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沈洛傾便睜開了雙眼,她伸手擋住從窗外投進來的光,眼眸微張,在牀上躺了一會兒後,她才起身。
將自己的手攤開往上,那裡一片白淨,什麼都沒有,能夠看見藏在皮膚底下的血管外,便什麼都看不見了。
她記得那上面本該佈滿了斑駁的痕跡的,她自己親手在上面割下一條又一條的血痕,妄想就此逃避這個再無商絮的世界。
最後一次喝下毒酒後,再度醒來的時候卻發現她又回到了過去。
沈洛傾的一生伴着幸與不幸,幸運的是她擁有他人想都不敢想的奇遇,不幸的是,她愛的以及愛她的人總會離她而去。
父親如此,商絮亦是如此。
雖然回到了過去,但是她醒來的時間卻太晚了,商家慘案已經發生,她與晴日跟隨着沈寒初一同尋找着失蹤的商絮。
沈寒初明知商絮去了哪裡,卻將她們往邊境上帶,上輩子她僥倖得知了醫聖谷的消息,這輩子即已重來,那麼她便不可能讓商絮再承受那些痛苦。
那張溫柔笑臉,逐漸的被那個在陰暗的密室裡變了樣的商絮給取代。
——“她讓我問一句,如果欺騙你是因爲想要與你長久的在一起的話,你會如何?”
那個時候白流止說的話,歷歷在目,一直深扎於心底,怎麼也忘不掉,每日夢中,也總會聽到商絮那嘶啞的聲音問詢着她,一遍又一遍。
醒來後,才發覺,那只是一場噩夢。
“扣扣——”
敲門聲突然響起,緊隨而來的是一道男聲,那是沈寒初的聲音。
“洛傾,我剛得到消息,商絮被人帶去了醫聖谷。”
聽到這個消息,沈洛傾鬆了口氣,與上輩子一樣,商絮此刻在醫聖谷,這次她比上次早到了那麼多,一定不會再讓商絮受那麼多苦了。
白流止,花流,沈寒初,君肆……這些人,她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若不是他們,商絮不會那麼痛苦。
沈洛傾打開房門,露出欣喜的表情,然後衝着站在門外的男子大喊:“沈大哥,我們立馬啓程去醫聖谷吧。”
她的笑臉讓沈寒初愣了下,而後才輕輕的點了點頭,“好。”
只要你高興便好。
……
醫聖谷的景色很不錯,鳥語花香,藥草幾乎開遍了整個山谷,各色的藥草均可在此找到。
山谷又有着天然瘴氣守着,外人在不經許可的情況下,根本就闖不進來。
白流止拉着商絮在林間識別草藥,他小心的採下一株藥草放在商絮的手掌心,“這種是伴生草,它常常伴着另一種藥草出現,等到這藥草長成的時候,伴生草便會死去。”
“它的葉子比較小,圓圓的,像是小扇子一樣,根莖是紫紅色的,所以它的葉子偏紅色。”
溫柔似水的聲音,一點都不像是商絮所認識的那個白流止,上輩子的白流止從來只會冷着臉對她下達所有的命令,強迫她去忘記她的身份,硬是要將那些血跡斑斑的過去攤開,讓她再度憶起。
一旦得知她不是他的妹妹時,便殘酷的將她給推開,一點都不留半分情面。
這樣的人,怎麼會是一個好人呢?
“這種伴生草的藥性溫和,所以經常被拿來……”
“谷主,有客到。”絲竹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商絮感覺到握着自己手的那隻手頓了下,像是突然而來的停頓,然後白流止才收回自己的手,“小絮,我讓絲竹陪你,哥哥去去就回。”
商絮擡起頭,衝着逆光的方向點了下頭,恭敬有禮的說着:“哥哥慢走。”
白流止走後,商絮也不急着起身,她伸手碰了碰那地上的藥草引來絲竹的一聲驚呼後,便停下了手。
“小姐這藥草可碰不得。”絲竹慌忙的叫住了商絮,她連忙將商絮的手拉開了幾分,“這藥草有毒,不能直接碰觸。”
商絮頓時便皺起了眉,一臉不悅的說着:“哥哥說這沒毒,你不是在騙我吧?”
“伴生草沒毒,可是和它伴生的草卻是毒性極烈的。”
“這樣啊……”商絮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她轉而看向身後,“哥哥怎麼還沒回來?”
“谷主剛剛纔……”絲竹有些啞然,她纔剛剛解釋,商絮便慌忙的催促了起來,焦急的模樣讓人無法拒絕。
“你去看看哥哥怎麼還不回來。”
“可是……”
商絮厲聲的喊着:“快去!”
“是。”絲竹無奈,只得乖乖的應下,然後去找白流止,“小姐您一個人在這裡小心些,不要亂走。”
“嗯,我就在這裡等哥哥,哪裡都不去。”
耳邊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商絮再也聽不見的時候,商絮才鬆了口氣,她又待了一會兒,才站起身,往着前面走去。
她的記性很好,走過的路不會再記錯,這裡的藥草皆有專門侍弄藥草的侍女侍候着,哪怕她走錯了方向也會有人提醒。
前些日子白流止帶着她走的是東邊的方向,她只要往東邊去就好。
她板着臉,慢慢的沿着那日的路途走去,左手食指指腹彷彿還能感覺到那一日的刺痛,可是更多的卻是在懷念着那根簪子留在手中的感覺,那根被她整日都帶在身上的簪子。
她那時是坐在輪椅上的,所以只能從白流止的步伐來尋具體的位置,男子的步伐比她要大許多,一步可以算作她的兩步。
商絮在心裡數着步子,一步步的往前邁着,最後在一條碎石子路上停了下來,她取下手中的鐲子,然後用力的一甩,鐲子落地時的聲音並不重,商絮只在心裡估量了個大概的位置。
她轉了個方向,然後往自己的左手邊走去,那裡是一片草坪,綠色的植被覆蓋在上面,將所有的東西都掩藏在底下。
踏入草叢的第一時間,商絮便發現了這裡是什麼地方,她走了幾步後,才蹲下身,慢慢的搜尋着叢中的東西。
銳利的菱角割傷了她的手指,血珠從手指上掉下,商絮只是停了下,然後換了另一隻手摸索着。
指尖觸及到什麼冰涼的硬物,商絮的面上一喜,她急忙抓住那東西,可是細摸之下才發現,這是她剛剛所丟棄的鐲子,並不是她所要尋的另一東西。
商絮有些失望,但是與它相伴而來的卻是希望,她的力氣並沒有白流止的大,她所扔出的鐲子在這個地方被找到,那麼再往裡面一點尋去便好了。
她沒看見的是,在她的身後,一根木質的簪子正靜靜的躺在那裡,正等待有人發現它,並撿起它。
商絮又在叢中找了一會兒,可是找來找去也沒有找到,因爲她看不見的關係,有時候總會重複。
有風颳過草叢,然後跟着響起的是輕微的腳步聲,商絮急忙從地上站起,她轉身的一瞬間,彷彿聽到了有什麼被折斷了的聲音。
商絮一愣,而後出現在她耳邊的聲音更是讓她驚訝。
“商絮。”
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爲什麼會在這裡?
商絮後退了幾步,錯愕的表情佔滿了她的臉,雙腳仿若被灌了鉛,讓她無法轉身就跑,只得呆呆的留下來面對着出現在她面前讓她覺得不堪的人。
來人走向她,然後伸出手,將商絮拉進懷裡,將她死死的摟住,“商絮,商絮商絮……”
她一直不停的唸叨着自己的名字,種種的情緒夾在那一聲聲的呼喚之中,商絮想要逃離,可是自己的手卻動彈不得。
這根本就不對……沈洛傾欺她,應該是害怕見到她的,爲何現在……這不對……
“商絮,我好害怕。”
商絮喃喃的問了一句,得到的卻是那人將她抱得更加緊些的答覆,“爲什麼覺得害怕?”
“我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以爲我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你了……”
沈洛傾不停的重複着這話,莫大的驚喜將她給砸中,她原以爲要過幾日才能見到商絮的,在來醫聖谷的路上,她一直都很不安,期待又害怕,那個被全世界所拋棄了的商絮是她無法忘卻的痛。
她希望見到商絮,可是卻又害怕見到商絮。
上輩子,是她害死了商絮的,若不是她的話,商絮不會死。
她想了很多,糾結了許多,可是這一切在看到商絮的時候,便什麼都煙消雲散了,商絮還活着,她還有機會彌補。
“商絮,你還活着我好高興。”
商絮一直沉默着聽着沈洛傾的話,安安靜靜的,也不說話,直到沈洛傾鬆來對她的束縛,商絮才掙開她的雙手,並後退了一步。
似乎對商絮的舉動有些驚訝,沈洛傾呆呆的看着她,然後便聽見商絮一句冷漠十足的話語響起。
低低的,很是難聽,但是卻與記憶裡的聲音沒有任何的區別。
“你腳下踩到了什麼?”
沈洛傾想過很多,當她見到商絮的時候,商絮會說什麼,唯獨沒有想過她會以這麼疏離的態度面對她,比上輩子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