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火勢仍熾,三兩天以內難以自行熄滅,大概封山至孤山這一段十餘里長岡嶺、燒光纔會熄滅。
進入有百餘戶人家的封山村,村民爭相走避。
許大老爺的下莊在村東北,入莊小徑從下莊向北伸展三裡內是空曠的田野,山林已成了火海,逐漸向東南延伸,不久將把小徑吞沒。
下莊,名義上是長工佃戶住宿的地方。
大地主的田地過廣,本莊的人不可能遠出一二十里外耕作,因此加建下莊,安頓長工佃戶,減少往來的時間。增加工作量。
有些大地主,建三五座下莊平常得很。
下莊沒建有莊牆,種了酸棗作爲藩界,裡面有二三十座房舍,麥倉、牲口欄、作坊……一應俱全。
全莊靜悄悄,家家閉戶。
八匹馬馳近打開莊門,策馬直趨下莊的大廳。
已經是巳牌末,村舍該已舉飲了。
栓妥坐騎,打破廳門佔據了大廳。
終於有人出來打交道,以免激怒暴客放上一把火。
下莊的房舍,可不像冀南別莊那麼堅牢,不燒則已,燒則必定片瓦無存。
出來一位中年人,打扮像夫子,不穿襖穿皮袍,還真有幾分文謅謅夫子味。
跟出的隨從,是個孔武有力特別精壯的大漢,怒目而視態度不友好,顯然已經知道,登門的四暴客,是火攻冀南別莊的正主兒。
“諸位恰登門鬧事,過份了吧?”
中年夫子也不友好,但驚慌的神情顯而易見:“哪一位是活報應彭爺?在下姓呂,本下莊的賬房呂大年。冤有頭債有主……”
“你給我閉嘴。”
彭剛拍案沉叱:“許大莊主逃掉了,我們的事未了,在這裡等他,他最好來雙方徹底了斷。在他現身之前,我們不會走,暫借你這裡安頓,接待任何不友好的牛鬼蛇神。不錯,冤有頭債有主,主人不在,我們不會爲難你們這些二三流爪牙。
當然你們也得識相些,不要做出逞無禮的事。我們要膳食,要酒菜。膳食酒菜如果藏有玄機,休怪咱們動刀動劍。快!吩咐你的人準備。”
“在下去叫村正……”
“歡迎你去請。”
彭剛的嗓音提高一倍:“在南京淮安府清河縣殺官造反的案發了。落網的兇手招出許大莊主是主謀,行刺的兇手陰陽雙怪、窈窕淑女,已經逃回藏匿。另一批兇手周雲鳳,我們是跟蹤追緝她們的。
地方的襯裡甲首會查勘緝捕、是他們份內的事、我們正好請他們作證,向邢臺縣衙與府衙備案。派人去請吧?我們帶了他們去冀南別莊,挖開地窟搜財,搜那些從天下各地,作案所獲得的贓物。”
“閣下、不……不要太過份了……”呂賬房哪敢去請村正?可不想官府派人來處理。
“在下一點也不過份,事先已派人投貼,先禮後兵,已盡了江湖禮數。少廢話,要說理,去叫許大莊主來,你還不夠份量。”
“最好去叫陰陽使者來。”
江湖秀土的嗓門更大:“江湖道上最少有上千位朋友,要找到他剝他的皮。沒找到能武功相當的人全力一搏,是一大憾事。快去叫些有份量的人來,咱們保證用武功公平相決的。”
“狡兔三窟。”彭剛繼續大聲嚷嚷:“這些巫門妖人造孽太多,也知道輪迴絕域不可恃,因此必定有好幾處秘密的安全洞窟逃災避禍,事急就躲起來深藏九地。哼!咱們一定可以把他個趕出來的,他們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反客爲主,這座下莊沒有敢反抗的人。
下莊雖建有可供主人歇息的主宅、但主人通常不會在這裡住宿,雖則一應設備俱全,必要時主人也會偶或在下莊過夜。
這座下莊的主宅設備,比冀南別莊差了十萬八千里。
彭剛四人並不挑剔,不客氣地佔據主宅安頓,兩進院子共有十餘間房舍,足以安頓三二十個人。
未牌時分,二十餘匹健馬來自府城。
封山村至府城僅二十餘里,消息早就傳抵府城了。
二十七名男女高手擠在大廳,人滿爲患。
爲首的人是旋風虎羅天雄,北天君手下第一得力臂膀,坐鎮順德的龍頭大爺,許大老爺的好朋友,替好朋友出頭擋災,這是可貴的江湖道義。
爲了維護北天君的威望,旋風虎也會出面干預。
按理,這位大龍頭應該怒火沖天,帶了得力的爪牙,威風凜凜盛氣而來,大興問罪之師。
可是,旋風虎顯然缺乏氣吞河嶽的霸氣,顯得色厲內荏,外強中乾,所擺出氣勢顯然軟弱不振。
任何一位身手超絕的高手名宿,知道彭剛攻擊冀南別莊的手段之後,也會心膽俱寒。
旋風虎當然知道經過,遠處的山林大火,還餘燼猶在呢!
彭剛四人高踞堂上,威風八面氣勢懾人。
他那一身怪裝扮,就足以讓那此自以爲是強者的人心寒。
“旋風虎,要講理,說出你的理由來。”
彭剛聲如洪鐘,雙手叉腰屹立堂上像天神,俯視堂下的衆小鬼:“你來得好,我也要找你。你是江湖豪霸,我要用江湖人物的手段和你理論。”
“可惡!你也要找我?”
旋風虎也怒叫:“你在我旋風虎的地盤內撒野,殺人放火你還敢講理?”
“敢不敢講理你心中明白,我活報應火攻打冀南別莊名正言順。你不但包庇巫門妖孽.而且助約爲虐、所以我也有絕對正當的理由,和你當面了斷。”
“胡說八道!許五行在這裡置莊二十年,我旋風虎那時還沒出人投地呢!怎麼說在下包庇?如何助封爲虐?豈有此理。”
“混蛋!你沒讓他們在你的地盤內捉人?”
“什麼?你……”
“你沒讓他們在府城南關,捉走了飛狐餘瀟瀟,讓他們帶入冀南別莊?”
“這……”旋風虎—怔,心中一虛。
“他孃的!你不知道飛狐是從淮安跟蹤行刺知縣的兇手陰陽雙怪而來的?”彭剛咄咄逼人,咬定放。
“那……那與我無關……”
“那不是你的地盤?那麼,你爲何干預我的事?混蛋!你怎麼說?”
“那是他們之間的恩怨……”
“放屁!”
彭剛粗野地大吼:“我與他們之間的恩怨你就能干預?關你什麼事?我警告你,如果飛狐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得以一千倍的代價來贖罪,我會殺得你屍橫遍野,冀南別莊就是榜樣。我活報應把江南的南天君殺得落花流水,把他的女兒趕到此地,敢深入北天君的地盤緝兇,就有本事把北天君打下十八層地獄,不信且拭以待,你最好是相信。”
“你……”
“你帶了三二十個狐羣狗黨來挑戰,比冀南別莊的人強多少?他孃的!你們還不配替妖巫提鞋。說吧!你聲勢洶洶趕來幹什麼?文的武的,劃下道來,玩命講理一併奉陪、你說,說!”
一聲刀吟,寶刀出鞘。
江湖秀士與兩位姑娘三把劍,也並列與他下堂,向大羣高手闖,氣勢磅礴殺氣騰騰。
“到外面去。”
江湖秀士舉劍高叫:“單打獨鬥佈陣羣毆,無任歡迎。旋風虎你是北天君手下第一條好漢,金虎爪打遍北地無敵手,我江湖秀士向你單挑,做勇士做懦夫,你挑。”
十七個人,氣臨變色住廳外退。
這些人哪能與冀南別莊的人比?
憑人多壯膽而已,冀南別莊如果沒有驚世的實力,北天君會容許他們在地盤內稱雄藏污納垢?
高郵的大爺至尊刀,就不敢在雄風園的笑閻羅面前無禮。
各地都有這些特殊人物存在,天下四天君誰也不敢在地盤內,向這些特殊人物的聲威挑戰,而且還得設法與這些人攀交情,最好能互相利用,等而下之也應當表明和平相處的誠意。
旋風虎斷後,退至廳門迎門一站。
“咱們這就走,但我會回來。”
旋風虎色厲內荏,交代場面話:“北天君將會兼程趕來,會和你評理。”
“旋風虎,聽得進老實話嗎?”彭剛的氣消了,不想再逼迫。
“你要說什麼?”
“老實話通常不中聽、你最好能聽得進耳;”
“你說。”
“不要叫北天君來。”
“你……”
“他不來便罷,來了必定帶了所有的精銳,人多嘴雜氣盛。鐵定身不由已,和我們兵戎相見,肯定脫不了身,只有一個結果:敗亡。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我也在打算找他,他休想脫身事外,見面之後,雙方都將欲罷不能,勢必走上武力解決的老道路、必定有一方肝腦塗地,不死不休。而肝腦塗地的一方,決不會是我。”
“你……你爲何打算找敝長上?”
“千里旋風是北天君的朋友,沒錯吧?”
“誰沒有幾個朋友?哼!”
“北天君授意千里旋風,助南天君玩弄陰謀詭計,暗算中天君助江淮地盤,幾乎波及我,差一點就要了我的命。我宰了千里旋風,北天君脫得了唆使的嫌疑?所以,貴長的上不來則已,來則新債欠一起算,明白了吧?滾吧!我等你們再來。”
旋風虎打一冷顫,扭頭狼狽而走,二十七個人沒交手就開溜,虎頭蛇尾氣焰盡消。
舊債新欠一起算,問題嚴重。
彭剛所透露的訊息,足以讓心虛的旋風虎驚恐不安。
彭剛立即卸除身上的零碎,僅帶了寶刀和小臂上的有飛刀護臂。
“這混蛋必定急於將信息傳出。”
彭剛向江湖秀士說:“我跟去,你們小心了。”
“我也去。”如霜跳起來。
“不,你追不上坐騎。你放心,我不會孤身深入。”
申牌左右,天便黑了。
滿天飛涌着彤雲、罡風了出陣陣撼人的呼嘯,狂風掀起漫天飛沙,掠過凋零的樹枝,有如波濤澎湃。
北地的房舍,入冬時節。便填塞密每一條窗隙門縫,以保持室內的溫度。些小的縫隙,便會今室內的溫度急劇降低。
如果縫隙有罡風透人,所發出的刺耳尖銳怪響,一陣比一陣緊,相當懾人。
所居住的二進內院,主人的居室當然經過整修,按理不可能有縫隙。
但廳堂甚大,門窗多,不是內房,因此冬天不可能經常在廳內活動,整修難免有疏漏。狂風一吹、不時發出尖銳刺耳的厲嘯。
堂後就是幾間臥室,聲浪可隱約傳入。
堂中點了兩盞長明燈籠,不時出現擺動現象,表示廳堂內有空氣對流,氣溫比臥室低得多。
三更天,由彭剛擔任警戒。
長明燈的擺動幅度不大,透入的寒風畢竟威力有限。
這時,突然擺動加劇。
風聲轉厲,從屋外傳入的風吼似乎也加劇了。
他渾身黑,貼站在一根楹柱旁,朦朧的燈光照不到他,他成了楹柱的一部分。
只要他不移動,不可能被進入的人發覺。
“嘿嘿嘿嘿……”他突然以怪異的嗓門,發出陰森森怪異的笑聲。
擺動加劇的兩盞高懸長明燈籠,突然有一盞的燭芯爆散,倏明倏滅,堂中亮度突然減半。
“嘿嘿嘿嘿……”他又連續發出陰笑。
尖厲的嘯風聲劇增,唯一亮着的長明燈擺動的幅度加大,燈影搖曳,似乎堂中多了一些異物移動。
一定有某—扇門或窗被打開了,因此堂內有風颳入,形成迴流的氣旋,因此長明燈搖擺不定。
風聲漸緊,氣旋益厲,一陣陣狂風掠入,走石飛沙異聲四起。
順德地區的風沙是頗爲有名的,除了府城附近因泉水小溪甚多.風沙的濃度稍弱之外,府北喬的是黃沙,府南直至邯鄲刮的是白沙,秋風一起,沙塵天遮日。
屋內如果縫隙多,門窗不加簾,三兩天很可能積沙成寸。
在路上行走,甚至得在風帽加上眼罩記眼。
“嘿嘿嘿嘿……”他的笑聲更爲陰森,充滿鬼氣。
劈劈啪啪一陣暴響,窗戶被風颳得張合不定,時緊時緩,聲勢驚人。
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冬季的門窗都加栓上扣的,被風吹開的機會微乎其微,除非有人故意弄開的。
他的怪笑聲也十分古怪,時高時低,而且飄忽不定,忽東忽西,流動速度不徐不疾。
風沙與氣旋形成的異影,像在追逐笑聲,也像是被笑聲所引領到處流轉。
他的身影.卻始終隱藏在棍術旁、毫無移動的跡象,笑聲卻像在各處了出的。
最後連聲怪響,不時張合的窗戶閉上了,風沙徐止,只剩下風透過縫隙的一陣陣銳嘯而已。
長明燈的搖擺卻也停止了,光影不再搖級曳。
似乎,剛纔並沒了生任何變化,走石飛沙只是錯覺並沒真正發生。
他像個幽靈,離開隱身的楹柱,飄呀飄的,無聲無息飄浮至堂下。
寶刀無聲無息緩緩出鞘,光華隱隱。
他的一雙虎目,也似乎發出懾人的可怕幽光。
風沙平息後再現身,有必要嗎?
傳聞中,妖魅挾風沙出沒,風沙無蹤,該表示妖鬼已經遠揚了。
他已停止發笑,除了風掠過縫隙的聲音之外,就是從屋外傳入的陣陣風濤聲,在內造成頗具震撼力的共鳴,再也沒有其他任何聲息。
寶刀隱在肘後,光華隱去。
“哼!”終於傳出他一聲冷哼。
幽幽異聲四起,似乎是從地底升起的。
氣溫急降,奇寒徹骨。
長明燈的暗紅色火焰逐漸在變,變成青綠色。
廳堂本來就幽暗空曠,這時有點像黑夜的曠野。
突然響起了微的腳步聲,緩陣、沉靜、有節拍,先起自堂口,然後徐徐繞堂口至西廂。
西廂的門無聲自啓,卻無任何形影出現。
只有腳步聲,的確沒有人影。
膽氣不夠的人,定會毛髮森立。
他屹立堂下,像個石人。
腳步聲繞至右而後面的後堂口,簾子晃動了一下。
像有一個無形人或者無形質的鬼魂,在掀動簾察看。
腳步聲又起,登堂、越過主客座前緣,從左面降階,徐徐接近黨下他屹立的位置。
他絲紋不動,連眉頭也不皺動一下。
腳步聲似乎不知道他的存在,直向他走去,並途稍偏向,傾向於稍左側。
如果再不轉向,雖然不會正面相撞,也將雙方的身側接觸。
砰一聲響,有物撞中西廂壁,似乎房屋搖搖,陰風呼嘯而散。
刀光又斂,他並沒追擊,呼出一口長氣,虎目中幽光變成懾人心的冷電。
空間裡,流散一股淡淡的異腥味。
刀光乍現的瞬間,有一陣微弱的星芒飄散。
驀地狂風驟了,風雷殷殷,強烈的氣旋激盪,異影在走石飛沙中狂舞,幾股徹骨的渦流交叉進射,不時爆發出一陣陣電氣火花。
傢俱飛拋,互相碰撞碎裂,摜在牆壁碎片亂飛,似乎天動地搖,房舍行將崩坍。
他屹立在走石飛沙中,飛舞而過的傢俱碰冰到他,寶刀始終隱藏在肘後,僅使用左掌徐徐拂動。
狂風陰氣連他的襖袂也掀不起來,他是唯一能保持在原地,不爲任何異像所動的物體了。
“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