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兮坐在亭臺之中,不遠處便是一處水榭,走過廊道的時候可以看見周圍的湖泊,清澈見底。
“如瑾,我會帶你離開的。”
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顧言兮只是用着右手把玩着桌上的白玉棋子,卻也沒有扭頭看她。
在手中的棋子脫離她的掌心之時,顧言兮才問了一句,“去哪?”
顧言兮的迴應讓方若瀾的眸子瞬間亮了起來,這是第七日,每日她尋來,顧如瑾總是半點回應都沒有,今日總算有了些別的反應了,“去你所想去的地方。”
她說了一句,卻覺得這並不鄭重,繼而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話,“我會帶你去你所想去的每一個地方,帶你遊歷這世間。”
顧言兮的手一顫,她握着棋子的手一動也不動,繼而她扭頭看了方若瀾一眼,問着:“然後呢?”
“我會陪你走遍天下,等你厭煩了我們可以找一處桃花源隱居,我們也可以去塞外,那裡——”
顧言兮笑着打斷她的話,看着她的雙眼,顧言兮慢聲的回答着她的話,“我想要回顧家。”
顧家兩個字被她咬的很重,可是她的語調卻又很輕。
先前和墨玉交易的情形浮現在方若瀾的腦中,她的身體一顫,不敢去看顧言兮,反而轉開了話題,“如瑾,不管你想去哪裡,我都會陪着你。”
“無論去哪裡,你都陪着?”顧言兮反問着,像是在問方若瀾,可是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手中的白玉棋子盡數的掉在地上,發生噼啪的響聲,顧言兮的聲音伴着這聲響一同響起,“哪怕是與我一同下地獄?”
“是。”方若瀾點頭,嚴肅的答着話,沒有半點不願,“只要如瑾你想。”
“但是我不想呢。”她的滿腔情意在顧言兮看來全是笑話,心中雖再怎麼厭惡,卻也沒有表現出半分來,“顧如瑾此生最後悔的便是結識了你。”
“更後悔當時沒早早的弄死你,反倒讓你活到了至今。”
霎時間,方若瀾臉色的血色盡退,她白着一張臉看着顧言兮。
“如瑾……你竟是如此想的嗎?”方若瀾喃喃道,忍不住的向顧言兮投去幾分求助的目光,企圖聽到她有別於前語的話。
顧言兮一改先前平淡的臉色,厲聲指責道:“那麼,你想我如何想?與你冰釋前嫌,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你也未曾僞造信件放到顧家?顧家也未曾消失?”
總是有那麼些人會認爲事情發生之後,還有機會回到從前,時間永遠都只會向前走,它不會爲任何人停駐或是回溯。
它很無情,若是不抓緊它的話,很容易會從手中溜走。
“那麼林微晴呢?命令是她下的,若不是她早想剷除顧家的話,你認爲會有今日——”
“那是顧如瑾種下的因,所結出的果哪怕再苦再澀,顧如瑾都得吞下。”
方若瀾忍不住搖搖頭,她邊退邊說:“如瑾,今夜我會來尋你,到時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將帶你離開。”
方若瀾走後,纔有一人慢慢的走了過來,她撿起地上的棋子,放回桌上,就近的坐在顧言兮的對面。
“顧如瑾,你是左撇子?”林微晴倒也不提爲什麼方若瀾會在這裡的事情,而是說起了另一件事。
顧言兮沉默了一會兒,放於雙膝上的左手緊了緊,隨後她搖了搖頭,“不是。”
聽到她否認,林微晴的雙眸微微眯起,她厲聲詢問着,帶着些不滿,“你是想讓朕對你愧疚嗎?”
顧言兮撇過頭,不願與她多交談,右手玩弄着棋子,棋子與棋子相碰時發出的聲音有些清脆。
“科考舞弊時,那試題的答案是你所寫的對吧,用左手,所以你的手纔會在那之後廢掉。”她今日派人去查一些事情的時候,意外的發現這一件事,起先以爲是錯覺,但是現在看來,她想的並沒有錯。
顧如瑾當日確實廢了手,之所以看上去行動自然,大概是一直在忍着那疼痛。
“那麼陛下是要處罰顧如瑾嗎?”顧言兮倒也沒有再反駁,單純無害的聲音讓林微晴心上有些不悅,說不出的不快。
“朕會還你一個顧家。”
她這麼說着,像是在做什麼保證,可是對方卻絲毫不理會她的示好,從始至終都只有那個答案。
“顧家只有一個。”
“那麼你想如何?顧如瑾,這是你教導朕的,如今你卻來指責朕嗎?”
“不敢。”
“若是你站在朕這位置上,你當如何?”
顧言兮擡頭看了她一眼,右手上的棋子被她放在桌上刻出的棋盤中,棋面與木桌相碰時發出的一聲啪嗒的聲音讓林微晴久久不能回神,“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顧家是敵國的奸細。”
“陛下真的有去查證過嗎?”顧言兮笑笑,落下一子後,她輕快的說着:“想必是沒有的,畢竟如陛下這種明知玉輕竹欺騙自己卻依舊還要自欺欺人的,是不會去查證一件自己明知那是誣陷卻還是要——”
被戳到了痛腳,林微晴當即拍桌而起,她厲聲訓到:“顧如瑾,你放肆!”
顧言兮微微的笑開,淡淡的說了一句,“陛下可以無需容忍。”
“你休想,顧如瑾,你妄想。”
丟下一句狠話後,林微晴便急衝衝的離開了,那倉惶的背影,更像是狼狽的逃離。
林微晴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麼樣的心情,她只覺得煩躁的很,每次和顧如瑾說話總會演變成這種後果。
她相信不管是任何一個帝王,面對顧家總是希望能夠剷除它的,畢竟那是自己無法掌握的,林微晴想自己沒錯。
但是每次面對顧如瑾時,心中的那份愧疚就忍不住的涌了上來,她甚至害怕見到顧如瑾。
她應該殺了顧如瑾的,讓這件事情徹底的被埋葬。
可是,每次心底總有道聲音在阻止,她不能那樣做。
笙歌四起,林微晴坐在主位上看着正在下面跳舞的歌伎,她端起面前的酒杯,扭頭看了眼被她帶在身邊的顧言兮,見她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糕點發呆,林微晴有些悶氣,擡手飲下杯中的酒水。
“鏘——”
利刃穿透空氣,劃破林微晴的衣袖,最後插-在了她身後的屏風上,一縷秀髮慢悠悠的落下。
林微晴呆愣的維持着這一動作,她微微眨了眼,還未說話便見那舞蹈的歌伎中,突然有人從那舞動的綢帶之中亮出了一把軟劍,歌伎用手揮動那軟劍,舞了幾個劍花,本以爲那只是助興節目,卻沒想到那劍卻是直朝着她而來。
而後那跟她一同獻舞的幾名歌伎也紛紛亮出了武器,一時間場面混亂無比。
林微晴掀起面前的桌子,擋住了歌伎的攻擊,身邊一直跟着的墨玉連聲大喊:“護駕!”
隨後她從腰間抽出軟劍,單腳踩過那被掀翻了的桌子,迎上了那歌伎的攻擊。
近距離的接觸之中,墨玉只能看到那人未被面紗所遮掩住的雙眼,亮的驚人,“你在做什麼?”
“殺了她。”
墨玉的瞳孔猛地放大,她右手微微一用力,將歌伎的武器打開,隨後再度的相撞之時,墨玉壓低了聲音道:“林微晴現在不能死。”
她低聲的衝對方說着,豈不料對方只是冷哼一聲,沒有半點停下與她打鬥的意願。
武器的相碰聲,逃竄的大臣的尖叫聲,紛紛在林微晴耳邊響起,林微晴拽起依舊坐在原位的顧言兮,下意識的便往外面走。
“陛下,往這裡走。”墨蘭突然出現在林微晴的身邊,她低聲的說着話,在前面帶着路。
打鬥中的兩人見林微晴被墨蘭帶着穿過廊道,正欲離開這裡,那歌伎眸中的戾氣一勝,反手將墨玉打出好遠,直直追了上去。
“殿下,玉輕竹用她的命讓你記住了她,後生一直活在痛苦之中,那麼顧如瑾這條命又值得多少?”
顧言兮平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林微晴皺了下眉,她剛想回頭看去,便感覺有人撲到了她的身上,突然而來的重量讓林微晴倒在地上。
手肘被壓到的疼痛讓她驚呼出聲,只是臉上不小心濺到的溫熱液體讓她的注意力從疼痛上面移開,她緩慢的低下頭看去,映入眼中的卻是顧言兮的身體被長劍穿透的模樣。
記憶彷彿重疊了般。
一年以前的玉輕竹。
一年以後的顧如瑾。
都是如此,被利刃穿透了身體。
然後在她面前失去了呼吸。
心臟有那麼一刻是停止跳動的,林微晴的手慢慢的收緊,而後——
“噗嗤——”
血肉被利刃穿透的聲音再度的響起,林微晴擡頭看向前方,那剛剛用劍刺過顧言兮的身體的歌伎被墨玉的劍穿透了身體。
那歌伎正呆呆的看着她們兩人,準確點來說是她身上的顧如瑾,那雙眼裡透出的不可置信讓林微晴下意識的就想要笑,可是她牽動嘴角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壓根笑不出來。
溫熱的液體從她的眼眶之中滾落,滴在那人的臉上,淚珠從她臉上快速滑過。
林微晴呆呆的抱着她還有餘溫的身體,她動手搖了搖,似乎是想要將她搖醒。
“御醫!快叫御醫!”
聽到這話,墨蘭慌忙的跑開。
“顧如瑾,你起來!我不會感激你的,我不會愧疚的,你起來,你休想我會感到愧疚,你起來——”
“你起來啊……”她的聲音由高轉低,最近竟演變成了低聲的哭泣。
林微晴想過很多很多,可是卻永遠都沒有想過最後的時候,顧如瑾會如同玉輕竹那般在她面前死去。
墨玉將劍從歌伎身上拔出,歌伎雙膝跪在地上,她單手捂着自己的傷口,雙眼卻是看着前方,她喃喃的喊着:“如瑾……”
腦海中一一浮現過去的景象,最後她只得露出一個悲痛的笑容,徹底的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