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安勉強露出一個笑臉,期期艾艾地說道:“老大找我?”
老人面無表情地說道:“難道你不叫李多安?別露出那一副表情,噁心地狠。你們跟我來。”
李多安再次嚴肅起來,攙扶着關客跟了上去。
穿着露肩紅衣的女人對老人說道:“我先走了。”
老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沉默的點了點頭。
於是女人踩着高跟鞋,搖曳多姿的向門口走了去。
老人望着女人的背影,喃喃說道:“小媛人還不錯,就是太想攀上高枝了,可是這世上又有誰不想攀上高枝呢?”
李多安奇怪地望了老大一眼,心想我們都還在呢,您怎麼就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了呢?
老人迴轉身來,走到樓梯旁,爬起了樓梯。他的兩個保鏢始終沉默無言,只是時刻站在老人身後,保持一米不到的距離。
關客兩人趕緊跟上。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太直白了些。”老人雖然沒有回頭,但是關客知道那是對自己說的,於是迴應道:“直白一些總比憋在心裡來得暢快。”
“你說得不錯。小媛家裡窮苦,十八歲的時候便想着給家裡賺點錢,貼補家用,可是他哪裡知道世上的險惡,人心的複雜,被人販子三言兩語就騙到了城裡。她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家的小村莊,那是她第一次離家,而且還遠離的這麼遠,心中的孤苦無依,彷徨無助也就只有自己能感受到了。”
“她第一次接客的時候,還有些抗拒,可是經歷過兩三次這件事情後,覺得這樣活着也還不錯,至少也算是公平的買賣,吃喝不愁。等到她穿着光鮮亮麗的衣服,回到以往的小村莊裡時,每個人既吃驚,又感到歡喜。她的父母得知她賺了好大一筆後,開心得三天三夜沒有睡覺,但他們卻並沒有仔細得詢問這錢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她更堅信了自己做的行當並沒有什麼大錯,只是見不得光而已。可是這一行又哪裡是那麼好做的,社會上三教九流的人物都在這個圈裡打轉,你陰我一刀,我陰你一刀那是常有的事。她憑着經驗的累積和不俗的容貌,爲店裡創造了良好的業績。古語說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那些同行的人們因嫉妒而生憤恨,他們的生意越慘淡,仇恨的程度就越深,終於在一個黑夜裡,他們壓抑不住了,提着刀就闖了過去......”
老人登上了二樓,呼呼地喘了兩口氣,又接着向前走去。
“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就躲在牆角里瑟瑟發抖。她把臉埋在膝蓋裡,身體不住地抖動。我叫了她好幾聲,她才擡起頭來。我看到她的臉時,就想到了我的老伴。雖然僅有六分相像,可還是讓我一下子回到了從前那個美好的時代。”
關客靜靜地聽着,做一個安靜行走的聆聽者。
一行五人來到二零八室,兩個保鏢像機器人一樣轉身站在房門口,挺着腰望着二樓的另一邊。
“歡迎光臨!”機械女聲響起,關客和李多安都嚇了一跳。只見一個頭戴兔耳朵帽子,身穿學生服,下身的短裙只能包裹住屁股的三分之二的萌妹子,站在靠近門的位置,微微彎着腰。
關客多看了兩眼,發覺萌妹子的皮膚很白,白得像陶瓷一般,但是她的眼睛卻沒有神,雖然時時轉動,卻覺得那是刻意爲之。在思索了幾秒後,他明白過來,這就是機器人了。
“請進。”萌妹子一板一眼的說着話,那長長的睫毛眨啊眨的,彷彿真的是一個活人。
“請不要懷疑我的審美,我只是想研究研究機器人而已。”老人說得義正言辭。
關客心中腹誹,那你爲什麼不找一個男性的呢?
不知爲什麼,看見關客那張蒼白的臉,老人就很有傾訴的願望。“從我救了她之後,她便一直跟在我的身邊。她想要什麼,我就給她什麼,我希望她不會爲了錢財而發愁,更希望她能明白,她所想要的,也不過如此罷了。可是人性難改呀,我或明或暗地點撥着她,可是她只裝作什麼都不懂。”老人嘆息了一聲。
關客說道:“人人都有自己的價值觀,想要改變是很難的。”
“是啊,是很難,可是我還是想試一試。什麼事情都是試出來的,不試怎麼知道結果是什麼呢?可是我每試一次,心就冷了一分。也許再試下去,我的心就會成爲一塊冰冷的石頭,所以我決定不再試了,隨她去吧。”
老人靜默坐在椅中,想着一些年輕時的事情,停頓了幾分鐘。關客猜他在想他的老伴。
老人回過神時,說道:“小萌,看茶呀,別愣着!”
穿着學生制服的“萌妹子”緩緩彎下腰,用機械女聲說道:“是!”萌妹子打開飲水機後的加熱開關,接着尋到了兩三個茶杯,從茶葉袋中向杯裡倒出茶葉之後,便站在飲水機前等待。
老人說道:“說了這麼多,我還沒有向你介紹我自己呢,我想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
關客說道:“我知道,您是紅崗的老大。”
老人笑了笑:“那是職位,不是名字。我姓李名怡,怡然自得的怡。名字是我自己起的,也許有些女氣,可是我很喜歡。之所以取這樣的名字,就是希望自己一生能夠怡然自得。然而希望終究還是希望,並不能成真啊。”
“一個人擁有希望的時候也許是最美好的。”
老人哈哈笑道:“小夥子,懂得不少啊。”
關客微笑道:“只是年輕人的鄙陋見識,純粹是文青的雜誌看多了。”
李怡微笑着問:“你爲什麼想要加入紅崗啊?”
在這樣一位擁有着遠見卓識又坦坦蕩蕩的老人面前,關客不敢說謊,也不願說謊,於是毫不猶豫的說道:“我想要做一件事情,需要通過紅崗來完成它。而這件事情是不能對別人說的。”
李怡看着他良久,問道:“你知道自己要死了嗎?”
“知道。”
“你爲什麼不怕?”
“怕有什麼用,該來的總會來的。”
李怡看着他再次沉默,良久後方又說道:“我很欣賞你,既欣賞你的勇氣,也欣賞你的品性。自從你砸了楊大爲的場子後,我就注意到了你。其實知道他這種行爲的人很多,可是沒有一個人敢去揭發他。即使揭發,不是匿名書信,就是匿名電話,誰也不願意惹事生非。可是你卻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喊他是騙子,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讓他喪失了尊嚴,這樣的人難道稱不上一個勇字嗎?”
“謝謝。”
李怡再次嘆息了一聲:“可是你快要死了。也許青年才俊總是遭到老天的嫉妒吧。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着紅崗的下一任領導者,他需要夠有勇氣,夠有智慧,夠有狠勁。縱觀幫裡的年輕人,沒有一個能及得上你的。我本想着你的病不至於有多嚴重,可是聽了高大夫的一席話後,又沒有了信心。”
“我很感激您的欣賞。”
“但是,你即使快要死了,我還是會把你拉入幫裡,還是會把你列入下一任的名單裡。我先前在宴席上講得話並不是空話,既然所有的幫衆都是在考察的範圍裡,那自然也包括了你。”
關客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爲什麼?”
老人微笑道:“我名字中的怡字可並不是爲了好看或者好聽就取得,要讓自己怡然自得,那就得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我既然想要你做下一位的繼任者,那麼你便是下一位的繼任者。”
“可是......”
“你死了之後怎麼辦?那就不是我們能夠考慮的事情了。我們已經做好了自己的本職工作,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那就可以無憾了。”
“可是您不是說,‘只要紅崗還屹立不倒,您就活在這個世上’嗎?”
老人說道:“我是希望紅崗能夠永遠屹立不倒,可是希望終究只是希望啊。”他已經是第二次說了這句話,伴隨着一聲長長的嘆息,老人顯得是如此的寂寥。
原來老人知道,憑着現在的紅崗,是很難屹立不倒的。
“也許您想要的繼任者還沒有到來。”
“我已經尋找很久了,不想再找了。”
水聲漸大,繼而復歸平靜。“小萌”將茶杯一個一個地接滿水,然後端到三人身前的玻璃圓桌上。
李怡指了指機器人,說道:“我這機器人怎麼樣?”
“程序編得很不錯,但還是感覺呆板了些。”
李怡點了點頭,深有同感:“我剛把她買下來的時候,興奮了很久。現在看着,也就那麼回事。如果你喜歡,我就送給你。”
關客連忙雙手擺動:“不用不用。”
李怡也只是隨便說了說,並不打算真的送給關客,所以他並沒有說非要給你一類的話,而是對着李多安說道:“我希望今天在這個屋裡說過的話你一個字都不記得,可以做到嗎?”
李多安頭上的冷汗又冒了出來,他不敢動手去擦,只是垂着頭,戰戰兢兢地說道:“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