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深深,深幾分?
皇太極,你虛僞。
這世間,難道真有如此欲罷不能的感情?
你難道,真的如此難以割捨對她的情意?
許是,我這輩子都沒有經歷過,我可能永遠都不會懂。
想到這裡,我牽動着嘴角,微微一笑。
是啊,上天何曾給過我懂得的機會?
男女之情,於我來說,不過是一場水中月,鏡中花罷了。
千好,萬好,那都是別人的。
而我,一直,都只有在一旁看着的份。
我看着我摯愛的男人,對着他心愛的女人是如此的柔情蜜意,細心呵護。
我看着他在寒冷的天氣裡,是如何疼惜的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裡,輕輕吹氣。
我看着他在她生病的時候,是如何小心翼翼的摟着她的腰際,陪着她輕輕散步。
我看着他在遠征歸來,是如何將炙熱的視線生生的從我身上越過,溫柔的落像她。
我看着他在她生孩子的時候,是如何的驚懼焦急的將我一腳踹倒,不顧一切的衝進了產房。
我看着他在她失去愛子的時候,是如何的百般撫慰,花盡了心思的不過爲了博她微微一笑。
我看着他,愛她愛得幾欲癲狂,而我,也心痛的幾欲癲狂。
可有人嘗過此番的滋味?
你深深愛上的男人,卻又深深的愛上了別人。
你又會有什麼法子?
夜月淒涼,形單影隻。無數個深夜,孤枕難眠。
這滋味,只有經歷過的人,纔會懂。
說不怨,是騙人的。
我不懂他們,他們又何嘗會懂我?
此時此刻,我怔怔的瞧着主位上的男人,我看着他擡起頭,睜開了眼眸。
“你來了。”他的聲音低沉,面色似是恢復了一貫的沉穩,唯有那眼底,卻是灰濛濛的,就像是,隨着海蘭珠的離去,將他的整個兒生命也一道帶走了。
那雙眼睛,不再有銳利,也不再是炯炯有神,而只是,充斥了深深的落寞,深深的疲倦。竟好像,他對所有的一切都是厭倦了一般,再也沒有了一絲的光亮。
“臣妾給皇上請安!”我深深的吸了口氣,俯下了身子,盈盈拜倒。
他居高臨下的看着我,並沒有命我起身。
我靜靜的跪在那裡,雙膝中,傳來一陣陣的痠痛。
我咬牙堅持着。思緒卻是回到了他出徵的前一天,我也是如此的跪在他,甚至還有她的面前。
他含着笑,但每一個字都猶如一把尖利的刀,深深的刺進我的身體裡去,只將我刺得體無完膚。
“後宮有你在,我自是放心的。宸妃身子不好,朕便將她交給你照料,等朕回來的時候,你可不要讓朕失望。”
他的話,歷歷在目。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這段話中所隱藏的狠絕與凌厲。
可宸妃,終是去了。
皇太極啊皇太極,你究竟,又會如何對我?
念起,心頭大痛。
“起來吧。”良久,男人的聲音淡淡響起。
我依然跪在那裡。
“臣妾有罪。”
“哦?你何罪之有?”
我聞言,擡起頭看向他,他的神色漠然,眼睛裡,卻是閃過一抹懾人的光芒。
我的心,不由自主的一動,他的眼睛會閃過如此的神色,是不是說明,他的心,還沒有完全的死去?
他,是不是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皇上臨行前,曾將宸妃託於臣妾照顧,是臣妾有罪,辜負了皇上所託。”我只覺,自己的一顆心,幾如死水。一字一字的,硬邦邦的說出這句話來。
屋中,是駭人的沉默。
“惠哥已將一切告訴了朕。蘭兒的身子,原來早已就已經不好了。是朕被她一直矇在鼓裡。至於宮裡的那些太醫,朕也會遂了蘭兒的心願,不予追究。哲哲,朕知道此事與你無關,否則,你又豈能有機會跪在這裡?”
我沉默不語,只緩緩的站起身子,雙膝卻因跪下的時間過久,站起來的剎那竟是不由自主的腿間一軟,差點摔在地上。
他竟是笑了。
我一震,看向他。
他的眼底,滿是濃重的苦澀,他看着我,道了句;“你老了。”
“臣妾早已是人老珠黃了。”我自嘲的一笑。
不料,我的話音一落,卻看見他的神色變了,他的面容,滿是痛苦,竟隱約扭曲起來。
少頃,他卻是嘿嘿一笑,半掩眸心,嘴中低低的咀嚼着幾句話;“人老珠黃?那我是什麼,人老朱黑?”
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只得開口喚他。
“皇上?”
心中卻是突然想起,如果海蘭珠還活着,她站在這裡,會如何喊他?
是不是,嬌聲軟語的,輕輕喚一句;“阿極?”
我合上眼睛,我這可真真是自個兒和自個兒過不去。
“既然年紀大了,往後就安生的過日子吧。你的鳳印,從今日起就交給貴妃,讓她代你執掌後宮。”
這一句,猶如晴天霹靂,響徹在我的耳際。
“皇上,您說什麼?”我怔怔的站在那裡,癡癡的問。
我那樣的癡心妄想,以爲是自己聽錯了。
他要收回我的鳳印?他要收回我執掌後宮的權利?
他,怎麼可以這樣的殘忍?
他知道不知道,那皇后的寶座,是我此生僅剩的東西?是我唯一可以抓在手心裡,實實在在的可以溫暖我的東西?
不僅如此,它更是我足以站在他身邊,與他一起俯視山河的理由。
難道現在,他連這些都要奪去嗎?
“皇上,爲什麼?”我不甘,我深深的凝視着他,緩緩開口。
“爲什麼?”他卻是一聲嗤笑,那眼神,滿是冰冷。
“朕也要問爲什麼,朕的蘭兒才三十三歲,她爲什麼會早逝?哲哲,你要不要讓朕一件件的將你以前做過的那些事全部說出來?”
他的眼眸通紅,卻又如此的凌厲,就那樣狠狠的瞪視着我。
我笑了。事到如今,我又能夠說什麼?是的,我是害過海蘭珠,因爲她幾乎要將我活活逼瘋。
即使她的死與我無關,可我之前的做的那些事,或許,間接的促進了她的死亡。
我認了。
“皇上既然要爲您心愛的女子報仇,卻又爲何不給哲哲一個痛快?”
“你放心,你依然會是大清的皇后娘娘。從今以後,你便在清寧宮,日日夜夜爲你犯下的錯誤去悔過,去祈求蘭兒的原諒。”他的身子靠在椅背,神色間滿是疲憊,接着言道;“若不是蘭兒留下了話,讓朕不要爲難你和玉兒,你知道朕會怎麼對你嗎?”
他笑了笑,開口卻是不留餘地的狠絕;“如此,你還敢來和朕討一個痛快?”
我也站在那裡,一行清淚卻落了下來。
“皇上,您真是高明。您知道什麼對哲哲來說纔是最重要的,所以,您寧可不讓哲哲一死,卻讓哲哲將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拱手相讓。呵。”我笑了,笑聲卻是越來越響。
淚眼迷茫中,我看着我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就坐在那裡,用那種不含一絲感情的眼睛,靜靜的看着我。
“娜木鐘果真是好手段,她處處去討好你心尖上的女人,果然正對您的心思。她有了鳳印,這宮裡,誰還是她的對手?哈哈,我和玉兒聰明一世,卻連如此淺顯的道理都沒有弄明白。活該我們鬥不過海蘭珠,鬥不過娜木鐘。”我不知道自己此時的樣子,但我可以想象,我現在的摸樣,絕對是駭人的。
我盡心盡力,維持了二十多年的端莊賢淑,一朝盡潰。
我的鳳印沒了,執掌後宮的權利沒了,往後的我只得老死在清寧宮,僅剩一個空虛的,毫無意義的皇后名頭。
我絕沒想到,我竟是如此的下場。
這一刻,我似乎體會到了他的心境,原來,心死了,是這般的滋味。
“夠了。”他的聲音,依然極具威勢,他喝住了我的大笑,我看着他動了什麼動脣,似要說些什麼,卻終究不曾說出。
少頃,他只是皺着眉頭,對着我揮了揮手,言道;“下去吧。”
神色間,卻是一股掩不住的厭煩。
難道,我真的令你如此討厭嗎?
“皇太極,”生平第一次,我叫出了他的名諱。
“你愛過我嗎?”多麼可笑的問題,居然還是從我的口中逸出。
“沒有。”他的聲音,是如此的乾脆。甚至,連一絲的猶豫也無。
我笑了,從今往後,我也不會再去愛你。
我轉過身,離開了他的書房。
屋外,明月高懸,夜色正濃。
這一生,終究是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