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青在整理着屋子裡的東西。
這裡還留着李明輝的痕跡。
一粒小小的鈕釦, 是李明輝大衣上掉下來的；一雙鴛鴦杯，是一起去旅遊時購買的；一枚雞心手機鏈，是生日時李明輝送給她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萬青曾經把它們當作寶貝似的珍藏着, 如今, 它們只能被扔到垃圾桶裡, 永遠地離開這裡。萬青將它們一件件丟棄,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裡真的已經沒有愛了，愛原來早已經被掏空。
萬青翻到了那件泳衣。她愣愣地注視着泳衣。
鬼使神差的，萬青帶着這件泳衣來到了游泳館。事實上,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潛意識裡在想些什麼。
她並不知道，有個人也悄悄尾隨她而去。
她換上了泳衣。望着這一池的清水, 萬青突然覺得這水真是可惡致極, 就是在這裡, 于娜救起了她，但從此, 也掠走了她的最愛。
她一個人孤零零在池邊走着，泳池中的人傳來的是歡笑，但萬青的耳朵似乎什麼也聽不到。她似乎在等待着什麼，但心裡卻異常地明白，李明輝的身影再也不會出現, 不管她發生什麼, 他已不再會像以前那樣保護她, 即使是死, 他也不會來救她。
想到死, 萬青楞了一楞，她突然微笑起來。死, 真的是一種很好的解脫方式，與其一個人這樣痛苦而寂寞地活着，倒不如一頭栽在這水中，永遠擺脫這種煎熬。
萬青恍恍惚惚來到深水區，閉上眼睛，縱身跳了下去。
這一跳，並沒有引起任何人重視。人們都以爲她只是擅長游泳的嬉水者中的一個，並沒有人懷疑她的游水能力，更沒有發現她是一個自殺者。
萬青很快墜入池底，水注入了她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嘴巴，這一次，並沒有感覺到半點不適，她反倒覺得很暢快，她感覺自己整個身子輕飄飄地浮了起來，自己正一步步走向徹底解脫的極樂世界。是的，她再也不用傷心難過了。女人不是水做的嗎？能幹乾淨淨地消失在這一池清水中，是一件多麼愉悅的事情。
煩惱和憂傷正一點點離她遠去，她輕輕呼喚着明輝的名字，感覺自己正飛向遠方……跳臺上，一個年輕小夥猛的一跳，一個猛子縱入水底，幾秒鐘後，他抱起一位女子浮出水面。
這時，人們才反應過來，原來剛纔那位跳水的女子是來這裡自殺的。
“快，快，有人落水了！”人羣騷動起來。
“不會游泳幹嗎往深水池跳？”
“我親眼看見她跳下去的。怎麼可能不會游泳在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一定是自殺。”人們議論着。
只見那個小夥子把萬青平放在地上，口對口地做着人工呼吸。
恍惚中，萬青感覺到自己冰冷的嘴脣溫潤起來。是明輝來了？萬青感受到那熟悉的氣息了，她貪婪地感受着脣邊的溫熱。她的明輝回來了。
“她醒了！她醒了！”人羣中有人叫起來，“看，她的眼角有淚。”
萬青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淚，她覺得自己在甦醒，但依然無力睜開雙眼。
小夥子溫柔地給她拭去眼角的淚痕。
“明輝……”萬青虛弱地呼喚着。
“快，讓她到暖和點的地方去。”有人遞給小夥子一條浴巾。
小夥子裹了萬青，將她抱起，向休息室走去。
萬青擡起軟軟的手，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在他耳邊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回來了。不許你再離開我，不許你再離開我。”
小夥子點點頭，貼着萬青冰冷的臉，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嗯。不會，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我要保護你一輩子。”
小夥子抱着萬青，在一張長凳上坐下，輕輕地拍着她，如同拍着一個嬰兒入睡。
萬青用力睜開眼睛，搖搖晃晃的，她看不清楚他的臉，她努力地看着，不相信地把眼睛睜大，“耀輝？”
“對不起，是我。”
“怎麼回事？”萬青發現自己居然被耀輝抱着，本來虛弱的身子因爲驚嚇而抖得厲害，“怎麼會是你？怎麼會是你？”
耀輝抱着萬青，尷尬地站了起來。
“快把我放下來。”萬青努力地直起身子，耀輝把她放到凳子上。
她就這麼半臥半坐着，劇烈地咳嗽。
“別急別急。”耀輝拍拍萬青的背，“我向你解釋，我向你解釋。”
“你說吧。”萬青瞪大眼睛盯着耀輝，“是你哥派你來的。”
“不。”耀輝搖搖頭，“是我自己來的。”
“你怎麼會知道我要到這裡來？”萬青臉色蒼白，“難道，你跟蹤我？”
“對不起。”
“你這樣做到底是爲什麼？”
“對不起。我怕你想不開。”耀輝撓撓頭。
“什麼？你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我說。我說了你別生氣。”耀輝鼓足勇氣，“其實，我一直在暗中注意你。我在你們家附近租了房子。”
“什麼？什麼？”萬青氣得面如土色，“怎麼天下的怪事都發生在我萬青身上，一個李明輝還不夠，又來一個李耀輝。”
“我是擔心你。真的，沒別的意思。”
“憑什麼？憑什麼？你有什麼資格來擔心我？”萬青披着浴巾，踉蹌地朝大門走去。
“哎，小心！”耀輝追了上去。
“我希望你們兄弟倆都離我遠遠的。不管你是什麼目的，我都不想再見到你們中的任何一個。”萬青攔住一輛出租車，遠離。
萬青把包裡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整理。她看到一張皺巴巴的餐巾紙。那是何有財給他的，上面記着他的電話號碼，萬青彷彿又看到了他曖昧的眼神。
連最純真的愛情都可以出賣，這個世界真的只剩下交易了。萬青決定做一筆交易。
她打通了何有財的電話。
“誰啊？”萬青聽到了粗氣的聲音。
“還記得我嗎，我是萬青。”萬青輕聲說。
“萬青？”對方非常意外，但也非常驚喜。
“是，我是糖糖的朋友。”
“哦。對對對，我想起來了，是萬小姐。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居然能接到萬青小姐的電話！”何有財激動得語無倫次。
“我想見你。”
“見我？”何有財更加意外。
“怎麼，不方便嗎？”
“好好好，方便方便，你在哪裡？我馬上過來！”
“我在人民商場等你，你來接我。”
“好好好，十分鐘之內，我立馬趕到。”
不到十分鐘，何有財的車便停在了萬青面前，是一輛奔馳。
何有財停好車，下來給萬青打開車門，“請坐，萬小姐。”
萬青坐在了車裡。
何有財喜滋滋地問：“帶你去吃點什麼吧？”
“不，我是來跟你談一筆交易的。”萬青面無表情。
何有財很是詫異，他抓抓頭皮，“交易？什麼交易？萬青小姐也開始做生意了嗎？”
“你喜歡我嗎？”萬青把臉轉向何有財。那是一張如此光潔靚麗的臉，讓人心動的臉。
“萬青小姐這麼漂亮，這麼有氣質，哪個男人看了不心動！”何有財眯着眼睛。
“我需要一筆錢。”
“錢？”何有財張大嘴巴，在他看來，萬青並不是看重錢的女人。
“我把我自己壓給你。”萬青說。
“開什麼玩笑？”何有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我說的是真的。你能給我多少錢？”萬青盯着何有財的眼睛問。
“你多少錢都值。出什麼事了？你男朋友呢？”何有財認真地問。
“他把自己賣了。”
“哦，原來是傍富婆的。”何有財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看來，感情真的是靠不住的。”
“是，他選擇了車子，房子，票子。”萬青的聲音冷冰冰。
“你也可以選擇。只要你願意。”何有財把手放在萬青手上，看她並沒有反抗，便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裡。
萬青往何有財懷裡一倒，“我現在就把自己賣給你，只要你給我錢，給我足夠的錢，我永遠不結婚，一輩子陪着你。你要我幹嘛，我就幹嘛。”
“你說的是真的？”何有財被這突如其來的天鵝肉嚇了一跳。
“真的。”
“不後悔？”
“不後悔！”
“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我何有財的女人。誰也不能給你委屈受！”何有財一隻手摟住萬青，一隻手握住方向盤，奔馳車一直往一幢別墅駛去。
造物弄人啊。
她再也不相信什麼感情，對結婚生子更是沒有任何興趣了。付出了這麼多的感情都可以出賣，還有什麼不可以出賣的。她要出賣自己的青春，□□，餘生。她要體驗一下，李明輝用愛情典當來的幸福快樂的有錢人生活。
萬青就這樣成了何有財的情人。
何有財給萬青買了車，買了別墅。她出入高級娛樂場所，穿名牌衣服，戴金銀首飾。何有財雖然粗俗，但對她卻是疼愛有加，百依百順，只要她開口，什麼都答應。
但萬青卻沒有感覺到這種日子有什麼快樂，她覺得生活百無聊賴。
同事們都目睹萬青身上發生的變化，一個清純可人的女孩打扮得越來越富貴，儼然一個小富婆，沒多久，大家都知道萬青找了個大款，他們對她另眼相看，每次萬青不在，他們就在背後指指戳戳地議論，每次和萬青碰面又總是尷尬地迴避，但萬青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她現在什麼都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她都無所謂，連最在乎的愛情都丟了，還要在乎這些外人的感覺幹嘛？
很快，萬青傍大款的消息傳到了爸媽的耳朵裡。
“你給我馬上回來。”電話裡，媽媽是命令的口氣。
一到家，萬青便被推入了房間。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媽媽氣得臉色發白，“萬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怎麼生出你這種不爭氣的女兒。”
“我怎麼不爭氣了？”
“怎麼不爭氣？你還好意思來問我。張家大媽都指到我鼻子上說了，你閨女找了個有婦之夫，聽說還特有錢。你讓爸媽還怎麼做人？我們可是規規矩矩的人家。”
“規規矩矩做人？媽，女兒是規規矩矩做人了，那現在呢？不照樣被人拋棄？這是什麼世道？好人無長壽，壞人活千年的時代！你讓女兒怎麼辦？”
“唉，女兒啊，我知道你苦命，李明輝這個王八蛋良心被狗吃了。”萬青媽抹着眼淚，“可咱們也不能去害人啊，破壞人家家庭的事情，咱不幹，好嗎？我改天去情媒人好好給你物色，總是能找得到適合你的人的。”
“媽，你不要再操這份心了。我不想找，我不想結婚，對這個世界，我有我自己的認識，你就讓我過我想要過的生活吧。”萬青流着眼淚說。
“啥？你準備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下去？跟個不三不四的人，過沒名沒份的一輩子？”萬青媽傷心欲絕，“兒啊，你要孃的命噢！”
“媽，媽，你不要這樣好嗎，求求你了，你不要管我的事情了好嗎？”
“不要管你的事情？你以爲媽要管你嗎？再不管你，恐怕我們萬家這輩子要遺臭萬年了。”
“我知道，是我不孝，我讓你們丟臉了。但眼下，女兒真的已經不相信什麼感情了，女兒只想用這種方式爲自己攢一些錢，女兒再也不想結婚了，註定了這輩子就是孤獨的命。”
萬青媽把女兒摟在懷裡，倆人抱頭痛哭，“娘知道你心裡苦，可娘幫不了你啊！乖女兒，媽也不想逼你什麼，就怕你又遭人暗算吃大虧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會小心的。”萬青幫媽媽抹着眼淚，“我一定不會再有事了。”
“聽媽的話，再好好想想，想通了就斷了，好嗎？就算媽求你了。”
望着老淚縱橫的母親，萬青心痛不已，“我答應你，媽，我再好好想想。”
“嗯。”萬青媽用力點點頭，“爸媽吃別人幾句話不要緊，只要你有個好的歸宿，以後就算閉了眼，也安心了。”
“嗯，我會好好考慮我的事的。”
事實上，不管是在經濟上，還是精神上，萬青已經離不開何有財了，儘管他只是個替代品，但至少跟他在一起，萬青不會寂寞，不會再想東想西將自己陷入悲痛的深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