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武都城,書院。
巨大的震動聲使本閉着雙眼的鬼鶴和敬衫兩人都正睜開眼睛,此時兩人還坐在院落之中。已到深秋,半夜天氣吹來的夜風都帶着一種刺骨的寒意,敬衫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又回屋幫鬼鶴拿了一件厚重的披風,回來時竟發現鬼鶴不知何事已經從木輪椅下滑落,趴在地上側耳聽着什麼。
鬼鶴擡頭後,敬衫將他扶回木輪椅之上,又將披風給他繫上,隨後又做回原位。
敬衫開口道:“聽震動,已經開始了。”
鬼鶴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猛然發現這時口中呼出的氣已成白‘色’,深秋已經快過,很快就入冬了,也就是說這場戰爭很快便會結束。武都城下的反字軍缺衣少糧,很快便會撤軍,不過今夜他們又會折損一些兵力。
那陳志果然只是個半桶水,凡事只能想到表面,看不到內在隱藏的東西,明明是個雙層套,還偏偏派人來送死,不過這只是謀臣那小子的第一步吧。
鬼鶴轉頭看着敬衫,忽然問:“你什麼時候回蜀南?”
敬衫笑着搖搖頭:“這城都還沒有守住,我沒法回去。”
鬼鶴把木輪椅移動到院落之中,看着滿天的‘陰’雲說:“這反字軍就如現在武都城上空的這片‘陰’雲一樣,‘陰’雲散去,他們也就退兵了,不過我想到時候你根本沒有辦法走了。”
“爲何?”敬衫懶洋洋地問,四下去尋找一些可以點火的東西,但卻想起城中在夜晚禁止在空地燃放明火,除非是在屋內,只好作罷。
鬼鶴沒有直接回答敬衫的話,只是說:“那宋一方已經成爲了獵物,自己還不知道,還愚蠢的以爲自己是獵人。這武都城下就是早就準備好的陷阱,就等着他來鑽,而佈下陷阱這位只是開了個頭,其他的三位獵人都在等這頭獵物奄奄一息時,對他發起最後的攻擊,不知道你哥哥什麼時候動手呢?也許快了吧。”
敬衫看着鬼鶴,問:“老師的意思是,我哥也會派兵參與這場戰役?”
“爲什麼不會呢?”鬼鶴說,“剿滅了反字軍,對各方勢力都有好處,這是一場沒有約定,但都心照不宣的合圍。”
敬衫苦笑道:“這麼說,我很快又會見到那個只是會設計騙人的大哥了?”
鬼鶴道:“也許吧,反字軍的實力慢慢在減弱,其實如果鎮龍關內的大軍能夠出來圍剿,必定事半功倍,不過他們卻不會輕易地出兵,除非有十成把握。”
“老師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去說服鎮龍關內的守將出兵吧?”
“在你沒來之前,我有這個想法,但不是讓你去,而是讓謀臣去,在你來了之後,我就知道這武都城必然是能守下了。”
敬衫問:“爲何?難道老師真相信我大哥那套我能助謀臣一臂之力的屁話?”
鬼鶴笑笑道:“你的確已經助了他一臂之力,換言之,你也是你哥哥的信物呀,你們真的是親兄弟嗎?”
敬衫聽完此話,沉默了一陣之後,點點頭。
“但身世成謎對不對?這個世上太多不瞭解自己身世的人了,你大哥明知道危險重重,卻將你遣到這裡來,無非就是爲了告訴謀臣一件事。“
“哪件事?”敬衫問。
“他不會坐視不管,或者說他也不會放過這個重挫反字軍的良機。”
江中,武都城下。
鰲戰渾身**地從水中爬出來,身上的鎧甲已經在水底全部卸了個乾淨,否則的話他也會如水中的那軍士一樣,沉入落車井之中活活淹死,身邊那名副將若不是被鰲戰拼命拖上來,也死在了井中。
一同爬上來連同他們在內只有二十餘人,其他人都已經全數演戲在了落車井內,原以爲在潛入城內之後會有一番苦戰,誰知道那謀臣根本設下了一個真正的陷阱,挖好隧道之後,再用石塊泥土填充隧道,隨後軍士退出,從城內將河水引入隧道之中,換言之,他們也根本沒有打算引用這些反字軍早已下了毒‘藥’水源。
身邊部分軍士在爬上來之時,也已經不小心喝進了不少的河水,此時開始嘔吐起來,鰲戰忙讓他們互相攙扶趕回大營找醫官醫治。
正在此時,突然聽到城牆之上有人大喊:“火把”
鰲戰站定,看着城牆之上,身旁那名副尉忙拉着鰲戰要跑,但鰲戰卻推開他,依然站立不動。
副尉看着城牆之上,喊道:“將軍中埋伏了趕緊退吧”
說話間,本在他們前方城牆之下潛伏的那百人軍人也趕緊退了回來,各自找着掩護,此時城牆之上已經點起了無數的火把,隨後其中不少火把扔下了城牆,落在地面上,將城牆之下照得透亮。
鰲戰的腳下也掉落了一根火把,他撿起來舉在空中,副尉急了,想要去搶火把,因爲拿着火把無疑就是弓箭手的活靶子。鰲戰一掌將副尉推開,此時他心中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其實自己早就應該死了,或許那夜死在‘激’腳村中才是自己最好的歸宿。
城牆之上沒有羽箭‘射’出,只是看到一個穿着銀白‘色’鎧甲,將軍模樣的人站在箭垛之上,高喊道:“城下今夜來襲的是反字軍哪位將軍?請站出來,本人乃武都城中兵馬衛將軍遠寧,有話請你帶給宋一方大將軍。”
鰲戰喊道:“我先鋒軍鰲戰”
城牆之上的遠寧抱拳道:“鰲戰將軍,久仰,請轉告宋一方大將軍,還請將軍及時退兵,否則便大禍臨頭了,如不退兵,我們可以尋一些其他的法子,儘量不要傷及其他軍士‘性’命,明日午時,在武都城下,各自挑選三名武將在城下單挑,生死天定”
鰲戰地下頭自言自語地重複着遠寧的話:“儘量不要傷及其他軍士的‘性’命……”
旁邊的副尉見鰲戰這模樣,也知道他是心疼手下那些無辜死去的軍士,但陣前卻不好勸說,只得輕聲道:“將軍,他們既然不會對我們下手,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鰲戰點點頭道:“你帶他們先走,我斷後,走吧。”
鰲戰輕聲細語,副尉點頭領命,帶了那羣軍士快速向大營方向撤去,所有人快速地從有火把的光亮之處離開,消失在遠處無盡的黑暗之中。
鰲戰卻舉着火把,又擡頭看了城牆之上的遠寧一樣,此時城牆之上的火把也盡數熄滅了,只剩下遠寧手中還握着一支。兩人就那樣在對視着,一個城上,一個城下,許久之後鰲戰終於轉身,邁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走回大營,但手中依然抓着那個火把,手指已經深深陷入火把之上,指甲中已經流出血來。
夜風襲在火把之上,讓火焰不停地左右搖晃,不時會猛地減弱,鰲戰手指尖流出的鮮血在火光的照‘射’下忽隱忽現。
城牆之上,遠寧手持那個火把,盯着漸漸遠去的鰲戰,並沒有從箭垛之上下來。
我站在箭垛之下,也盯着遠去的鰲戰,但已經看不清楚他的身影,只是能在黑暗之中看到一點忽明忽暗的火光,不知爲何,那火光卻能清楚地將鰲戰的身影給映在地面之上。鰲戰走過的地方,不時能看出一片白,接着又變成一片暗紅。那些暗紅應該是戰死的軍士流出來的鮮血所染紅的地面吧。
鰲戰的身影拖在地面上,逐漸地被拖得老長,就好像他邊走,還拖着一具屍體一般。
我和遠寧盯着鰲戰的身影越走越遠,終於連火光都無法看到的時候,遠寧這才舉着火把從箭垛之上跳下,隨後說了一句沒頭腦的話:“那個鰲戰,有些像從前的我。”
我看着遠方問:“是嗎?爲何?”
遠寧也扭頭盯着遠方:“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在不想牽連他人的同時,又想證明自己的實力。”
我笑道:“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難道你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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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寧搖頭:“並不認識,只是自己的感覺。”
突然,遠寧的火把之上刺上了一支羽箭,羽箭在火把上抖動着,將火把生生給刺穿。所有人立刻蹲下去,旁邊的軍士低聲向四周喊道:“敵襲”
我看着那黑‘色’的羽箭,說周圍人說:“不急,準備開城‘門’,是我們的‘女’將軍回來了。”
城‘門’下的所有軍士嚴陣以待,等尤幽情帶着大隊入城之後,又趕緊將‘門’關上,隨後又輜重物品將城‘門’死死堵住。那些騎兵很艱難地從城‘門’外那個攻城車下鑽進來,不是卸下了一個車輪,馬匹還根本無法進入。
尤幽情入城之後,目光在我和遠寧身上掃了一眼,問:“誰點的火把。”
遠寧道:“我,怎麼?”
尤幽情又問我:“你和他在一起。”
我點點頭,苦笑,知道尤幽情要說什麼了。
尤幽情一點都沒有給遠寧留情面,一把抓住遠寧喝道:“入夜,禁止明火,在城樓上點起火把,如果我是反字軍中的神箭手,你與主公兩人早就成了我的活靶子了。”
遠寧看着我,我忙說:“今夜是發生了些其他事情,所以不得不……點起火把,是我應許的。”
尤幽情沒有說話,只是推開遠寧,見自己那匹馬拉入馬廄之中,我和遠寧對視一眼忙跟過去,就聽到她說:“每個人的命都是命,我不想有那麼多人死在自己的眼前。”
尤幽情栓好馬,從我身邊走過時,停住腳步,帶着歉意說:“因爲要帶這些騎兵回城,所以原本去刺殺宋一方的計劃沒有實行,抱歉。”
說完,尤幽情就要走,我看着她的身影說:“我沒讓你去刺殺宋一方,在大營之中你不是去找死嗎?”
尤幽情停住腳步,沒有說話,側了下頭,然後將身上的盔甲卸下來扔在地上,隨後大步離開。
這個傻姑娘,到底是爲了什麼,你並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
尤幽情遠去之後,遠寧問道:“先生,我覺得尤姑娘很喜歡你。”
我沒回答他的話,將話題岔到一邊,說:“明日午時與反字軍武將單挑一事,你是否有了合適的人選?”
遠寧見我沒有回答他,只好回答:“我打鬥陣,兩名副將殿後。”
我問他:“有把握嗎?”
遠寧回答:“五成把握。”
我搖頭:“不,我要百分之百的把握,且武將單挑都不能暗箭傷人,另外你那兩名副將與你相比,武功肯定在你之下,反字軍中不缺能人,還是另選他人吧,還有,你必須是最後出戰之人。”
遠寧問:“先生,除了那兩名武將之外,我手下沒有其他武功尚好的將領,這樣一來必輸。”
我搖頭笑道:“你忘了,我手下也不缺能人。”
我說完打了一個哈欠,擡頭看着屋頂之上,那裡站着一個抱着刀的黑影,黑影見我擡頭看到他,轉身縱身一躍離開。
我笑着搖搖頭,轉身上馬離開,向太守府奔去。
江中,武都城,大牢。
空無一人的大牢之中,只有一間牢房中還有點點火光,那火光只是由一支快要燃盡的蠟燭發出。在蠟燭旁邊的一張雕‘花’‘牀’上,麝鼠正躺在上面,懷中還抱着一個酒壺,不時地將酒壺擡起來喝上一口,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
微弱的光線下,能看出這間‘潮’溼‘陰’暗的牢房如今已大不一樣,周圍都掛起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但表面都光亮無比,被蠟燭的光線照耀着,隱約還能反‘射’出銀白‘色’的光芒。
牢‘門’外左側,一個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慢慢走近,隨後站定看着在雕‘花’‘牀’上的麝鼠。
在雕‘花’‘牀’上的麝鼠翻了個身,面對牆壁,隨後道:“‘門’主大人,既然來,還不進來?這裡有美酒美食,就缺美‘女’。”
戴着黑‘色’斗篷的人也不說話,只是轉身推開牢‘門’走進去,用手輕撫去雕‘花’‘牀’旁邊的那方木凳上的灰塵,隨後坐下,也不擡頭,只是抓起桌子上一盤牛‘肉’聞了聞,又放下道:“麝鼠,你竟然開始吃‘肉’了。”
麝鼠翻個身子看着那黑‘色’斗篷之人,笑道:“天佑宗都沒了,‘門’規當然也沒用了。”
“九‘門’主尚在,爲何說天佑宗沒了?”
麝鼠翻身起來,盯着那個埋頭的人說:“九‘門’主是九‘門’主,我是我,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門’徒而已,就算觸犯了‘門’規如今也只是你看見了,難道你要去告發我?笑話。”
來人將黑‘色’斗篷揭開,‘露’出一張滿是傷疤的臉,他舉手去抓那牛‘肉’的同時,手臂中斗篷之下‘露’出來,也有無數的傷痕,那都是各種各樣武器所留下來的,其中一些傷疤還有帶着微紅‘色’,就如同剛受的傷。
麝鼠看着那張隱約還能分辨清楚五官的臉,隨後又緊盯着那張正在大嚼着牛‘肉’的嘴,大笑道:“你是九‘門’主之一的破軍星天衝,不是一樣也犯了禁忌,竟還在吃‘肉’?”
那個被稱爲天衝之人,擡起頭來,臉上掛着笑,那種笑容配合上那張詭異的臉,顯得特別駭人。
天衝嚼着牛‘肉’道:“你別忘了,破軍星‘門’下所有‘門’徒是唯一例外可以吃‘肉’的,因爲我們本身所見的殺戮就比別人要多。”
麝鼠看着天衝的傷疤,知道這個以刺探情報、抓捕和拷問爲主的破軍星‘門’主口中幾乎沒有實話,但與他爭論也沒有其他用處,因爲他曾經吃過天衝的苦頭,知道這個‘門’主從來不會說笑。
麝鼠將雙腳搭下‘牀’,問:“你終於來了,不過我卻很奇怪你是怎麼進入這密不透風的武都城的?”
天衝身子前傾,將麝鼠懷中的酒壺抓過去,大口喝着,幾乎將酒壺喝盡之後,才放下來,將酒壺拋給麝鼠,隨後一抹嘴道:“當年老子都能從大滝皇朝的大軍之中活着出來,何況這小小的武都城?再者,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沒有敵人,就沒有防範,這是常理。”
“好了好了。”麝鼠從盤子中抓起最後一塊牛‘肉’,塞進嘴裡,沒嚼幾下就嚥進了肚中,好像擔心天衝把自己的嘴巴掰開將牛‘肉’搶走一般。
麝鼠用舌頭在嘴裡來回轉着,清理着牙縫之中殘留的牛‘肉’,隨後說:“反字軍已經和守軍開戰,在這個時候你來到底想做什麼?”
天衝向後一仰,靠在牆壁之上,身子碰撞到那些奇怪的東西上面,發出脆響,脆響聲在大牢之中回趟。天衝閉上眼,好險是在聆聽,許久之後才睜開眼睛說:“我是看你許久都沒有傳遞消息給我,所以來問問,‘交’代你的事情做得怎樣了?想不到你竟然還在這牢房之中,不過卻比剛進來的時候舒適很多了。”
“那當然。”麝鼠得意地說,“這些都拜那個謀臣所賜,我也算幫了他一個大忙,這些都算是他報答我的。”
天衝看着麝鼠屁股下那張雕‘花’大‘牀’,那可是大戶人家才能睡上的玩意兒,如今麝鼠竟然搬到這大牢之中來,足以看出那謀臣對他不是一般的好,但天衝卻不知道這些都是麝鼠的自作主張,再者這個做賊出身的傢伙,偏偏認爲只要沒有死罪,呆在大牢之中是最安全的,特別是在這個已經燃起戰火的武都城。
天衝又問:“我‘交’代的事情已經辦妥了?”
麝鼠點頭:“當然,都辦妥了,那副你從‘精’銳鷹騎手中搶回來的地圖我也‘交’給他了,不過現在也體現不出多大的作用。”
天衝道:“會有作用的,只是不是現在,現在只是守城,等他羽翼豐滿了,自然就會知道那地圖會派上大用處。”
麝鼠點點頭,又躺回了‘牀’上,隨後說:“你所尋找的那位宿命中人,還沒有找到嗎?”
天衝搖搖頭:“沒有,太難了,如今九子名將已經現世,並且已經授以神兵的只有兩人。”
麝鼠側過頭看着天衝:“其中一人是那個遠寧嗎?”
“對。”天衝點頭,“天心怎麼都沒想到,自己一直在找的宿命中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兒子,他身上流淌的的確是能打開撼天胤月槍上暗紋之章的血液,只不過從此之後遠家的命運就徹底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