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歡想也不想,落地的一霎飛身撲向寢殿殿門,殿門砰然撞開,她直撲先前葉蘭雅所坐的位置,那邊卻已沒人,再擡頭,只見牀帳輕晃,牀上錦被枕褥皆已不見,只剩下一面還未停止震顫的木板。
機關!
想不到葉蘭雅反應如此之快,更想不到剛剛的歡愛之地居然藏着這等玄機。
蕭天成的心思竟密到了這種程度。
毫不猶豫地衝過去,那牀板竟按捺不動,而外面的腳步聲已快速奔來,根本來不及由她尋找開啓機關的關鍵所在。
只能先衝出去,如果被困在這殿裡,後果只能更糟。
楚清歡擡眸一掃,大敞的殿門外刀光雪亮,人動如潮,再看四面窗戶,人影交疊,槍戟林立——整座殿都已被圍,不用多久,半座皇宮的禁衛軍會齊聚這裡,來取她一人的人頭。
蕭天成防的是她,要捉的也是她。
只有殿頂。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發足,朝殿中那根朱漆圓柱奔去,底下人頭涌動,靴聲橐橐,她在那些最先衝進來的禁衛驚詫的目光中,上樑。
一拳砸開頭頂的瓦片,她雙手攀住兩邊往上一躍,新鮮空氣撲面而來,滌去在殿內薰染的濃郁香氣。
“在上面,在上面——”底下喊聲震天,蕭天成擡手一揮,黑壓壓一排弓箭手圍了上來。
她一低頭,卻見蕭天成的身邊,不知何時站了葉蘭雅,只着一件單薄絲衣,衣帶隨便一系,胸前大片肌膚袒露,卻不覺得冷,紅脣揚起,正輕蔑諷刺地對她笑。
“這世上竟然真有自尋死路的人。”葉蘭雅道,“楚清歡,別以爲你塗黑了臉就可以騙過別人,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認出你……這些日子以來,我做夢都想要你死,今日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正應了那句老話,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烏鴉也跟烏鴉聚到一起。”楚清歡冷眸以對,“葉蘭雅,你醜態畢露,卻不引以爲恥,跟蕭天成真般配。”
“醜態?”葉蘭雅低頭瞟一眼自己飽滿瑩白的胸部,再瞥向楚清歡胸口,牽起嘴角,“我再醜也比你象女人,真不知夏侯淵是什麼眼光,竟然看上你。”
“正常人的眼光。”楚清歡迴應得不鹹不淡,“事實證明,夏侯淵的眼光不錯,至少沒有接收給男人戴綠帽子的女人。”
一句話戳中葉蘭雅的痛處,她頓時臉色一白,雖不明白綠帽子的意思,但稍稍一想就能明白箇中含義。
“對於一個死人,我不會對她計較太多,何必呢。”旋即,她又笑起,“陛下,我等不及想看到有人被射成篩子了。”
蕭天成沒有作聲,沉沉地盯着楚清歡,眼中神情有些捉摸不透。
“陛下?”葉蘭雅見狀臉一沉,“你不會真讓我說中,想悔約了吧?”
蕭天成哼了一聲,擡手一揮,“射!”
漫天雨箭如蝗,從四面聚攏過來,自下而上,只朝着一個目標發射,地面上,葉蘭雅的笑容得意而冷酷,等着看被射成篩子的楚清歡。
一拔箭雨過去,四面射上來的箭互撞無數,篤篤反彈,或落在殿頂,或落在地上,唯獨不見本該射穿身子血濺蘭香殿的楚清歡。
緊盯着殿頂的葉蘭雅一驚,人呢?
驚疑間,忽見上面寒光數點,尾帶白羽,似從黑暗天際中漏下的寒星,穿越黑暗與光明,直奔她與蕭天成而來。
速度之快,可比彎弓之箭。
與此同時出現的還有冷入肌骨的聲音,“葉蘭雅,就算我死,也要拉着你一起陪葬。”
葉蘭雅望着那迅疾而至的光芒,瞳孔剎時一縮。
“保護陛下!”
“保護娘娘!”
變故突生,本就將蕭天成與葉蘭雅層層護住的禁衛倉促間立即以身爲盾,擋在前面,亦有人顧不得身份犯忌,將兩人撲倒在地。
慘叫聲起,有人中箭倒地,而那些先前射向殿頂的羽箭此時反倒成了楚清歡的利器,紛紛從上往下飛射下來,變成了最得心應手的飛鏢暗器。
底下一時生亂。
楚清歡卻沒有耽擱,趁着下面措手不及之際,縱身躍下。
一旦讓他們反應過來,及時調整攻勢,她就再沒有脫身之機。
四面圍攏過來的禁衛越來越多,多得超出了她的意料,文晉皇宮不算大,防守之數卻比大鄴東庭都要多上一倍不止。
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越是心虛的人越是沒有安全感,越是要藉助其他手段來換自己心安。
她沒有去看那些從四面八方朝她涌過來的禁衛,只朝着一個方向疾奔,西華門與北祥門都不可能衝出去,她剛纔在上面的時候就看準了皇宮東邊,那裡地廣殿少,燈影疏落,住的人不多,連值守的禁衛也不似這邊密得讓人透不過氣。
“抓住她——抓住她——”尖利的叫聲在身後越離越遠,然而持槍握刀的禁衛卻如蝗蟲一般緊咬不放,連東邊的禁衛也被驚動。
眼見包圍之勢將成近局,楚清歡神色冷峻,極快地思索着如何脫身,如果脫不了身又該如何,燈光漸暗的通道間,忽然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手臂被觸上的一刻,她什麼都沒想,提起手中匕首就橫掃過去,那人卻似料到她會這般,從身後將她緊緊一抱,並急切出聲,“楚楚,是我!”
聲音如此耳熟,稱謂又是獨一無二,她頓時眸色一變,飛快收手,然而出刀時動作太快,又是抱着必殺之心,這一收又哪裡來得及。
情急之下,她強行一偏,改變刀鋒去向,耳邊只聽“哧”一聲輕響,刀鋒劃過對方肩頭,衣衫割破,空氣裡飄蕩出淡淡血腥味。
抱着她的身子一顫,她握刀的手一緊,那人卻一聲不吭地摟着她閃身隱入暗角。
暗角狹小,根本容不下兩個成人的體量,他緊緊地抱着她,將她的頭按在胸前,自己緊貼牆面青磚,呼吸輕緩,心跳微促。
她沒有擡頭,也沒有動,耳邊是嘈雜急促的腳步聲,匆忙地從她身邊奔過,相距不過尺丈,只要稍微一動,或者有人往這邊看上一眼,她便暴露無遺。
她放鬆身心,視自己爲無物,多年的殺手生涯,讓她早已將藏匿的本事練就到極致,但她從不知道,這個向來給她浮躁好動印象的男子也會有如此沉穩的一面。
她的臉緊挨着他的胸口,眼睛正對着他受傷的肩頭,耳邊傳來的心跳有些快,卻似乎要比常人輕一些。
他穿了一身深青色的衣服,沒有任何紋飾,素淨到質樸,是除了黑色之外,最方便在夜晚掩藏形跡的顏色,她以爲他會很討厭這種顏色。
衣色太深,無法看清傷口,但那縷血腥她最爲熟悉——他那樣一個愛潔成癖惜命惜肉的人,被她的刀所傷,竟然只是輕輕一顫,連聲音都未發出。
然後又想起,他不是最愛將自己渾身上下弄得香噴噴的,爲何現在除了這血腥之氣外,乾淨得只有淡淡的男子氣息?
這個謎一樣的男子,再一次留給她更多的謎團,不過,這些謎團很快就會揭開。
整座皇宮的禁衛都被調動起來,人聲越發地嘈雜,除了宮燈之外,許多禁衛手裡都拿了火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角落都被照得亮堂醒目,這一處的暗角隨時都有可能被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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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跟我走。”等到通道上的人都走遠時,嚴子桓突然鬆開她,改爲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相反方向走。
他對這皇宮似乎很熟悉,楚清歡跟着他七拐八拐,走的都是偏僻的路徑,那些搜查的人明明就在不遠處,可每次都能被他巧妙避過。
火光時隱時現,他走得很快,深青色袍裾上下翻飛,握住她的手掌掌心溫暖,指尖冰涼,她從側面看着他的臉,依舊是那張俊美到無瑕的臉,依舊是那雙斜斜上挑的眼,此時那雙淡色的雙脣卻緊抿着,眸色漆黑到深幽。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這個模樣。
嚴肅,冷靜,如風。
“站住!”斜側裡,突有人大聲呼喝,“什麼人!”
隨之火光大亮,數個火把朝這邊照了過來。
嚴子桓正帶着她疾行於一道宮牆邊,藉着牆頂琉璃瓦落下的陰影貼牆而行,喝聲忽起,他驀然將她牆上一推,隨即伸手解帶,扯開衣襟,她只看到他胸前玉光一晃,帶着涼意的身體便覆了下來,頭微側,雙脣落在她頰邊。
所有動作不過一瞬。
如果不是他早有準備,就只能說,他的反應之快常人難及。
火光至,他的脣正好觸上她臉頰肌膚。
悄悄地,他的手探上她臉後,輕輕一抽,髮帶落,如雲黑髮酥了一手。
他一頓,握住滿手黑髮,手指輕動,感受着這份不同與她的柔順,留戀了一瞬,然後,將她護在懷中,緩緩直起身子,回頭。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齊齊一止,稍稍靜止之後,先前呼喝那聲音再度響起,恭敬而惶恐,完全沒有了剛纔那氣勢,“不知殿下在此,還望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