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敷通過種種跡象推斷出樊有忤逆夜氏之心。羅敷也不客氣, 一改往日的和顏悅色,怒曰:“樊大人,你好沒分寸!竟敢言語之中輕蔑夜氏, 要知道沒有夜氏就沒有你樊崇!就連你當上這百萬赤眉的統領也是夜氏所賜!你有何資格輕視夜氏?”身旁張平聽樊崇言語冒犯也要動怒, 又見羅敷出言相喝, 伸手抽出腰中寶劍便上了前去。
樊崇也不掩飾, 對身邊之人道:“動手!”張平也是大喝一聲:“拿下叛逆!”雙方惡戰起來。張平及夜氏的死士雖然厲害, 但終是歸寡不敵衆,樊崇有士兵源源不斷地從外面涌入府內,直將張平等人圍了結結實實的裡三層外三層。眼見夜氏之人一個個倒下, 羅敷忙樊崇道:“樊大人,你要的無非羅敷一人, 不如放了他們, 我跟你們走。”樊崇爽快道:“好!夫人痛快!”說罷對手下人一揮手, 令停止打鬥。
張平等人來到羅敷身邊:“夫人,你……”羅敷道:“大哥, 不用擔心我的安危,樊將軍如果是單純要取我的性命,早就動手了。”說着,審視地看着樊崇,後者忙道:“夫人怎會如此想?樊某斷不會傷夫人分毫。”羅敷笑, 點頭, 對對張平道:“你們離開, 別忘了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們去做。”說完殷切地看張平, 希望他不要忘了自己的交待。
張平眉宇間猶豫不定, 終是一咬牙,道:“夫人!”對她定定地點了點頭, 帶着還活着的死士飛身而去。羅敷舒了一口氣,既然張平依她所言離開,便安全了。不管樊崇放不放他走,以張平的武功想一人逃脫還是極容易的。其他的,如今這種形勢她是顧不得了。
樊崇見張平等人離開,以目視手下之人。羅敷警覺到他們這細小的交流,厲聲對樊崇道:“樊大人!如果張平等人有事,我羅敷定會以死‘報’樊大人。”樊崇見羅敷如此,只得道:“傳令下去,放張平等人出城!”又轉身對羅敷道:“夫人,樊崇多有得罪,但希望夫人能夠理解樊崇對夫人一片真心。夫人請!”說罷令人跟在羅敷身後,上了馬車,向皇宮方向而去。
皇宮她羅敷並不是沒有進過。王莽當日看上她的美色,要她入主“榮華宮”;在劉玄的臨時國都宛城,她也曾被“無顏公子”扣在宮中數日之久;劉秀的臨時國都鄗縣她出入自如;赤眉政權的國都漢中,她也被劉盆子邀請去過。但這一次卻是不同的。這一次進的是長安的未央宮,漢朝真正的根脈所在,這纔是真正意義上的宮殿。它代表一個朝代的權力與威嚴。
羅敷被安排在未央宮的“椒房殿”,而樊崇自己則住在未央宮的正殿“宣室殿”。椒房殿本是皇后所居住的地方,而宣室殿是皇帝日常起居的場所。
被伺候着用過晚飯,樊崇前來探視。道:“夫人住得可習慣?”
羅敷感覺此一問甚是諷刺,曰:“樊大人果然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住得可習慣’這樣的話在此時此地竟被大人如此輕輕鬆鬆就問出了。未央宮乃皇宮的正宮,椒房殿更是皇后寢宮!我在這裡怎會習慣?恐怕用‘如坐鍼氈’四個字形容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樊崇見羅敷說得毫不隱諱,忙身旁太監宮女道:“全部退下!”含笑來到羅敷身邊:“夫人似乎對樊某有所不滿,還請夫人不要有所顧忌,全部講出來,樊某自當聆聽教誨。”
羅敷道:“好!樊大人爽快,我就不兜圈子了。——樊大人自居宣室殿,宣室殿乃皇帝居所,莫非樊大人有稱帝之心?!讓我住在皇后寢宮,還想讓羅敷爲你的皇后不成?!”被羅敷道中天機,樊崇臉上有驚奇之色,卻並不驚恐。羅敷看得出他主意已定,並不是自己一番言語便可讓他驚醒回頭的。但她還是繼續道:“樊大人未免考慮不周。”
樊崇笑:“哈哈,夫人果然聰穎過人!知道樊某心思,看來我樊某的眼光不錯。還請夫人指教,我到底有哪裡做得不周?”
羅敷嗤之以鼻:“第一,樊大人並無皇帝之命。赤眉軍攻佔長安雖勝,但只能說是小勝。如今天下羣雄並起,遠了不說,單說河北劉秀,赤眉軍就對付不了。更何況,赤眉軍本是誰的軍隊,你比我心裡更清楚!——羅敷不知道樊大人是用的什麼方法掌握了赤眉,將赤眉引來長安,不過現在人心思漢,恐怕容不得一個外姓的皇帝!呵呵,想當初你們擁立了一個劉盆子爲帝就是出於這個考慮,豈能不知道其中道理?難道你也要學王郎,假託劉姓宗室,取而代之?”
一席話說得樊崇沒有了方纔的張揚之氣,直道:“夫人見解獨到,樊某心服口服。不過,”他眼中轉爲陰冷:“既然夫人爲樊某想好了出路,樊某這就謝過了!”
羅敷見他無恥之極,恨道:“我信你可以假託劉氏之名稱帝,但怕的是你這皇帝做也做不長久!”如果樊崇沒有其他的後方供應,以漢中和長安等地的情形,恐怕不等他稱帝,赤眉已經爲飢餓所敗!
樊崇笑:“那就不牢夫人費心了!夫人,——不,我應該稱你爲敷兒纔對。敷兒就等着入主這椒房宮吧!”
羅敷冷哼:“哼,大人恐怕還沒有聽我把話將完。第一,我說樊大人並無皇帝之命;第二,我羅敷也不會做這椒房宮的主人!”如果她稀罕的是這後宮至高無上的地位,那麼早在王莽之時,她已是這後宮之內皇后一人之下的婕妤娘娘了。
樊崇終於發怒,對羅敷一番虎視眈眈的審視:“那,就容不得你了!”說完甩袖離去。
羅敷憂心如焚,恨自己方纔出言太激,惹樊崇動怒。不然,說不定她還可以從他口中再得到有用的信息。現在只得祈求張平順利出了長安,按照自己的計劃去行事了。
還有夜聽潮,他去了哪裡?羅敷想起他又不免神傷。如今他下落不明,生死未知,樊崇又奪了赤眉軍,他父親和伯父命運難測。一切的擔子似乎一下全落在她一個弱女子身上。羅敷欲哭無淚,心如此苦,卻還要做出堅強的樣子。現在她只能一心祈求自己的所有的猜測都是假的,夜無憂和夜無忌他們還都相安無事。但是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容樂觀,理智告訴她,自己的祈求都只是妄想。
次日正午,羅敷對宮女道:“去請樊大人過來。”還沒待宮女出門,卻見樊崇已至:“敷兒想見我?”羅敷壓制住心中極度的厭惡。——聽此人叫自己“敷兒”真是比死了還難受。
羅敷道:“昨日敷兒出言頂撞大人,不知大人會不會見敷兒的怪呢?”樊崇一見羅敷對自己的態度突然轉變,以爲她被皇后之位所動,心情一下大好:“怎麼會呢?如此小事,敷兒何必記在心上?”說罷令宮女全部下去。上前道:“入主椒房宮一事,敷兒可想好了?”
羅敷假意道:“我曾是夜聽潮的妻子,又是有孩子的人了,你真的不介意?”
樊崇笑曰:“敷兒,如果我樊崇在意這些,就不會將你請到這未央宮來了!你聰慧過人,天下女子無人能及,早在山東之時,我已聞敷兒的威名。如果沒有你,哪來的劉縯宛城之功,成就了玄漢王朝?如果沒有你,哪來的劉秀昆陽之勝,令他揚名天下最終在鄗縣建立政權?不瞞敷兒,我第一次見到敷兒便對你一見傾心。當日你獻上退劉玄之策讓我見識了你的聰慧,知道世人所傳不虛。我當時便立誓,非敷兒不能當我的皇后!”
羅敷驚心,那時他已有了謀反之心?可憐夜聽潮讓他揪出隱匿在赤眉之中的王莽餘孽,沒想到他與夜聽潮並不是一心。羅敷嬌笑:“大人真是有心。如果這樣羅敷還說不感動,那是假的。只是,”羅敷面露難色:“只是樊大人隻身來此,不知道夜無忌他們怎樣了?”
樊崇道:“夜無忌和夜無憂這兩個老東西,在他們說出趙王令的秘密之前我是不會殺了他們的。”羅敷恨得牙癢癢,但還是忍了再忍,至少她已探知夜無憂兩人暫時安全。看來趙王令的秘密不是單有令牌便能破解,赤眉如今物資緊缺,只要一天找不到那筆寶藏,便一天不會殺了他們。
羅敷道:“敷兒還有一事不明,還望大人賜教。——大人,可是與月如風交好?”樊崇也不隱瞞,直接道:“對。不過敷兒放心,像她那樣的庸脂俗粉,我樊某自是不會動心的。”
羅敷一早就懷疑月如風僅憑一張名單怎麼興起如此大風?現在她明白了,她在赤眉還有內應,正是這位赤眉名義上的領袖人物樊崇。想當日月如風黨羽被除之後,仍然可以派殺手去昊園搶奪趙王令;後來可以隱藏在漢中的後宮之中不被發現,安排爲她接應的竟是劉盆子近侍小喜公公;後來又有人將她救走。——這些,都是樊崇所爲!事情終於明朗了。她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夜無憂他們的安全。當日他匆匆返回漢中,多半是發現了這個大陰謀!
羅敷無論如何也裝不下去了,臉上出奇得陰沉。說不定當日月如風劫走開兒之事他也有參與。那麼樊崇就是自己最大的敵人,她理應最恨的人,她如何能坦然對之?
樊崇見羅敷如此,大笑:“看來敷兒想見樊某是假,想探聽情況是真。不過我也不怕告訴你實情。身在這未央宮中,敷兒覺得自己還可以逃脫嗎?你就等着我登基做我的皇后吧。哈哈哈哈。”說完大笑而去。
羅敷怒視門口:勝負尚未定數。他恐怕是得意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