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以後，火車速度慢了下來，動力漸漸消失，火車被什麼力量牽引着向前滑動。倘若這時可以看到外面，則會看到火車正駛進羣山中的隧道。隧道口是一座巨大的合金門，彷佛張開巨口的怪獸，一點點將火車吞噬。
然而漫長的旅途並沒有結束。他們在車廂裡靜靜地等待，對於方安歌來說，彷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實際上只過了十幾分鍾；他渴望列車早點停下來，這一切早點結束。方安歌能感覺到兩位警官的躁動情緒，其中一個人略微顯得不耐煩，神態有些焦急，不斷地看着腕部通訊儀，另一個貌似老神在在，眼睛盯着方安歌，焦點卻遊離在外。終於有指令傳來，兩個警察接到指令以後，讓方安歌躺平，他們用手捏遍了方安歌的全身每一個隱秘處，就連紙尿布也沒放過。搜身完畢，有個警察彎下腰，按動了牀底下一個按鈕。整張牀開始合攏，望着四面升起的合金板，怎麼看怎麼像是棺材。
最後是蓋棺。牀鋪頂上緩緩落下一塊合金板，吱呀呀沉重的合鉚聲有些牙磣。最後一點光明被遮擋在外，眼前一片黑暗，像是與陽世的告別禮，肅穆有序。細微的噴氣聲傳來，有氣體不斷涌入棺材內，眼皮異常沉重，方安歌放棄了抵抗，安靜地睡去。
他沒有咬舌頭，犯不着跟自己較勁。如果人家想要他昏迷，那就昏迷好了。方安歌自我安慰着，好吧，做個好夢也不錯。
“541組，我是指揮部，識別碼DM478921，報告情況。”
“541組報告，一切正常，貨品已經麻醉裝櫃，請求運輸。”
“收到。同意運輸。”
這裡是商國西部戰區司令部所在地，西北路省會金城。火車駛入的隧道爲金城皋蘭山，一座幾十年前就被掏空用做戰備的地下工程。早在防禦蘇聯入侵的年代，這一片的山體就被掏空，加固後的山體可以防禦多次核導彈鑽地打擊。
當方安歌再次醒來時，不自覺地伸了下腳。腳部感覺異常輕鬆，那個一百多斤的傢伙去掉了。屋內的光線有些黯淡，他擡頭向外望去，落地窗外的景色讓他有些吃驚。他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是一個圓形透明的房間，四周頂蓋都是玻璃，玻璃外面是一堵環形乳白色牆壁。牆壁的上方同樣是乳白色的圓頂，好像罐頭套着罐頭，他則是罐頭中的內容。
方安歌明白，如果僅僅是因爲販賣電子毒品，恐怕不會有這個待遇。一切都源自那個“魂化”的名詞，少年有些恐懼，未知的命運是否會帶來厄運，一切都無從知曉。他在牀上安靜地躺着，或許這樣的安靜不會長久。
放空思緒，什麼也不去想。到了這個時候，無非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關於未來的那些事情，想多了對自己情緒影響不好。
他用手捏了下襠部，紙尿片被去除了。身上穿的是類似精神病人的藍色條碼服，褲子有些寬大，腳腕上青紫一片，那是戒具留下的淤痕。房間的一面玻璃牆下有個馬桶，馬桶旁有個支架，上面鑲嵌着一個淋浴頭。這是好消息，終於可以排泄了，甚至可以洗個澡。壞消息是無論在房中做什麼，都會有人監控，他的一舉一動，包括排泄，都會有人在某個不知名的房間內看的一清二楚。
“怎麼樣？”羅棋推門進來，看了看監控屏幕。屏幕上的方安歌正在發呆，又似乎在尋找房間監控攝像頭的位置。這當然是徒勞的舉措，除非他能趴到房頂，一寸一寸仔細查看，才能發現針孔大的攝像頭位置——這是真正的針孔攝像頭。
“情緒很穩定。不像他這個年齡的人。心理素質過硬。”守着監控的於守中清了清鼻腔，現在人手不足，他只能兼任監督員，吸溜了一下鼻腔，電子毒品戒除的後遺症就是鼻涕多了，每隔幾分鐘要擦拭一下。他其實也是剛進監控室，現在的監控不需要人24小時不間斷值班，監控軟件異常強大，人的脈搏、行爲，眼睛觀察的方向，眨眼的次數，等等，都由監控軟件時刻進行分析。於守中剛看完監控重點分析部分，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本身就意味着不太正常。
一個半大的孩子，即便已經年滿18歲，初到這樣的環境，也有點安靜過分了。他只上了一次廁所，隨便衝了下汗跡，然後就坐在牀上閉目發呆。行爲分析軟件認爲他情緒穩定，這一點於守中並不敢肯定。
很多人犯暴虐前，總是顯得格外平靜。
“按時按點給他送飯，老於你準備下，看看跟他怎麼談。方案儘可能周全一些，這小子不好對付。我這邊加緊甄別工作，希望他是人，不是什麼別的怪物。”
於守中點點頭，中氣充足道：“是。”
於守中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從來不缺下級對上級的態度。至於說準備預案，還要多幾個，呵呵，這種事情羅棋不懂。審訊方安歌這種人，只有一個策略：隨機應變。準備的越多越容易出問題，因爲人總是難以放棄個人成見。預案就是成見，你以爲對方會怎樣，如果對方沒有入彀，到時候亂了陣腳的則會是自己，因爲你的節奏會因劇本錯誤而混亂，狡猾的犯人會敏銳地感知到這一點。
審訊這種事情，說到底是節奏爲王。如果你能一直把控節奏，被審訊者就會身不由己地隨着你的指揮棒走。
當然，一些基本的準備還是要有的。不過這些基本的東西都裝在他腦子裡，不需要提前準備什麼。說到底是思維觀念的不同，科學研究當然需要一步一個腳印，羅棋少將善於做種類工作，但社會實踐沒有準備充分這一說，無論你準備的多麼充分，變數都會比你準備的多。
方安歌也是這個態度。關於魂化他什麼都不懂，也無需準備什麼，除了聽天由命，似乎也沒別的辦法。他大大方方地上了一個廁所，沖洗了一個澡，誰想看就看吧，這種事情他也沒有權力拒絕。
然後癟着肚子躺牀上睡覺。
於守中沒有下令給他送食物。
飢餓可以降低人的鬥志，讓人更趨向於妥協。先餓一餓再說，熬鷹需要一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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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特普林納，現在的“嵐”，正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她身邊的這個女人是個少將，女少將在人類的軍隊中很少見，在不間斷地閱讀人類書籍後，這一點她已經有了充分的瞭解。研究生命學的女少將，可能全世界就她一個。
嵐很清楚，不能得罪她。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將是她的研究對象。切片也好，抽汁也好，怎麼順着她的心意怎麼來。被囚禁的這段時間裡，女上將表現的非常友好，儘管切片遲早會到來，可她還是滿足了自己的很多願望，比如允許她閱讀人類的書籍，一個小小的平板中裝載的書籍五花八門，如果每一本都閱讀完，她可能要花費十年的時間。
她最先掌握的是商國的語言。儘管通過宇宙語可以聽懂人類的話語，可是，每一個種族的語言都是文明的精華，再認真學習一遍沒有壞處，至少可以瞭解人類的思維方式。這一點很重要。
“我們要互相幫助，對吧？”嵐小心翼翼地對羅棋說。她希望自己看上去更加羸弱一些，人類也是有腦子的，他們的智慧足以分辨一些事物，甚至看透事物本質。談判的本質在於拿到自己想要拿到的東西，妥協與迎合是必要的手段。
“我不確定能幫到你。嵐，你知道你的要求難度很高。我不知道你是否理解國家與國家的區別，地球人生活在不同的國家，他們以國家利益爲重，因爲只有國家才能保護個體的自由與安全。我們如此，麥瑞肯國也如此。你需要的東西，不在我們控制範圍內。麥瑞肯與商國，表面上看是戰略競爭關係，實際上更糟糕，用敵對來形容並不過份，可是，在很多領域，我們又有合作，非常坦誠的那種合作，比如你的到來......你能理解這種交易嗎？”
嵐想了一下，“我們的社會結構，不是這樣的。我們沒有你們說的國與國......我們沒有戰爭，沒有殺戮，而我看人類的歷史，在有文字記載的歷史中，幾乎每一年都有戰爭爆發，可是，令我疑惑的是，人類反而在戰爭中加速成長......這是爲什麼呢？”
“呵，”羅棋微笑了一下，“你說的這個話題很大，我很難用一句話來解釋。總的來說，人類是一個需要在鬥爭中成長的......智慧種族。鬥爭，或者說戰爭，催發了人類社會的融合，逼迫了文明的進步與發展，是的，逼迫。弱小的民族想要變強，就必須要學習先進的理念，先進的技術。地星上曾經存在的文明種類不下2000個，其中大多數都湮滅在歷史的進程中，弱小本身就是原罪......在我們的文明中，如果想與對手共存，至少要與對方同樣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