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慢慢行駛了起來,速度很緩,在城中的街上悠悠的兜着圈子。
寧玄從暗箱裡拿出一瓶酒來,還備置着酒杯,幾個呼吸間便聽酒入杯中的清洌之聲,寧玄拿出摺扇來俯下身去,往日裡透着精明的眼睛斜斜的微眯望着莫澤澤,彷彿快要盪出水來。
“莫小爺,”他的聲音低而沉,像是夢中的囈語一般靡靡,摺扇在他手中一下一下輕輕的扇動,這淡淡的微涼讓酒後燥熱已半昏睡的莫澤衡感覺非常舒服,耳邊寧玄的聲音有着莫名的安撫感,“該你了。”說着,便把酒杯往莫澤衡脣邊置去。
莫澤衡鬼使神差的慢慢飲盡。
林政在一邊看的是目瞪口呆,大氣都不敢喘。
與方纔在醉雲軒時的猛灌完全不同,此時馬車輕搖,微風習習,林政若不是還保持着清醒,幾乎也要懷疑眼前的景緻不是在自己的車廂裡,而是在別有風情的水榭小館,四周是晚秋的樹叢曲水流觴的漢白玉別館,伴着荷燈幽燭……
連他都尚且覺得有些心猿意馬,更甭論早已有些不醒人事的莫澤衡。
寧玄倒是衣飾齊整,一邊給莫澤衡打扇,一邊慢慢的繼續灌。
二席酒再入肚,再加上這安逸清靜的環境,這莫澤衡若想保持一分清醒,不捱上一刀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
他眼睛似睜非睜,迷迷朦朦,臉上的笑容有些呆傻的快活。
當然,這表情在寧玄的眼中,等同於癡傻。
莫澤衡毫不懷疑自己是在某位酒友的私人別苑上,有膚如凝脂的女子依靠在旁,一杯一杯再一杯,抱着喝摟着喝躺着喝……
在寧玄如刀般的目光下。林政乖乖的上前無聲的又把酒杯斟了滿上。
再一杯酒下肚,喝到這番程度,到口中的感覺也和水無二樣。但莫澤衡卻還是推了一推,舌頭早就大了:“美人,我,我真不能再喝了……”
美人?!
寧玄的臉色瞬間一沉。
林政險些憋不住笑了出來。
蘇葉怎麼就讓這種人給盯上了!
但這美人二字,在寧玄的腦中轟轟的滾過之後,他眼珠一轉。脣邊就扯出了陰陰的笑意來。
他當即掀起車簾叮囑熟悉路況的林政的小廝:“去桐州最大最火的煙花地。”
林政一驚。忙拉了他回來,壓低聲問道:“你要做什麼?不是來套他的話的?”
寧玄把他的手一甩,哼了一聲:“這種人。不需要問個清楚,他的名聲也不差我寧玄贈的這一筆。”
林政皺眉,看了看車廂內徹底昏睡過去的莫澤衡,眉目中有擔憂也有淡淡的嫌棄,還有一點點同情。
確然寧玄說的也沒錯,其實這莫澤衡對蘇葉動的心思已是就差他親自開口承認了,事情到了這一步。他開口或是不開口已是沒什麼差別,儘管並不知道這莫澤衡從何而起,但是縱然八字還沒有一撇,也得在這個始端把它給掐斷纔是。
若是莫家派人前門說項,拒絕什麼的都很簡單。但若是被這莫澤衡盯上瞧上纏上,那可就完全是兩回子事了。
他在桐州這麼大的臭名。就算影響不到蘇府什麼。但要是傳揚的到處皆知,一提起蘇葉就會拿着莫澤衡一道說起。那對蘇葉來說,是太大的折損。
他這邊猶豫思量着,馬車不知不覺的轉了個大彎就到了桐州的煙花之地。
此刻正是煙花盛放之時,整條街的燈紅酒綠,樓上樓上的鶯鶯燕燕及各路脂粉客絡繹不絕川流不息,倚樓賣笑之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寧玄對着外面招呼:“到最紅火的大門前停下。”
馬車行了一會兒,悠然一停。
寧玄便去架莫澤衡,擡眼示意林政幫幫手。
林政猶豫了一下。
“你等什麼?”寧玄瞪他:“等他登到蘇家門上大張旗鼓的向蘇二老爺提親?”
林政一凜,沉住呼吸再沒半分猶豫,夥同寧玄一人架着莫澤衡一隻肩膀,把莫澤衡給架了出去,司棋和林政的小廝在外面接應,兩人利落的接過之後順手就將車簾合上。
是以,莫澤衡橫空駕臨這花街柳巷,究竟是哪位爺送來的,誰也沒機會瞧見。
莫澤衡被丟在臺階上,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
依然沒有醒。
就有龜公上前,司棋當場丟了張一千兩的銀票,衝那龜公道:“伺候好莫家小爺!明兒個早上來接!”
那龜公兩眼當即就發了光,賠着笑的招呼,司棋手一揮,轉頭上了馬車,駕車就走。
龜公趕緊讓人過來張羅,下人們架起莫澤衡,聞着那一身酒氣就發了愁:“這莫家三爺醉成這樣,還能怎麼着啊?這送誰房裡?”
龜公把銀票揣好,冷冷的瞧了一眼莫澤衡,一邊讓人把莫澤衡趕緊架進去,一邊道:“送誰房裡誰不高興啊?什麼也不用做就掙錢,誰不願意?!伺候的可是莫家三爺!給我招呼好嘍!”
折騰到這個時候,寧玄和林政這才覺得睏乏了。
林政把寧玄放在蘇家大門前,說了幾句就告辭回去,寧玄進了門就上了軟轎,他是半點力氣也沒有了,轎子一路往水榭南院走,他在轎子裡思量着這一晚上的事,莫澤衡這邊算是擺平了,得在走之前抓緊時間把孔君達安定了,必須把那季宗孝拿下。
這轎子的晃,和馬車不同,他們這些身嬌肉貴的公子少爺,隨便一輛私駕都是價值不菲,裡面裝點的比睡榻次不到哪去不說,車身本身也是極爲講究,是以人坐在車廂裡,那種輕晃不僅不會讓人不適,反倒讓人覺得太適。
而這轎子就不同了,轎子乃是人力所控,又是府裡的小轎,與那幾人擡又是不能比,空間也就容納一人的事,前後一共兩人擡,這一路的晃悠,平日裡還覺得晃盪着挺有情調,但今天大不同,寧玄人還沒到水榭,就頂不住了。
急聲喝停,轎身剛剛落地,寧玄就從轎裡衝了出來,實在也顧不及哪是哪了,抱住就近的一棵樹就狂吐了起來。
喝的時候尚不覺得,酒勁反上來的時候,那苦楚真是旁人分擔不了的。
半晌後寧玄都反不過來勁,扶着樹也是歪了又歪,司棋就過來又順氣又拍背,卻是不敢大聲說話勸慰,生怕自家少爺再數落他一頓,索性等他吐乾淨了舒服些再說。
寧玄卻是緩了口氣對他道:“想我都這般如此,那林政定然不會比我好到哪裡去,心裡平衡些了。”
司棋真是哭笑不得。
過了一會兒寧玄覺得舒服了一丁點,夜風一吹整個人精神了大許,這才發現自己嘔的盡是酸水。
整晚上連個菜葉子都沒吃,只顧着喝了。
準備轉身上轎的時候,突然睨見幾步之外似乎站着人。
寧玄眯着眼,實在是瞧看不清楚。
就聽見那人影竟是驚疑的喚了一聲“寧玄?”而後那身影就快速向自己靠近過來。
酒勁到這個時候纔上來,寧玄聽着這聲音有些辨識不出來,看也不太能看清楚,但卻是微愣,腦子還不算反應太慢,趕緊往反方向走了幾步,唯恐自己的酒氣被佳人聞到,有傷大雅。
司棋卻看了清楚,不禁失聲道:“九……九小姐?”
蘇葉本就是過來這邊迎他的,她左右睡不着,想着白日裡莫澤衡那事,左右無果,又不知怎的想到了寧玄在桐州也是有結識的朋友,便想從寧玄這邊看看他是不是能有法子打探點什麼出來。覺得有點晚了,不適宜再去水榭南院,便讓小雙過去,想着先跟寧玄打個招呼,約上明天和寧玄見上一面,別到明天寧玄不在南院就行。
結果小雙撲了個空,從留守在水榭南院的司墨那裡得知寧玄竟然是約了林政去喝酒。
她知道後是徹底睡不着了。
寧玄那日是如何奚落林政的,她可是全都看在眼裡的。
而如果林政約寧玄,這寧玄沒準會故意掃林政的面子不去,但是是寧玄去約的林政,林政這樣的坦蕩君子,定然不會拒絕。
寧玄想幹什麼?那次的奚落還不夠嗎?
縱然蘇葉心裡也覺得寧玄不大可能爲了奚落林政而有此舉,但也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事情讓寧玄和林政能湊到一塊兒去。
便收拾了妥當出來等。
阻止是阻止不了,但也必須問個明白。
聽司棋喚着九小姐,寧玄面色一頓。
不知怎的,這個時候有人出現在道上,明明是覺得有些意外的,但來人是蘇葉,卻又覺得是意料之中。
寧玄吩咐司棋讓轎伕回去。
司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蘇葉,一副愁苦之相,嘆了口氣去讓轎伕回去了。
“你和誰去喝酒,喝成了這樣?!”蘇葉上前就問。
寧玄歪着腦袋笑盈盈的看着她,這個時候不知爲何竟是出人意料的清醒,猜想蘇葉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斷然不可能憑白無故,他在蘇府住的這段日子,半夜三更回來的次數也不在少數,別說碰上蘇葉從來沒有過,就是其他什麼人影,也是沒有的。
她出現在這裡,好像還帶着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