喊道:哥……
哥?
我扭頭看到他所喊的那人,吃了一驚,那人竟然和小二長相竟然一模一樣。
那人看見小五見他,忙跑到我跟前,先是跪下給我磕了了一個頭,高呼:叩見謀臣大人……
我看着小五,小五立刻弓腰道:大人,這是小人的同胞哥哥小一。
此時,其他推着小車的人,都齊聲喊道:叩見謀臣大人,小人奉命將大人行李帶至新府邸,請入府後細看。
入府後細看?
我走到一輛小車面前,伸手揭開上面的藍布,打開藍布下的木箱,竟發現全是金銀珠寶。
我關好箱子,走向另外一輛車,車上拉的是綢緞、‘玉’器……
旁邊小車的推車人見狀忙正要動手揭開車上的藍布,我揮手製止。
我走回自己那輛小車前,對依然跪在地上的小一說:起身吧。
小一起身,低頭不敢看我。
我說:你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小一回答:謀臣大人府上的。
我點頭,又問:在謀臣大人府上之前,是在哪裡?
小一又回答:只是一鄉間野民,被謀臣大人所救,隨大人到府邸和兄弟小二服‘侍’大人。
我說:我沒有去過宮外,如何救你?
小一沒有停頓:大人智傾天下,早已算出小人有此一難,故提前派人在小人遇險之處搭救。
我苦笑,扭頭問小二:你哥在什麼哪位大人府中當差?
小二想都沒有想便回答:禁衛軍中郎將柳大人府上。
小二說完,小一輕嘆一口氣,擡頭看了自己弟弟一眼,臉‘色’有些難看。
我對小二說:進府吧。
小二環視了下週圍,問:大人,那這些……
我看着新府邸的那張空白的牌匾,說:一同入府
說完,我想前走出一步,走到小一面前,說:智傾天下的不是我,而是你們的主子……
十八歲那年,我雖然沒有正式成爲宮中八十八謀臣之首,但住進了謀臣之首的府邸,雖無名,但實則已接其位,只待王子登基那天正式領封。
也是十八歲那年入住謀臣之首府邸之日,我忽然身家是從前的萬倍,夠我子孫五代吃喝,並同時有了一百多名來自全國各地,口音各異的僕人,唯一讓我苦惱的是,這些人除了小一之外,人人都自稱自己也是我的僕人小二……
“智傾天下”,我愧對這四個字,但這一百多輛小車的主人卻對得起這個封號,試想……一百多名朝廷官員,能在沒有事先商量的情況下,不約而同地想出這樣一個賄賂我的高招,這是何其厲害,更無愧於“朝廷棟樑”這四個字。
我收下這些禮物,只是因爲師父賈掬在榕樹下的那一番話,在離開京城的那一番話——本國第一謀臣,當初慘死,只因不貪,雖我智無法謀天下,但至少必須謀劃其生死。
這些話,卻被其後到來的當朝左相闐狄面前被擊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