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裡的格局很簡單, 只有內外兩間。內間有火炕,炕上有炕桌。內間是竈房, 周師傅把林蔓和朱明輝引進內間後, 拉下了遮擋內外間的布簾,專心在外面燒飯。
坐上炕後,林蔓先迫不及待地問:“打聽出那個領導是誰了嗎?”
朱明輝一邊往林蔓面前的杯子裡倒開水,一邊回答道:“是一個姓李的人。”
朱明輝很謹慎, 考慮到老周就站在布簾外, 時不時會聽見他和林蔓的對話,於是他故意只說一個姓氏, 隱去了那個人的官銜。
“那個人職位很高?”林蔓問道。
朱明輝肯定地點了下頭:“一般的人可沒有辦法讓王德生復職。”
“那個人比起安忠良怎麼樣?”林蔓一定要確認那個人究竟手裡握了多大權力,只有確定了這個, 她才能進一步謀劃接下來的事情。
無論是在江城, 還是在省城,安忠良都是一個人盡皆知的名字。往大了說去,即便是出了省, 他依然個威風赫赫的人物。因此每每碰上估不清一個人級別的高低時,林蔓總會情不自禁地拿他當比較的標杆。
“雖然比不上安局, 但也不會差太多。”朱明輝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開水。
林蔓奇怪道:“王德生既然有這種關係, 爲什麼不在出事的時候就用,偏要等到現在呢!”
朱明輝對林蔓的話聽得一知半解。他問林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才讓她對王德生這樣感興趣。林蔓對朱明輝一點也沒有隱瞞,將事情的原委一一地講述了出來。
聽過了林蔓一席話,朱明輝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說, 你必須要留下王倩倩,才能把供應科科長的位子保下來?”
林蔓點頭道:“沒錯,按現在的情形,我要說服王倩倩留下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不得不從王德生下手。另外……”
略想了一下,林蔓再次確定了心裡的質疑,對朱明輝說道:“我始終覺得王德生這一次突然對王倩倩態度好轉,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蹊蹺。”
朱明輝笑道:“你爲什麼一定要這樣想?難道就不能是王德生突然醒悟,想要彌補他的女兒。”
“世上會有這樣的事?”林蔓嫌朱明輝的推測太天真,忍不住笑了出來。
朱明輝認真道:“這世上有很多感情,是沒法用常理推斷的。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很有可能會幡然醒悟,坐地成佛。一個行善數十年的大好人,也有可能因爲一個不起眼的契機,而開始爲非作歹。或許,王德生因爲前兩年突然遭受的變故,而忽然領略到了親情的珍貴。”
在心裡,朱明輝還想對林蔓說一句:就像,你不相信我請你吃飯,只是單純的一件事罷了,並沒有其他的想法。
然而,朱明輝終究還是沒把心裡的話說出口。
而沒有說出口的原因,不是因爲他擔心會引起林蔓的不悅。真實的原因,卻是因爲他稍一深想,便就沒了自信。他沒有自信說請林蔓吃飯只是單純的吃飯。不管林蔓知不知道,他的心裡卻是明鏡似的。
一個男人爲一個女人這樣費神費力,其中存着的心思怎麼可能會單純呢?
林蔓不同意朱明輝的說法,反駁道:“你舉的例子都是極個別現象,不能代表普羅大衆的一貫行事風格。我始終相信,一個人本性終究很難改變。那就像是刻在骨子裡的標籤一樣,會跟着每一個人一輩子。”
“那你以爲王德生的本性是什麼?”朱明輝無意同林蔓爭執,選擇避開之前話題,另起一個話頭。
林蔓道:“一個男人飛黃騰達之後,毫不留情地拋棄了糟糠之妻,像這樣的男人,除了冷酷無情以外,我實在找不出別的詞來形容他。”
朱明輝道:“所以,你認爲像這樣的男人,是不可能幡然悔悟,主動向女兒彌補他過去所虧欠她的。”
“你認爲可能嗎?”林蔓反問道。
依常理推斷,朱明輝不得不贊同了林蔓的懷疑:“確實不大可能。”
先有兩道小菜炒好了,周師傅掀開布簾,將其端上了桌。
放下菜碟後,周師傅抹了抹手,沒有立即離去:“我剛剛聽見你們說王德生?”
朱明輝跟林蔓對視了一眼,轉頭問周師傅:“你認得他?”
周師傅向朱明輝確認道:“是不是王專員?以前在上海當幹部的那個。”
“沒錯,你是不是聽說過他什麼事?”林蔓發現周師傅有些欲言又止,顯然是知道王德生一些事情。
周師傅道:“前兩年,我在他工作單位的食堂裡燒菜,聽說了不少關於他的事情。”
林蔓和朱明輝又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嘴角勾起輕笑。世事還真是巧,誰能想到朱明輝找來的周師傅,竟也知道王德生的事。
周師傅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他那個人以前可風光了,後來也不知道因爲什麼事,突然就下來了。唉!人一倒黴起來啊,喝涼水都塞牙縫。他有一個十歲出頭的兒子,就在他下來後沒多久,忽然得了急病。這病來的可兇了,據說孩子被送進醫院時已經不行了,連手術室都沒來得及推進去,人就去了。”
竈間裡,旺火燒得鍋裡的水滾開了。水蒸氣“嗚嗚”地直往上冒,衝開了鍋蓋。
聽到鍋蓋被掀開時所發出的“啪啪”的響,周師傅猛然想起該焯菜下鍋了,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回外面的竈間。
“你說會不會是因爲這事?”朱明輝以爲王德生要是果然中年喪子,那還真有可能性情大變。
林蔓搖了搖頭:“雖然有這種可能,但還是有很多疑點。比如,王德生爲什麼沒對王倩倩說起他兒子死了的事。”
林蔓仔細回想,王倩倩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過她弟弟的事。像這樣的事,她以爲王倩倩沒有必要隱瞞她。
緊接着,林蔓又質疑道:“還有,我始終覺得王德生突然復起,其中也有蹊蹺。而且,王德生好像是一調到省城,就跑去找王倩倩了。你說兩者,會不會有什麼關係?”
朱明輝驀然眼前一亮:“對了,有一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對你說。我查了一下,王德生和那個姓李的領導,以前並沒有什麼交集,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這一次,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在最後關頭,把王德生放進了平反的名單裡。”
“所以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林蔓眼放亮光,激動道,“說不定,這就是王德生急着讓王倩倩跟他走的原因。”
突然間,兩個大寫字出現在林蔓眼前。
聯姻!
聯想到王德生對鄧思民莫名的不滿意,以及他暗示王倩倩去跟鄧思民提離婚的事,林蔓認爲王德生很有可能想要用一場聯姻來鞏固他好不容易復得的權力。
“那個姓李的領導有兒子嗎?”林蔓問朱明輝道。
朱明輝道:“他只有一個兒子,三十多歲了。”
林蔓頓感失望,到這個歲數了,一定早就結婚了吧!
雖然已經有了推斷,但林蔓還是不甘心地問:“結婚了嗎?”
“他這裡有問題,”朱明輝指了一下太陽穴,回說道,“跟他同級別,或者稍稍低一兩極的人都捨不得把女兒嫁給他。而至於那些條件一般,願意嫁的人,他們家又看不上。”
推斷到這裡,林蔓自認爲已將一切的真相都看清楚了。
看來,一定是王德生失去兒子後,決意更要抓牢僅剩的仕途。於是,他以王倩倩爲籌碼,攀附了李姓領導的關係,不但官復原職,甚至還又升了一級。而相對應的,爲了鞏固好不容易得回的位子,以及兌現對李姓領導的承諾,他一到省城上任後,就迫不及待地去看望王倩倩,同她修復關係。而他之所以要王倩倩離婚,應該就是想讓王倩倩趕緊改嫁給李姓領導的兒子。
林蔓把她的推測說與了朱明輝。
朱明輝聽過後,沉思了片刻,輕嘆道:“如果王德生果真像你說的那樣,十幾年前拋妻棄子,那他現在再爲了自己的前途,賣女求榮,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林蔓道:“王德生現在的打算很簡單,一定是想先騙王倩倩辭了工作,再離了婚。一旦工作婚姻都沒了,王倩倩可就徹底沒了退路,只能聽由他的擺弄。”
在林蔓和朱明輝說話期間,周師傅上完了所有的菜。
紅燒肉,油爆蝦,紅燒划水,香菇青菜,再加上一大碗酸辣湯。
林蔓先夾了一隻油爆蝦嘗。
蝦殼已被炸得酥脆,蝦肉鮮嫩,尚帶着甜酸的汁水。
吃了一隻油爆蝦後,林蔓緊跟着又嚐了一塊紅燒肉。紅燒肉比油爆蝦燒的更地道,肥瘦相間,吃進嘴裡甜而不膩、肉香四溢。
吃飯的過程中,朱明輝和林蔓繼續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王德生的事。
朱明輝道:“既然你已經猜到了怎麼回事,那明早還要去見那個領導嗎?”
林蔓道:“還是見見吧!有些事情,我想還是要當面確認一下比較好。”
朱明輝好奇道:“你打算怎麼問他這事?”
林蔓笑道:“你放心吧!我當然不會直接問那麼傻。像這樣的事情,我會旁敲側擊一下,但凡那邊戒心不是特別重,我只用三兩句話就能問出來了。”
“那之後呢?”朱明輝又道:“確認了以後,你打算直接對王倩倩說?”
林蔓搖了下頭:“我不能這樣做,王倩倩不會信我。說到底,即便我從那個人嘴裡套到了話,那也只是我自己確定了。像這樣無憑無據的事情,我根本沒法向王倩倩證明。”
朱明輝道:“她不會信你?”
林蔓輕笑:“一個是父親,一個是算不上朋友的同事,你說她會信哪一個?”
朱明輝道:“那你打算?”
林蔓笑道:“我會想個辦法,讓王德生親口說給王倩倩聽。”
吃完飯後,時間已經走過子夜1點。
朱明輝開車送林蔓去招待所。
在招待所樓前停下車,朱明輝對林蔓告別道:“明早我會來接你,大概7點左右。”
推開車門,林蔓隨口問道:“你家裡離這裡遠嗎?”
朱明輝道:“我有幾份報告要趕,今晚不回家了,得去檔案館裡熬通宵。”
“檔案館?”林蔓一下子有了興趣,回到車上,關上車門。
林蔓問道:“省廳檔案館裡是不是有近年來所有的報紙?”
朱明輝道:“沒錯,你要看?”
林蔓點頭道:“今晚我陪你吧!剛好,我也想查一些資料。”
發動了引擎,腳踩油門,朱明輝亦是隨口問道:“你要查什麼?”
林蔓道:“我想查一個人。”
朱明輝道:“誰?”
林蔓道:“市政廳的徐飛。”
莫名的,林蔓還是隱隱覺得秦峰的第二人格就是徐飛。
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夜晚裡,她突然興起了想查查他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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