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四回]敗家子
江中,龍途京城,騰龍殿。
兒皇大統帝盧成習坐在龍椅上,用右手撐着自己的下巴,在他面前跪着闐狄和天任兩人,而大‘門’主則站在他的身邊,昂着頭盯着騰龍殿外那些已經列隊整齊的皇立聖教鐵甲團。
盧成習的左手在龍椅上有節奏地敲打着,打了個哈欠,隨即眼淚順着眼眶滑落下來。他幾乎每天都保持這種半醒半睡的狀態,無論是上朝還是退朝後,對一個年僅七歲的孩子來說,當皇帝並不是一件快樂的事。可他必須得聽從自己父親母親的話,而自己父親母親又早已被天佑宗所控制。
如今的天下,皇帝竟然成爲了食物鏈最末端的生物。
“皇上,其實當初你的帝號應該改爲天佑帝。”大‘門’主忽然高聲說,絲毫不顧及騰龍殿上的其他人。
盧成習又打了一個哈欠,輕聲道:“那現在還能改嗎?還能改的話,咱就改了吧。”
跪在殿下的闐狄渾身一抖,正要擡頭說話,被身邊的天任用手按住,輕聲道:“相國大人,對大‘門’主不敬就是對皇上不敬。”
對大‘門’主不敬就是對皇上不敬?如果在從前,闐狄肯定會立刻起身,命令禁軍將天任拖出去斬首,因爲這句話本身就大不敬,天佑宗大‘門’主能與皇帝平起平坐嗎?不能,如今大‘門’主早已經凌駕在了皇權之上,藐視一切,否則怎麼會張口就說出修改帝號這種荒謬的話語。
闐狄將整個身子俯低,趴在地上,掩飾他那張老淚的臉。
大‘門’主發話道:“天任國師,蜀南軍是否已經退出江中,折返蜀南境內?”
天任回話道:“蜀南軍已經全數撤退,武都城也已經變成了一座死城,再沒有任何價值,我估計過,如果要重新修復武都城,少則五年,多則十年,如今來看,國庫空虛,沒有辦法經辦此事,只能暫時擱置。”
“國庫空虛?國庫中還有多少黃金銀兩?”大‘門’主問道,其實這點他心中非常清楚,明知故問,只是爲了下一步的計劃,故此一問。
天任沒有回答,側頭去看着趴在地上的闐狄,用手輕輕碰了碰他:“相國大人,你在管理國庫,國庫之中還有多少黃金銀兩?”
闐狄半響才擡頭,擡頭前小心擦乾了臉上的眼淚,忍住怒火:“回大‘門’主的話,已經不多了,算上開銷,只夠京城內支撐兩年。”
“噢?還能用兩年,不錯不錯。”兒皇帝盧成習看着闐狄道,他心中對這些東西完全沒有任何概念,也從不知道從前大滝皇朝一年的財政收入與支出是多少,更不要提現在,因爲那些雪片般的奏摺他從來都沒有看過,也看不懂。
“皇上……”闐狄剛說出兩個字,便硬生生將下面準備要說的話給嚥進了肚子裡,感覺‘胸’口一陣悶痛,都幾乎快嘔出血來了。
“皇上,只能用兩年啦,不得不想想法子了,打仗需要錢,吃飯也需要錢,就連皇上要置辦些玩具也要‘花’錢,那些殤人造出的稀罕玩意兒可不便宜。”大‘門’主笑呵呵地盯着盧成習。
對於孩子來說,最大的‘誘’‘惑’就是玩具,更何況是殤人商業協會中製造出的那些個可以動,甚至可以飛的玩意兒,盧成習沒有成爲皇帝的時候,雖然也算是皇室,但府邸之中並沒有多少這種東西,登基成爲了皇帝后,早年殤人商業協會進貢給皇室的那些東西在短短几個月內就被他玩了個遍,還不過癮,下旨讓殤人商業協會繼續進貢,當然還是得‘花’錢買。
“啊?”盧成習一下就來了‘精’神,‘挺’直身子看着大‘門’主問,“大‘門’主,那該如何是好?對了收稅呀天下那麼多百姓每人‘交’一兩銀子就行啦”
盧成習的話讓闐狄差點沒有暈過去,天任卻冷冷一笑,搖了搖頭。
盧成習的這番兒語早就在大‘門’主的預料之中,大‘門’主耐心地說:“皇上呀,現在天下百姓一百個人都湊不出一兩銀子來,本就在打仗,如果再收重稅恐怕他們要起兵造反,現在天啓軍好不容易歸順了皇朝,按理來說軍餉也需要我們發放,如果延遲發放軍餉,已經兵臨城下的天啓軍一旦造反,區區的鐵甲衛無法抵擋,到時候別說是玩具了,你我的‘性’命都難保。”
大‘門’主的話聽得盧成習雲裡霧裡,只是知道如果沒有錢,自己沒有了玩具,還有可能會丟掉‘性’命,而丟掉‘性’命對他來說最大的問題就是——很痛
盧成習很怕痛,一把抱住大‘門’主的大‘腿’皺着眉頭問:“大‘門’主,怎麼辦?怎麼辦?”
大‘門’主抱起盧成習,輕聲說:“皇上,不要着急,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有很多很多的金銀珠寶,只要我們省着用,足夠我們用上一百年,不過要去這個地方必須皇上下旨才行,否則我們都得人頭落地呀。”
盧成習面‘露’喜‘色’,忙問:“是什麼地方?儘管說快帶朕去”
在殿下的闐狄,此時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想說話又說不出來,渾身不停地抖着,向老天祈禱着自己千萬不要猜對了。
“回皇上的話,那些金銀珠寶就在……”大‘門’主說到這目光投向在殿下的闐狄,頓了頓又說,“皇陵”
皇陵
果然闐狄早已經猜到了是這個結果,難道說一開始大‘門’主“勸說”皇帝招安天啓軍,也有此目的嗎?還有這些年天任一直從國庫之中搬走黃金,也是爲了今天打皇陵中陪葬品的主意?
“皇上萬萬不可呀”闐狄終於忍不住喊了出來,“皇上那是對祖宗大不敬大不敬呀這是死罪會遭天譴的”
“是呀皇上,是會遭天譴的喲。”大‘門’主順着闐狄的話說,“很可怕的,所以你只能忍耐忍耐了,看看這兩年會不會有什麼好的轉變。”
盧成習彷彿聽懂了大‘門’主的話,問道:“那……那朕這兩年不是都沒有玩具了?”
“當然啦,就算你是皇上,買玩具也得‘花’錢,殤人商業協會就算要做玩具,買那些材料也得‘花’錢呀。”大‘門’主說話的語氣就像是爺爺對孫子一樣,但每句話中都佈滿了陷阱。
盧成習遲疑着,天任冷冷一笑,決定火上澆油,擡頭道:“皇上,爲了天下社稷着想,相國大人說得對,不能開啓皇陵絕對不能這是對盧成家祖先的大不敬”
“是呀。”大‘門’主笑道,“皇上,咱們還是忍忍吧,兩年很快就過了,再說了,就算天啓軍又重新造反,咱們還有鐵甲衛和皇立聖教鐵甲團嘛,不要擔心,玩具是小,江山社稷是大,皇上要三思,好啦,該退朝了。”
說罷,大‘門’主將盧成習放在龍椅上,轉身就下了階梯,向騰龍殿外走去,沒有人宣佈退朝,天任也起身轉身隨大‘門’主而去,只有闐狄還跪在那裡,氣得發抖,但無可奈何。
“大‘門’主國師”盧成習忽然起身站在龍椅上,向走到騰龍殿‘門’口的兩人伸出手去。
兩人停住腳步,相視一笑,又收起笑容轉身看着站在龍椅上的盧成習。
此時,在大‘門’主的眼中,這個兒皇帝就如同一個小丑傀儡一樣,站在龍椅上表演着自己預定設計出的把戲。
“皇上,何事呀?”大‘門’主問道,天任也不跪下,只是面無表情地盯着站在龍椅上的盧成習,這個兒皇帝的龍袍將雙腳都掩蓋住了,要是完全攤開,幾乎都可以將那張龍椅給覆蓋住。
盧成習重新坐下,用手打開了龍椅坐墊下那個暗格,從暗格之內拿出了一把鑰匙,舉在空中,隨後向大‘門’主扔去,同時喊道:“這是地下皇陵的鑰匙替朕把那些沒有用的陪葬珠寶都取出來”
“啪”大‘門’主伸手接住那把鑰匙,也不看,而是拱手抱拳道:“遵旨臣一定謹遵皇命將這些本取之於民的金銀珠寶還之於民以便天下大統”
說完,大‘門’主帶着天任轉身離去,隨後騰龍殿外的那些皇立聖教鐵甲團的軍士們也在慕樂的帶領下,整齊地轉身,高呼着“取民有道”的口號,有秩序地離開,只留下在騰龍殿上流淚的闐狄,還有半喜半憂的大統帝盧成習。
盧成習坐在龍椅上,環視了一圈空‘蕩’‘蕩’的騰龍殿,目光最終投向騰龍殿外,張口問:“相國,我……”
闐狄嘆了一口氣,俯身趴在地上道:“皇上,老臣……老臣……”
不管怎麼樣,闐狄覺得盧成習雖然只是個孩子,但做了錯事之後,終究心中還是有愧,可他不知道的是盧成習此時擔心的並不是開啓皇陵是大不敬之罪。
盧成習走下龍椅,坐在階梯之上,看着闐狄說:“相國,你老實回答我,那皇陵之中到底有多少金銀珠寶,能夠我們多少年之用?我能買多少玩具?”
盧成習剛說完,闐狄終於沒有忍住‘胸’口的那一陣悶痛,張口就嘔出一口血來,癱倒在騰龍殿上,雙眼瞪大,盯着殿頂那些繪有神龍的畫上,不知是因爲他眼眶中滲血的原因,還是因爲產生了幻覺,他覺得畫上的那一條條龍的面目突然變得猙獰起來,張牙舞爪就要撲下來將自己給撕成碎片。
“來人呀快來人相國生病啦”盧成習站起身來,高聲呼喊着,他的聲音在整個騰龍殿上回‘蕩’,卻沒有一個人出現。
“啊”闐狄掙扎着起來,向旁邊的柱頭爬去,抱住柱頭哭泣道,“亡國啦大滝真的亡啦祖宗也敗啦我有罪我有罪呀”
闐狄一邊哭泣呼喊,一邊用頭撞着柱頭,鮮血順着額頭向下流淌下去,在臉頰上和眼淚魂到一塊兒。
盧成習驚了,向後退了幾步,背後撞到龍椅上,好半天又重新喊道:“來人呀相國瘋啦相國瘋啦快來人呀”
最終,七歲的盧成習害怕得哭出聲來。
兩人的哭聲在騰龍殿上回‘蕩’着,飄向了殿外,順着風飄向了天下,但很快便被其他的哭聲所淹沒……
哭聲不分貴賤,不會因爲你是皇帝或是相國,就會讓你的哭聲更加響亮,更加引人注意。
闐狄的哭是悔恨,盧成習的哭只是孩子的害怕,都與天下其他人的哭聲沒有任何區別,同樣的刺耳。
亡國,是天下萬民的悲哀。
滅祖,只是掌權者的無知。
《呂氏‘春’秋.節喪》——慎之者,以生人之心慮。以生人之心爲死者慮,莫如無動,莫入無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