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文叔介紹“鳳儀閣”是邯鄲城最出名的酒樓,多有文人雅士來此飲酒作詩。羅敷一進門裡面就有夥計迎了出來:“客官請問幾位?”
羅敷出門前讓桃兒幫她像其他男子一樣把頭髮高高盤起,用深綠色的長帶繫了。着一身翠綠色的直裾長袍,墨綠勾邊,同色絲絛一直垂到腳踝。漢服的長衣大袖穿起來自是風流爽氣。手持一把竹骨錦面的摺扇,上書: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這身打扮,加上她風流體態,精緻五官,真真是個淑人君子!如果不是臉被刻意塗黑了,如此樣貌,還真不敢隨便出門。
她對夥計說:“我找人,文叔兄可到了?”
“文叔公子並其他的幾位公子已在二樓雅間,我帶您過去。”夥計恭敬地說着,把她領到二樓。這“鳳儀閣”果然不同凡響。一樓大廳了已是別緻非常,二樓更是極盡風雅。
雅間都建在二樓的四周,看樣子每一間都可以遠眺樓外風景。房間之間都用木方格牆相隔,方格外面用白色薄錦糊着。有點像現代日本的“數寄”。門也是這種木方格的,推拉式。
二樓的中間則用水綠輕紗隔出一個個小間,層層疊疊,無限美好。時有輕風入閣,只吹得那輕紗悠悠盪盪,如夢如幻。三三兩兩放着軟榻,低桌,可供客人隨時就興而樂。
夥計也都是乾淨爽利的,統一的素色短曲裾,束髮薄靴。都是低頭快行,走路時一點聲音都沒有。這可是在漢代,如此素質的酒店在此時應該也算五星級的標準了吧?
夥計把她引到一個雅間門前,卻並不進去,只用手輕叩木門:“文叔公子,您的朋友到了。”
“快請他進來!”
羅敷聽出裡面傳來的是文叔的聲音,不知爲何卻是一陣心跳如鼓。夥計把木門拉開,對羅敷做了個請的姿勢。她側身立到正中,擡頭看向裡面:除了文叔,還有四個人。一個與文叔長相很像,只是五官更比文叔還要剛硬幾分,年齡稍長,想必是文叔之前提到的兄長伯升。因聽文叔說過,他二哥現在應該出門在外。
另外三個人中有一人留着極長的鬍子,一定是文叔的二姐夫鄧晨無疑。其他的二人卻不得而知了。
文叔今天換了一身士人常穿的大袖直身長袍,更能凸顯他美好挺拔的背脊和結實寬闊的胸膛。整個人儀表堂堂,又多了幾分風流俊朗。微風吹起薄紗,幾縷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的氣質和煦如春風,直叫人忘了今夕何夕,心中只留風月。
屋內人對羅敷的長相裝扮也是驚歎不已,一時間幾人相互對望,竟然連請她進屋都忘了,連文叔也看呆了。最後那美髯公向前走到門口,指着羅敷道:“這就是文叔所說的羅敷賢弟?”
文叔此時才反應過來羅敷還一直在外站着:“正是,賢弟快請進。”
美髯公走到她身前對衆人道:“你們瞧他的長相,瞧他這一身裝扮,再瞧他身後的曼妙輕紗,現在我終於知道什麼叫‘氣質天成’、‘天人合一’了。真真美哉,妙哉。”
羅敷按照從桃兒那兒學的漢代禮儀,對美髯公一揖:“鄧晨兄謬讚了。”
鄧晨正要開口,卻被那與文叔有幾分相似的男子搶先:“你且是從何而知他是鄧晨?先前見過嗎?”
羅敷看他說話如連珠炮一般,性情一定是極爽利的。“非也,只是聽文叔兄說過姐夫鄧晨與家人正在邯鄲,此公有美髯。”
“那你且猜猜我是誰?”
羅敷莞爾一笑:“好俠養士,仗義疏財的伯升兄我是久仰大名啊。”
伯升道:“怎麼猜到的!”
“這個並不難,伯升兄與文叔兄的相貌有七分相似。”
伯升爽朗地稱讚:“果然如文叔形容的一般聰穎。”
羅敷忙回答:“文叔兄過譽了,還請幾位兄臺不要見笑。”
文叔爲羅敷介紹另兩個人,一個叫李通,與文叔同年,也是文叔長安求學的同窗;另一個叫蔡倫,是鄧晨的朋友,隨鄧晨來邯鄲遊學,順便做些小買賣。
聽到蔡倫的名字,羅敷有點耳熟,卻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索性就沒很留意。
這些人裡面,鄧晨和伯升最長,都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最小的蔡倫看樣子也有十七八歲了。所以十五歲的羅敷在他們眼裡還是個小孩子。聽文叔說她懂得的稼穡之術乃天下奇聞,衆人又看她生得柔弱,對她自是非常愛護照顧。
羅敷發現伯升果然跟自己推測的一般,雖然長相與文叔相似,性格卻完全沒有文叔的溫文爾雅,而是個爽氣火爆的脾氣。只聽他對李通說:“你此次辭了那五威將軍從事一職也是正經,王莽匹夫毀我大漢基業,遲早要他死在我的手裡!”
文叔趕忙阻止大哥:“大哥,此處人多嘴雜,小心隔牆有耳啊。”
鄧晨也附和道:“三弟說的對。我們今天呢只談風月。不論時政。來乾了這一杯,我們選一題材做賦如何?”
做賦?羅敷一聽這個詞頭就大了。“賦”是個什麼東西?到時候自己一字不會豈不丟人?於是慌忙說:“做賦有什麼好玩?既然玩我們就玩個新鮮雅緻的。”
那伯升頓時來了精神:“賢弟且說說,有什麼新鮮的玩法?”
“我們寫對聯可好?又好玩又實用。”羅敷注意到這間如此雅緻的“鳳儀閣”門前並沒有書寫對聯,如果沒猜錯在當時“對聯”還屬於新鮮事物。這個又淺顯,做起來自己自是難不住她。
伯升緊着問:“對聯是什麼東西?”
羅敷偷笑,想這伯升果然是好爽氣,怎麼能把這“對聯”說成東西呢?與其他人相比,他離着“雅”字真是有千里之遙。
羅敷向衆人解釋道:“對聯又稱楹聯,俗稱對子,是我爹爹去長安時與那裡的風雅之士學的一種對偶文學。分爲上聯和下聯,要求字數相等,格式相同,聲律相諧。其實漢賦中也有可以稱爲對聯的句子,只是我們不查罷了。比如……”說出這個比如來羅敷就後悔了,比什麼如啊?自己根本就是對漢賦知之甚少,怎麼可能瞬時想出裡面的句子,還是可以稱爲對聯的句子。
誰知只是略一沉吟,文叔就接着她的話說了起來:“比如枚乘《柳賦》中的‘枝逶遲而含紫,葉萋萋而吐綠’;揚雄《長楊賦》中的‘惡麗靡而不近,斥芬芳而不御’;卓文君《白頭吟》裡的‘皚如山上雪,蛟若雲間月’。賢弟,我理解得可正確?”
羅敷心情複雜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既感激他爲自己解了圍,又讚歎他文思之敏捷。這是怎樣一個男子啊?時而清爽如風,時而皎潔如月,時而樸實如塵,時而高貴勝雪。真真如詩如畫,似夢還真的一個絕代人物。
羅敷讚許地點頭:“三哥所言極是。”
鄧晨連忙說:“這個好玩。那羅敷賢弟看以何爲題哪?輸了當如何?贏了又當如何?”
羅敷:“我們也不必求遠,我看這‘鳳儀閣’十分雅緻。楹聯的‘楹’字本就是指堂屋前的柱子,長安文人雅士寫出的對聯就是貼在或寫在堂屋前的門柱上。我們就爲以‘鳳儀閣’爲題,等寫完挑出最好的送與他們貼上,豈不既雅緻又有意義?如果寫得最差或寫不出,就罰他……飲酒三杯,並且盡出今日酒菜之資。”其實此時長安還根本沒有什麼貼對聯的作法,羅敷這麼說完全是怕他們深究起來自己從哪裡學的這些新鮮玩意。不過她也並不是完全信口而言,自秦朝開始,民間已經有了在門前懸掛“桃符(套模板)”驅鬼辟邪的做法,發展到後來在“桃符”上寫字,也就是最早的對聯了。
“這個主意好!我這就讓夥計幫我們拿筆墨紙硯過來。”說話的人是李通,說完已經一步跨出房間,朝門外走去。羅敷看其他人的臉上也盡是躍躍欲試的神態,偷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