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套間。有點出乎顧明天的意料，他以爲學校賓館都是標準間。房子外間是老式行政間佈置，沙發，桌椅，冰箱。辦公桌上放着筆記本電腦，一個藍色的女士皮包。擡頭可見高懸的大吊扇，嗡嗡響着，風力十足。顧明天走到屋子裡，拉開桌邊的椅子，坐的稍微離桌遠一點，挨的太近，胳膊一般會放到桌子上，手部的動作會暴露在外。他看過一本書，關於人體姿勢的語言，可以透露很多內心想法。
內間的門關着，但顧明天聽到有什麼響動。今天進來後先去打開冰箱門，詢問顧明天，“你喝什麼？”顧明天撇了一眼冰箱內部，“礦泉水，謝謝。”
今天拿出兩瓶礦泉水，一瓶遞給顧明天，一瓶放在桌子上。她對顧明天笑了笑，用下巴指了指內間，“裡面有隻貓，你要不要看一眼？”
“貓？”
今天走過去把門打開，一隻肥胖的橘貓跳了出來。它好奇地擡頭看了眼顧明天，繞着他的腿轉了兩圈，然後往衛生間跑去。
今天的眼睛亮了亮，可惜顧明天沒有發現。他更不知道的是，這隻貓並不簡單。
“它會自己上廁所。”
“哦。”顧明天想，帶着貓來招聘的招聘官，似乎不多見。“稍等”，今天說着，啓動了桌上筆記本電腦。這個時候貓回來了，他又看了眼橘貓，橘貓停下腳步，寓意深深地凝視了顧明天一會兒，它絲毫不懼怕對視。動物界的凝視往往意味着戰爭的開始，先是你瞅啥，瞅你咋地，然後就是撕扯。所以，動物之間的相互尊重，必須是弱者低頭，謙卑地看着地面，或者扭頭看向遠方風景。
顧明天躲開了橘貓的凝視。他不清楚動物對視法則，只是覺得這貓挺嚇人的。
“我看過你的簡歷。”今天攏攏頭髮，她的嘴脣厚薄相宜，嘴型很好看，她坐下來直截了當把話題引向要談的內容：“從你幼兒園到大學四年級的簡歷。”
顧明天有些不自在，他注意了自己手部的姿勢正確，面部表情卻暴露了他的不安。“現在的公司招聘都這麼專業嗎？”
“那到不是。我們屬於例外。”今天解釋道，“我們有一些閱讀公民個人信息的權限。”
“合法？”
“合法。”
今天打開桌上的筆記本，手指在鍵盤上輕快地敲動。然後把筆記本調轉個頭，推向顧明天，“你先看下我們研究院的簡介。”
首先進入眼簾的是網頁左上角的羅狗，那是一隻三足造型的金烏，抽象意味十足。網頁排版相當簡潔，沒有多餘修飾。顧明天注意到網頁不是通過超鏈接訪問，顯然，這是類似暗網中的某個特殊存在，但肯定有所不同。他聽過傳聞，關於商國某個保密性質的內網，與現有的互聯網物理隔絕，訪問需要特別的系統及特別的硬件——從CPU到主板到網絡。他靜靜地瀏覽上面的文字，內心不禁掀起巨大的波動。
文字的內容並不多，只有一千多字。顧明天仔細看了兩遍，在過多分泌的腎上腺素作用下，他的呼吸加快，心臟砰砰跳動，血液猛地衝到頭頂，感覺自己可能面紅耳赤，思維在某個關鍵節點上停止了運轉。
終於安靜下來以後，他將目光從屏幕上挪開，擡頭看着今天，認真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拒絕這份工作的話，會有什麼不好的後果嗎？”
“不會。”今天干脆利落地回覆。她拿起桌上藍色的皮包，拉開拉鍊，拿出一管像是口紅樣的東西。“這是最新研製的記憶消除器，基本沒有隱患。”
“它可以消除掉一個小時內的記憶。”
“基本沒有隱患？”
“是這樣，可能事後會有輕微的神志恍惚，極少數人會出現頭暈，嘔吐的現象，但對大腦沒有危害，短時間內可能會造成記憶衰退，症狀會在一週內消失。”
“有沒有特例，比如說1%的概率，會造成什麼不可逆的傷害？”
今天想了一下，“科技的手段不是萬能的，或許有這樣的副作用，只是我們目前還沒有發現。你可以這麼理解，沒有發現就沒有問題。”
“哦。”
今天把手中的記憶消除器放回皮包內。“不要有顧慮，什麼都可以問，我向你保證一點，沒有任何隱瞞。畢竟我們未來可能會成爲同事。”
顧明天拿起桌上的礦泉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緊張的感覺漸漸消退。他想了想，接着問道，“你們屬於國家安全部門？”
“只能說有關聯業務。我們屬於國防部直接領導下的科研機構。爲政府相關部門提供一些特殊服務，我們自己也會研發一些新的科技產品，開拓一些新的領域。”
“新的領域是指什麼？”
“四維到六維空間的開發與拓展。”
顧明天舔了舔嘴脣。這個答案讓他的思維重新陷入混亂，剛剛設定好的問題程序全部被打亂，一時間不知道該問什麼好。
顧明天斟酌着用語，緩慢問道，“也就是說，你們的研究方向是星際開發？”
“比星際大一點點......宇宙開發。”
“宇宙......我們國家的科研能力已經強大如斯？”
“宇宙的奧秘是無窮的，按道理說，人類現在剛剛邁出太陽系，對天河系都知之甚微，不過，我們的研究不是‘按道理說’，有些因素促使我們必須主動地跨越式研究。”
“我能理解你的顧慮，也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換一個角度想吧，這是一個充滿挑戰的工作，你的未來與普通不再相關，你將參與人類歷史的嶄新創造。”今天娓娓道來，“我不能對你說，這份工作沒有危險性，畢竟我們面對的是未知的領域，事實上，危險可能無處不在。人類的認知對於多維世界來講，還顯得過於稚嫩。然而這扇門已經向我們敞開，人類必須接受，況且我們沒有理由拒絕，也不可能拒絕。即便你不從事這項工作，相關的信息十年後也會向公衆解密，人類社會必然面對新的抉擇。”
2040年6月1日。兒童節。我特麼要出大事。顧明天有些茫然，亦有些躍躍欲試。年輕人容易熱血上頭，他對自己說，千萬要冷靜啊！顧盼盼，不要衝動！衝動是魔鬼！
他十指交叉，緊緊握住。
“我能不能考慮一下？”顧明天說完，就感覺到自己的愚蠢，不自覺地用眼睛撇了一下那個藍色皮包。
今天笑着說，“可以呀。”她看了看腕錶，“還有四十六分鐘，時間充裕。”
顧明天考慮了足足十分鐘。這期間今天在看手機，似乎回覆什麼信息。顧明天坐在那裡，與其說是認真思考，不如說是想擺脫大腦空白的狀態。他根本不知道要考慮什麼，也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思考。
最終他對今天說，“可以。”
今天放下手機，兩手虛拍，咧開嘴巴笑起來。她笑起來很好看。顧明天也跟着笑起來。
“正常人不是應該先問薪酬嗎？”
“唔。我想可能不會低的。”
今天說了一個數字，這個數字明顯讓顧明天的表情有些呆滯。
“另外還有一些福利。”今天對他說道，“我覺得其中最好的福利有三項。一是基因優化，只要你的身體能夠承受，院裡會免費無限次地提供基因優化。”
顧明天有些動容。這次是真的動容。第一次基因優化的花費，市場價格是一百萬元左右。這個數字對於大部分家庭來說，是可以承擔的，國家也有基因優化低息貸款。如果一次基因優化失敗，還可以再申請一次。然而二次基因優化的費用就非常昂貴，通常不會低於一千萬元，且需要事先申請，除卻一些政府特殊部門的公務員，平民申請通過貸款優化的概率極低，自費當然不限。
如果今天一開始就對他說這個，他可能會立馬點頭，根本不需要什麼思考。
“二是可以獲得第二公民權力。”
“第二公民權力？”顧明天有些疑惑，他從未聽說還有什麼第二公民權力。
“簡單地說，就是你可以獲得一個新的公民身份，新的社保，新的公民權限。我們通常把這種第二公民權力稱爲第一序列。”
第一序列不是秘密，社會上早已有傳聞。有些論壇文章詳細闡述過第一序列都擁有哪些特權，當然，這種帖子很快會被管理員刪除，理由很簡單，您發佈的文章含有不適合發佈內容。
顧明天知道有這種特殊權限存在時，首先想到的是階級對立。一個新的特權階級，必然會帶來社會對立。然而現實早就如此，在基因優化面前，新聞報道說國外有人甚至能通過四次基因優化，從生物物種的角度而言，他們與普通人類已經是兩個物種。
譬如說智商，普通人是90~130。經過基因改造後的人種，最高可以突破400。他基因改造後的智商測試爲150。
“新的公民身份，可以起一個新的名字嗎？”
“當然。”今天解釋道，“你原先的公民身份依然存在，享受的社會待遇不變。一般來說我們鼓勵取第二個名字，有些特殊崗位，不是指我們單位，是說一些特殊部門，取第二個名字是必須的要求。”
顧明天點點頭，他這會已經開始在想給自己起個什麼名字了。
“三是你的家庭，直系親屬可以享受一些國家福利待遇，比如就學，就醫，就業等優惠待遇。這方面內容回頭給你看一些國家正在試行的法律法規規定，很全面。”
“我是不是要先簽署個保密協議？”顧明天問道。
“暫時不需要。”今天笑着回答，“我們現在還不需要這個。”今天拍了拍桌子上的藍色皮包，裡面裝有一個叫做記憶消除器的電子設備。
“不是說只能消除一個小時的記憶嗎？”
“加大輻射劑量和次數就可以了。放心，我們是專業的。”
“今天？”
“嗯？”
“我能問下你的天賦是什麼嗎？”
“影響。”今天對顧明天說，“我和你一樣，有兩個天賦。其中一個是‘影響。’”
她沒有告訴顧盼盼，這會兒他還不是顧明天，她還有一個天賦是“狂熱”。兩個天賦可以疊加影響。
顧盼盼這種自帶“洞察”天賦的人，不可能畢業後跑到什麼世界五百強工作，大多數身具這種天賦的人，可能在大三的時候就被各種特種機構“預定”，顧盼盼是自我僞裝的好，暴露這個天賦的時間有點晚。
不過今天趕上了，並且捏在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