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珠簾,紅羅帳裡。
花隱言不能視物,聽着外面的喜慶之聲,腦海中卻是可以想象到是怎樣的繁華景象的。他選擇嫁給上官瑾確實魯莽了,但這也是那個人心心念唸的。
呵,月離國四皇子的身份倒不如他霓裳樓樓主活得逍遙自在。他此次隨着花香玉來羽西,一方面是那人心有所想。另一方面,和親勢在必行,上官瑾不好女子,若真的讓花香玉和親,必會起紛爭,父皇讓他來,不還是看重了他容貌嗎?
自小被人當成妖孽,犧牲他一個,卻籠絡了羽西國和擁有黑祈軍的上官瑾,父皇何樂而不爲?
捏緊了手,那原本黯然無光的眼睛閉了下去,再睜開時,卻顯得流光溢彩,橫波微漾。花隱言走到桌旁,拿起一顆龍眼,剝了殼,白嫩的果肉與他的紅脣相映,誘惑十足。
一念成仙,一念成妖。仙妖本就同體,爲仙時清心寡慾,爲妖時魅惑世人,這便是他,花隱言。
花隱言勾起脣,笑了笑。心裡說了一句:“謝謝你。”他知他一顆心盡放在了上官瑾身上了,纔會委曲求全來此,否則即使他眼瞎了,如他不願,父皇又怎麼能強迫得了他?
他們雖同身共生,卻是不同的思想,他們互相不知道對方的事情,卻又心有感應。至此,明言爲他,而自己爲暗言。
嘆一聲,也不知此生如此是福是禍,明言不知何爲情,何爲愛?也不願涉足這凡塵情愛,與其以後娶一個不愛的女子,倒不如遂了自己的願,嫁給上官瑾。
花隱言打開窗戶看向外面的辰星,他天生魅眼,凡是看過他眼睛無一不爲其所惑。也因此自小被人當成妖怪,依他性格,自是不予理會的。但有日一雲遊和尚指着他說,此人,仙妖共體,禍國殃民。
此話被有心人利用,母妃受累而死,年幼的他不能力保母親,卻將這恨埋進了心的。明言心傷,明明他的眼睛純潔如嬰兒,洗滌萬千塵事,但他自廢雙眼,再不視物。
他雖惋惜,卻無辦法,一切是他的魅眼引起,幼時,母妃告誡他,千萬不能讓人看見他的眼睛,明言牢記着,而他生性張揚,才落得人把柄,所以,世人只知他媚眼迷惑世人,卻不知他的眼睛也可以純淨得包含世間萬物。
母妃受難死去後,明言是怨他的,他明白,所以他纔會隱身霓裳樓中,從此,月離國四皇子與他暗言再無關係。
聽見那木刻雕欄門響了一下,花隱言立刻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又恢復了原來那般黯然無光的樣子,卻極純淨的美。
“傳言四皇子是月離第一美男,可我覺得,越美的東西越有毒,四皇子認爲呢?”
上官瑾倚在門框上,一身合體的紅色錦服將她的身材勾勒得妙曼無比,盼目生輝,紅燭的光影照在她眼裡,生出別樣的璀璨光芒。脣角的那抹笑,越加的邪氣,卻讓人甘願沉淪。
“聽聞王爺一個夫郎便是天下第一美男任書寒,而其他夫郎也個個人中之龍,王爺更是絕色。又多上隱言一多?”花隱言施施然說道,語氣淡泊寧靜。
上官瑾被噎了一口,神色有些尷尬,卻也不服輸地頂了一句。
“牙尖嘴利。”
花隱言聞言爽朗一笑,那笑聲在房間裡瀰漫,久久才化開。
上官瑾端起一盤茶果,躍到牀上開吃起來,那牀下卻好不咯人,掀開棉被,上官瑾瞪着那些桂圓,棗子什麼的。早生貴子?生你妹啊!兩個男人生?你當基因異變啊?
看着這一屋子紅紅火火的,上官瑾好不煩躁,將指甲放進嘴裡啃了一陣,烏黑的眼珠圓溜溜得轉着,看着面前的男人,即使一身俗氣的紅裝穿在他身上也顯得清雅無比,眼睛是如同初生嬰兒的純淨,若是真的有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那上官瑾相信,此人便是。
“你眼睛怎麼瞎的?”不知爲何,上官瑾總想到霓裳樓裡那雙魅惑世人的眼,再看看眼前的花隱言,他簡直符合現代最優質老公的標準啊!
一,身家好,都一國皇子了,誰有他富二代?二,相貌好,這臉長得,她自問自己皮囊不錯,在他面前,卻深深感到自卑了,三,他眼瞎!眼瞎啊!就算他老婆是個小丑比,他也可以溫柔地攬着她的腰,語氣輕柔地說“你醜沒事我瞎。”
光是想想都覺得這畫面太美……等下,天殺的現在自己纔是他老婆,想着他跟着別人親熱?那她腦袋上不是頂着一片鮮嫩鮮嫩的綠豆芽?
“想瞎,自然就瞎了。”花隱言愣了愣,隨即微笑着回答。
“這是什麼破回答,喂,你看過雪嗎?”
上官瑾將窗戶推開,一陣寒風吹進來,她打了個顫,卻看見外面紛紛揚揚的雪花,這年冬季,還是第一次下雪。
低下頭,突然想起這樣的一個畫面。
雪地裡,兩個粉雕玉砌的孩子在一起玩雪,那兩個娃兒生的白白嫩嫩,十分好看。那個女娃一下拍在男娃頭上,奶聲奶氣地問:“欲絕哥哥,這裡會不會有雪仙啊?”
那男娃將白胖的小手負在身後,故作成熟地說:“不怕,有雪仙,我也可以打過他。”
那女娃聽了,又歡天喜地揉了一個雪團朝着男娃砸過去,男娃竟化身爲異獸,用腦袋一頂,雪團又落在了女娃身上。
這樣想着,心裡卻是一疼,這記憶,她肯定自己是沒有過的,卻不知在哪裡見到的景象,竟牢牢印在了腦海裡。
花隱言黯下眸子,月離國地帶偏熱,即使冬季也暖如三月,是不曾下過雪的,可他好像又是見過雪,彷彿久遠到了前世,可他自當是暗言四處遊玩見過的,記得深了,所以他也感應到了。
“無……”
“走,我們去看雪。”上官瑾笑起來,拿了兩件絨毛披風,將一件搭在花隱言身上,又細細得爲他繫好帶子,頗具賢惠的小妻子模樣。收拾妥當後,拉着花隱言直接從窗戶躍下。
祈凡站在不遠處,銀白的披風與雪化爲一體,他濃密如扇的睫毛沾上細碎的雪絨,也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見花隱言與上官瑾的身影走遠了,他才伸出手,接下一片雪花。只是他的手似乎比那雪更加寒冷,那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竟未能化去。
行至逸凡居內,驚異般的發現他們幾人也在此處,裴子衿拿了小勺在煮酒,而墨錯抱着劍倚靠在他種的一棵梅樹上,宿月哈着氣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裴子衿煮酒,就連甚少出來走動的任書寒也架起琴在一邊等着,見他來了才素手撥弄起琴絃。
祈凡微微一笑,本來就清秀俊雅的臉龐卻因他染上笑意的黑眸而顯得絕豔,彷彿萬物也可因他這一笑而失色。
“想不到,今日逸凡居當真熱鬧。”
裴子衿倒了一杯酒給祈凡,酒液微微盪漾,卻冒着朦朧的熱氣。祈凡接過,擡手飲了下去,頓時覺得身上暖和了不少,隨意找了一處坐下,將酒杯遞還給裴子衿。
“這大冬天的,就你院裡梅樹開得好看了,哎喲,可真冷,今年是第一次下雪吧?”宿月見裴子衿煮好了,忙搶過一杯,一口喝盡了,滿足地趴在祈凡的那臥石上直哼哼。
祈凡眉梢一揚,擡頭看着初生的梅花,潔白勝雪。
“雖下雪了,但見這氣象,少不得明日就化了,想必她是看不到這麼好的雪景了。”墨錯也放下劍,倒了一杯酒來飲,此話一出。任書寒的琴聲卻是一窒,好好的曲子在他的手下生生跑了一個音。
這裡雖未點明他是誰,但誰又是不知道的呢?今日上官瑾大婚,自是沒有這麼多閒情逸致與他們一起喝酒觀雪的。
宿月聽了心裡也覺得難受得很,又說不出是什麼個難受法,直拍了裴子衿的背,囔着說,子衿甚少煮酒,難得喝一次,也得多煮點,他好好品嚐品嚐。
祈凡見他一杯接着一杯得向嘴裡倒去,擡手攔下了他。
“今夜,他們未在屋裡,翻窗出去看雪了,你也無需買醉。”
宿月目光一冽,祈凡的話,他三年懷疑不了分毫的,只是這雪夜,實在搞不清楚上官瑾爲何拉着花隱言出去看雪,而且花隱言那眼睛也是看不見的。
而他以前夢裡總是看見一個粉嫩的女娃娃在玩雪,再想也是想不出來的,久了也就淡忘了,今日下雪,竟勾起他那以爲忘記了的回憶。
祈凡這話一說,周圍卻都黙了下去,安靜得像是雪花落地的聲音,他們都能聽見,任書寒收起琴,走到祈凡身邊。
“給我,絕情譜。”聲音冰冷冰冷的,比這雪夜還冰上幾分。
“你知我不會給……況修煉絕情譜對你傷害極大,你當真要一輩子無情無愛嗎?”
祈凡擡頭看着任書寒,他們五人來到這王府各有目的,三年多的相處,他們不打聽對方的私事,卻又對他們熟悉無比。
他們幾個人,大抵是天下最陌生的熟人。
每個人之前都有一道傷,沒人問起,也沒人提及。沒有人干涉對方的事情,這是長久以來形成的默契,而現在祈凡卻打破這份默契,阻止任書寒修煉絕情譜,雖不該,但他卻是爲任書寒着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