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蓬頭垢面的野人蹲在牆角，兩眼無神。六月的夜晚依舊有些涼意，他蜷縮在角落，似乎有些微微顫抖。有個女孩隔了十來米遠看着他，臉上寫滿同情。野人看了一眼女孩，重新把目光投向夜空，保持四十五度角仰望姿勢。女孩轉身離開，她去了旁邊的快餐店，買了兩個漢堡，一杯熱飲，然後回來。
她把漢堡和飲料遞給野人，輕輕說了聲：“燙。”
野人伸手接過熱飲，放在地上，又接過漢堡，大口撕咬。
“慢點吃。”女孩對野人說，“你有手機嗎？我給你轉點錢。”
野人擡頭看看她，那是一張純潔的臉，寫滿了人間最誠摯的好，他遲疑着搖搖頭。女孩俯下身說，“不要緊，我明天再來看你。給你帶吃的。晚上找個避風的地方，這裡還是冷。”
女孩走了。王德林目視着女孩，直到她消失不見。他感到眼角有液體流下來，便用手擦去。“真實的王德林”早已死去，這一點毋庸置疑，出問題的是世界之門，在穿梭光陰與空間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些大腦袋星獸無法控制的事情，於是，儘管“真實的王德林”已經死去，但它還是保留了某些王德林的習慣特徵，包括人格特徵。
保留宿主的人格特徵，對於它來說當然不是什麼好事情。大腦袋星獸不可避免地成爲複雜性人性障礙外星生命體，時時遭受星獸觀的困擾。
爲什麼是這樣，大腦袋星獸不得而知。擦眼淚這個舉動自然而生，在它毫無防備下就已經完成。
人類的情感到底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他。
他不是人類，他沒有人類的情感，如果一定要從人類的角度看問題，他的複雜性人格障礙屬於典型的反社會人格障礙，湊齊了其中三個要素：高度攻擊性，冷酷無情，做事缺乏條理。
缺乏條理這一條，到也怨不得星獸，無論它看了多少電腦視頻，閱讀了人類多少歷史，還是與人類社會有着遙遠距離。
最後一條結論的悲催在於，他從遙遠的西北，一路艱辛，一路尋覓，追隨那點本能的直覺，來到了商國的東北地區。當他進入鐵山市的時候，能夠明顯感知到距離目標越來越近，甚至近在眼前。
然後，感知中，目標開始高速離他而去。
根據人類的物理常識判斷，目標應該是乘坐了飛機這種交通工具，否則不會有那麼快的逃逸速度。
這就是命運。
獵物飛走了。孤注一擲的王德林欲哭無淚。他已經無力再繼續跟蹤。大腦袋星獸明白，這一路耗費了太多能量，它真的無力維持人類形態，這具身體現在對他的排斥力並不大，問題是這具軀體的生命力已經走到終點。
體內磅礴的虛能量無時無刻不在衝擊着它的防線，而在這個世界，它只能具現，除非吞掉那個魂化人，獲得更多的能量維持外表，這是宇宙規則的限制，根本不是它能違背。
它做過努力，譬如控制更弱小的王解語，把本體轉移到王解語身上。但是未能成功。他只是把王解語變成了分身。或者不是分身，因爲它和王解語不能建立控制與被控制的關係，它似乎是創造了一個新的生物種類。
他依照好心小姑娘的建議，找了一個橋洞。夜間的微寒對他來講不是什麼問題，但他要躲避警察，以及一切關注他的人。
然而第二天，他不知不覺又來到了那個牆角。他蹲在那裡，一動不動。有個男人建議他去附近的打字複印店打印個收款二維碼，這樣路過的人能給他掃幾個錢。
王德林沖他笑了笑。男人看着他猙獰的笑容，加快腳步走開了。
傍晚，好心的小姑娘又來了。她見到王德林的時候有些驚喜，因爲白天的時候她曾經來找過他，卻是沒有見到。她抱着一個野外用睡袋，還有一袋食物，一袋水果。王德林望着她，呆滯的目光稍微恢復了一絲光彩。女孩子把睡袋放到他跟前，還有食物和水。她蹲下身去，問道，“你認識字嗎？”
許久，王德林點點頭。
女孩從兜裡掏出一張紙條，紙條上寫有鐵山市民政局收容所的地址和電話。她遞給王德林，“去吧，找個能幫助你的地方。”
“他們能送你回家。”
“回家吧。你的家人一定在到處找你。找不到你，他們會有多難過。”
“你有孩子嗎？”
王德林想了一下，遲疑地點點頭。
“孩子一定想爸爸了。回家吧。”
姑娘覺得自己只能幫他到這步了。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走開。
王德林分出一個極小的分身，分身悄悄依附到女孩身上。這個分身能夠存活的時間不超過72小時，沒辦法，該死的宇宙規則。
女孩迎着一片金黃，消失在夕陽中。
王德林看着食品袋，打開了午餐肉罐頭，大口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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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監視屏幕上，天眼監控系統與軍方的衛星系統組成了嚴密的監視網。
這裡是皇家信息新型科技技術研究中心。一個新成立的機構，對外高度保密。研究中心由國家信息安全局、國家安全部、工業和信息化部、國家生物安全局等多部門聯合組成。
這個機構正是羅棋之前建議成立的專門研究外星生物機構。
羅棋少將注視着屏幕，觀察着一個流浪漢的一舉一動。
那個好心的小姑娘上了公共電車，一個國家安全人員不動聲色地跟着上了車。在電車的前後，還有兩輛汽車進行跟蹤。
女孩子的信息很快獲得。東北工業大學大一學生，名叫種花雨。她的個人空間被瀏覽，其中一條寫道：今天看到一個流浪漢，感覺很震撼。沒想到我們國家現在還有流浪漢，以前只在書上看到過。心裡非常難過。
看起來是一個善良的小姑娘。
羅棋下達了指令，跟兩天，沒異常就放棄。
羅棋現在是有些迷惘的。不知不覺中，她從一個科研專家，變成了國家安全保衛者。這個身份的轉換無縫連接，關鍵是領導們還認爲理所應當，好像這種活就該由她來幹。
完全沒有道理的事情。
不過她也能理解。關於外星生物方面，傳統的國家保衛機關的確沒有頭緒，他們未曾接觸過這個領域，迫切需要內行的領導。
皇家信息新型科技技術研究中心，其實就是外星生物管理局。未來如果能捕獲更多的外星人，當然可以一邊研究，一邊解剖，一邊管理，大概就是這麼個主題思想。
切片總是要有的，不切片怎麼研究。
人類如果被外星生物捕捉到，同樣會被切片研究。
嵐已經被切過一次片了。當然是在她具象以後，嵐的表現很溫順，想切哪片切哪片。
王德林蹤跡的暴露是源自他劫持的那輛汽車。汽車內的惡臭引起了停車場內保安的注意，保安曾經混跡江湖，有些社會經驗，這個味道不一般。車窗的貼膜阻礙了他的觀察，他找了個小工具，扒開車窗一角，把手機伸到車內，拍了一張照片。
之後，魂飛魄散的保安報警。
警方鎖定了車牌號碼，發給金城警方，要求協查。搜捕王德林未果的金城警方迅速把這個情況彙報給了有關部門，有關部門高度重視，又將情報發給了皇家信息新型科技技術研究中心。
最終通過天眼監控系統大數據分析，有關部門鎖定了王德林的蹤跡。
王德林在深山老林跋涉的時候，白天由光學偵察衛星監控，晚上由熱成像衛星監控。他身後十五公里的地方，一支精幹的小分隊在秘密跟蹤。
王德林的目標取向跡象十分明顯，似乎是奔着什麼目標而去。羅棋下令跟蹤，除非危及人民羣衆生命安全，否則不予抓捕。
當然，真要涉及人民羣衆生命安全，也只能是事後處置。王德林行蹤詭異，尤其是他在山間穿行的速度，令羅棋不得不聯想到一個可能：外星生物。
實際上當金城案件發生以後，她已經有了這個猜測。
小分隊攜帶一種新型的秘密武器：聲波手雷。這種廣譜聲波手雷是根據麥瑞肯外太空總署“楓”機構提供的信息快速研發的一種聲波武器。軍工廠甚至趕製出了特定戰鬥部，可以裝在便攜式導彈上。
這種武器不知道是否對王德林有效。不過有備無患。每個小分隊員都攜帶了兩枚聲波手雷，小分隊還裝備了兩枚便攜式聲波戰鬥部導彈，每個人還攜帶一個彈夾的廣譜生物毒素子彈。
王德林究竟是誰，他在尋找什麼，都是迫切需要解開的謎語。
要不要立即抓捕王德林，羅棋沒有經驗。好在皇家信息新型科技技術研究中心的一把手已經到位，她這個副職理所當然向正職彙報了工作。新上任的一把手名字叫張安，年近五旬，眉毛一半白一半黑，頭髮也斑駁相間，面相看着很慈祥，說話前喜歡微笑。
張安的意見和羅棋一樣，王德林跋山涉水這麼遠來到東北，一定是有所企圖，先看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