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裡, 講故事的男播音員的聲音清亮而有磁性,極富感染力。在他的講述下,一個地下黨與對岸敵人鬥智鬥勇的故事栩栩如生。
客廳裡,只有餐桌上的檯燈開着。
燈光昏黃, 比瓷白燈的光亮更溫馨,也更有過年的氣氛。
窗外, 偶有一束煙花衝向夜空,那是等不及深夜放煙花的孩子們,吵着父母先在年夜飯前放上一個兩個。
洗完澡後,秦峰迴房換了一套乾淨衣服。屋子裡的暖氣足, 熱得像夏天, 秦峰只穿了一條黑色呢料褲子和一件白襯衫,襯衫的上領口的扣子敞着,露出底下古銅色的皮膚和分明的鎖骨。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秦峰看林蔓坐在桌邊發呆,盤子裡只有3個包好的春捲,這可不是林蔓的速度。
從後環林蔓在懷裡, 秦峰支兩手在桌子上,輕笑地問林蔓:“又在想那個案子了?你乾脆來我們公安局上……”
“你說,”林蔓搶斷秦峰的話道,“失蹤的公安會不會是假死?”
林蔓一早放棄了研究吳長髮一家失蹤的原因,因爲那事距離現在已有些年月,且唯一瞭解吳長髮的陳婆也去世了,與其追查這事,倒不如反過來從那兩個公安查起。或許, 破解了失蹤公安的案子,反倒能將關於吳長髮的幾個謎團解決了。
秦峰道:“怎麼說法?”
林蔓道:“或許他犯了什麼事,又或是有什麼苦衷,所以演出了一場假死逃脫的戲碼。你不是也說過嗎?沒有屍體。”
“那麼另一個公安呢?怎麼瘋了?”秦峰起身,一手拉過了把椅子,坐在林蔓身邊。
林蔓道:“要麼是發生了什麼事,確實嚇到了。要麼也可能是兩人串通,剩下的那個公安裝瘋?”
秦峰道:“那屋子裡滿地的血?”
“這個嘛……”林蔓對於這點也想不通,要說有人故弄玄虛,那麼不該都是人血,而既然滿地都是人血,那麼必然會死一個人,又或是重傷一個吧!可是偏偏整間屋子裡找不出第二個人。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秦峰道:“我覺得這事說不通,那房子就一個出口,兩個公安進去後,就沒再出來。”
林蔓不解道:“你們怎麼確定沒有人出來過?”
秦峰道:“樓對面恰好住了一個老教師。兩個公安進樓的時候,他正在桌上批改作業,恰好看見了他們。因爲那個房子很久沒有人進去了,他覺得奇怪,所以就留了一個心,時不時地注意着對面。據他所說,從公安進樓,到後來有大隊人馬進去,樓裡沒有出來一個人,也沒有進去一個人。”
林蔓道:“不是有個報案人嗎?那個老教師看見了沒有?”
秦峰搖了下頭:“沒有。”
林蔓想了一想,又向秦峰確認道:“那個老教師真見到兩個公安進了樓?”
秦峰一手拿着春捲皮,一手持筷子夾菜在皮上,他幫着林蔓一起幫春捲皮:“見到了,他說他擡頭的時候,剛巧看見後面一個公安進門。按照他看見的時間推算,確實就是他們接到報案以後,趕過去的那個時候。”
“只看見後面一個公安?”林蔓喃喃道,若有所思。
《紅色故事》講完了,林蔓和秦峰包完了春捲,一道道的小菜被林蔓從廚房裡端出來,秦峰在餐桌上擺好了碗筷,開了一瓶上好的茅臺。
林家街的案子又陷入了瓶頸,林蔓和秦峰將它默契地放在一邊,先一心一意地準備吃年夜飯。
精緻的小菜在桌上擺了一圈,拌涼菜、小雞燉蘑菇、漬菜粉、紅燒江魚。
菜碟的中間是一煲雞湯,湯上熱氣騰騰,漂着一層金黃色的油花。
對坐在餐桌上,林蔓和秦峰一邊吃年夜飯,一邊欣賞窗外遠處的煙火。門外不時傳來樓道里的喧鬧聲,一戶又一戶人家吃完了飯,三五成羣地下樓,或是送客出門,又或是和大多數人一樣,下樓去放煙火、放鞭炮。
窗外的煙花越來越多,從星星點點的少許,變成了隨處可見,連成了一片。噼裡啪啦的熱鬧聲音混着人們的歡笑聲,此起彼伏。
吃完飯後,秦峰幫着林蔓一起收拾碗筷。
擱碗碟進水斗,林蔓迫不及待地抹乾淨手,對秦峰說道:“我們也去放煙花吧?”
林蔓一直心心念念着想把從供銷社好不容易搶來的“竄天猴”和“五彩火輪”放了。
秦峰欣然答應,馬上披了大衣,拿上地窖的鑰匙,跑去取放在地窖裡的煙火。
林蔓站在門棟口等秦峰,待秦峰抱着煙火回來,兩人一起有說有笑地朝放煙火的廣場走去。
廣場上已經站了許多人,林蔓和秦峰好不容易纔找到了一處空地。
旁人所放的煙火不時一飛沖天,耀出五彩繽紛的光亮。同一時間響起的“隆隆”炮聲,震地林蔓不得不捂住了耳朵。
遞上火柴,林蔓催促秦峰也趕快放上一個。
秦峰抱着竄天猴往前走了兩步,放在地上。有幾個孩子看見秦峰和林蔓這裡有煙花看,趕忙興奮地圍在一邊。
劃亮火柴,秦峰微微勾起脣角,單手點燃火線。
麻線一樣的火線瞬時燃起一團光亮,直竄進煙火箱的底部。圍觀的孩子們個個屏氣凝神,等着沖天的火花從紙箱裡竄出來。秦峰快步回到林蔓身邊,跟她站在一起。
當璀璨的煙火伴隨着巨響飛出盒子時,孩子們發出雀躍的歡呼。
秦峰雙手輕柔地覆上了林蔓捂着耳朵的雙手。頓時,林蔓耳邊刺耳的噪響沒有了。她的眼前,只剩下明亮又耀眼的璀璨煙花。
放完了“竄天猴”後,秦峰又把“五彩火輪”點燃了。
五彩火輪同竄天猴不一樣。竄天猴是點燃一根引子,即刻有一束火苗直衝天際,所有的煙花皆是上了天幕才散開,極爲壯麗。可是五彩火輪就不一樣了,它聲音不大,引線點燃後,便有五彩的火苗從盒子裡冒出,好像噴泉一樣。它不會噴很高,最多一米不到。噴泉樣的煙花竄出來後,就開始打旋,五顏六色的煙花轉起來,好像一個不斷旋轉的火輪。
一旁有人放大彩車,圍觀的男孩子們都覺得五彩火輪不夠熱鬧,紛紛四散而去,改去看場面更大的“彩車”。
女孩子們跟男孩子愛好相反,比起大場面的煙火,她們更喜歡“彩輪”這樣不溫不火,更安靜些的。
“爸爸,”一個扎羊角辮的女孩兒拉着一個男人問,“這個煙花一轉起來,就會變成好多束。”
“傻孩子,”父親笑了,對女兒耐心地解釋,“其實冒出來的煙花只有一束。”
林蔓站在一旁,忽然對父女的對話產生了興趣,轉頭看向他們。
女孩兒不解:“不對啊!明明有好多束嘛!”
父親彎下腰,指着旋轉的煙花讓女兒看:“你仔細觀察一下,其實一直只有一束煙花,只不過它轉了起來,並且轉得太快了,才讓你以爲有很多束。”
林蔓眼前一亮,轉回頭對秦峰激動地說道:“我知道那個公安是怎麼回事了,雖然很荒唐,但它卻是唯一的解釋。”
秦峰略挑了一下眉,洗耳恭聽林蔓接下來的話。
林蔓道:“如果老教師講的話都是真的,從頭到尾都沒有見到任何人出來,且房子裡面的門窗緊縮,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公安,並不是兩個公安。”
“這怎麼可能?確實有一個公安不見了啊!”秦峰聽的一頭霧水。
林蔓道:“你們是親眼看見那個公安消失了嗎?”
秦峰搖了下頭:“雖然不是,但是……”
林蔓搶斷秦峰的話,繼續道:“你回想一下,其實一直以來,都是那本值班記錄讓你們認定了進去的公安有兩個。你們並沒有親眼看見兩個公安進了那個樓。”
“而那個老教師也只是看見一個公安的背影,並沒有見到兩個人進去。”秦峰一經林蔓提醒,頓時也覺出了些許蹊蹺。
林蔓道:“我們可以這樣假設,假設有那麼一個人爲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不得不在剛解放那會兒,趁着補報戶口時,爲自己多僞造了一個身份。”
林蔓的假設太大膽,秦峰有些難以相信:“兩個人都是公安?”
林蔓輕笑:“世事無絕對,或許,他就多僞造了一個公安的身份呢?你們公安局有人上白班,專值夜班,還有人像你一樣三班倒。派出所裡也是一樣。有的時候,派出所裡多一兩個人,少一兩個人並不稀奇。而同樣的道理,一些人工作在派出所裡,有那麼一兩個從沒見過的同事,也不稀奇。”
秦峰提出質疑道:“你這點還是說不通,如果一個人分飾兩角色,對於他們一模一樣的長相,見過他們的人怎麼會認不出,不會覺得奇怪?”
林蔓笑道:“人的相貌有時候是特別奇怪的事。戴上一副眼鏡,脫下一副眼鏡,人就好像判若兩人。又或者,那個公安稍微化妝了呢?貼上鬍子,戴上眼鏡,套上假髮。”
“要是這樣,倒還真有可能認不出來。”秦峰依理推測,不得不承認了林蔓猜測的可能性。儘管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沒有。
林蔓繼續說道:“我想,一定是發生了什麼特別的是,讓這個公安不得不砍掉他的另一重身份,就好像……”
秦峰靈光一現,接過了林蔓的話頭:“就好像壁虎斷尾。”
林蔓點頭道:“沒錯,他需要砍掉這一重身份來獲得絕對的安全,於是自導自演了這場憑空消失的好戲。之後,他再裝瘋賣傻,洗脫嫌疑。等日子過得久了,沒人在乎這個案子了,他覺得沒有危險的時候,再慢慢地恢復健康。再到那時有人要是問他一兩句那夜發生的事,他只要說一句,他受的刺激太大,全忘了,也就是了。”
秦峰低頭沉思,林蔓所做的推測雖然荒唐至極,但是稍一聯想,卻也恰好可以把案子中一切不合理的問題都解釋了。在查案中,一直有一個不成文的舊理,即拋開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無論多麼離奇,那就是真相。
煙火放完了,林蔓和秦峰在回家的路上,順便去了一趟五鋼廠的值班收發室。
借收發室裡的電話,秦峰打回局裡:“是我,你派人去看一下老韓,看他病情怎麼樣了。對,現在就去。”
掛上電話,秦峰不急着走,留在收發室裡等局裡的回電。
林蔓問秦峰道:“那個人住得離你們局很近?”
秦峰道:“年前我們把他從江南中心醫院接回來,打算年後送去省城的精神病院。這一段時間,他就被安置在職工宿舍裡,有幾個人負責照顧他。”
等了約莫半小時,收發室的電話急吼吼地響了。
秦峰趕忙接起電話:“喂……”
“什麼?”聽到電話那頭說的話,秦峰臉色驟變,“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