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蘇青怨天尤人,而是世事的無常讓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恐懼貧窮。
孔家的財務入不敷出,開始有這個苗頭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些緊張,但是孔君達生活富裕慣了,又哪裡會懂得居安思危的道理,花項上依舊如前不知收斂,等到他覺得這樣不行的時候,孔家的老本都吃了一半了。而自從孔君達那個時候起,在家的時候就沒有什麼好臉色對過她。
不是埋怨她不知節儉,就是數落她死守着嫁妝也不貼補家用,甚至到了有一天終於開始嫌棄她一直懷不上孩子……,哪裡還有當年兩人剛剛結婚的時候那般溫文爾雅視她如心頭之寶……,就像是一個無能無用沒有本事的男人……,想到這裡,蘇青自己都嚇了一跳。
冬梅是看着她一步步過來的,從蘇府就跟着她一直到現在,怎會不知道蘇青的苦。
蘇青現在哪還比得上從前在蘇府日子的風光,何止是說一不二,想要什麼就會有什麼,不想要什麼,誰也不可能也不敢讓她不快活,然而現在……
即使蘇青什麼都沒有說,但只要哪怕一個表情的不對勁,她也知道蘇青想着什麼。
她情不自禁地道:“大小姐,您是聰明人,沒有您過不去的坎兒,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就算前面是座山,我也會陪着你一起躍過去,只要您想着一定要垮過去一定可以過得去,從前的日子,一定會再回來的。”
蘇青聽着,眼眶漸漸溼濡起來,雙目也漸漸變得明亮了起來。嘴脣微動,正要說着什麼,有婆子進了來:“少夫人,少爺回來了。”
“知道了。”冬梅應了聲,和蘇青交換了個眼神。
孔君達已然大步走了進來。
“聽說莫夫人來拜訪你?”孔君達面有倦色,顯然是應酬了一上午才從商盟會那邊回來,“雖然現在不指着莫家了。但是也別做的太明顯。面還是該見就見,也別顯得我們太市儈。我已經跟莫家的那個小廝打了招呼了,明兒個就讓你登門去拜訪。到時候你機靈點,別冷漠的太明顯,保持適當的距離就行了,犯不着不相往來。”
蘇青望着進了門後一眼都沒有瞧看過她的孔君達。心裡剛剛燃起的希望不禁的冷了幾分。
外人津津樂道羨慕不已的自己,有誰真正的清楚她這幾年的婚姻生活又是怎麼支撐的。
原來。孔君達待她溫和有禮,夫唱婦隨,的確也恩愛了一陣子,婚後一年多那段日子過的是真的幸福。但是一年多之後她的身子沒有動靜,孔大夫人就開始瘋狂的給她灌各種藥。其實她想要孩子的心情比誰都更強烈,有多少藥品她都積極的吃下。不管身體因此而產生多少不適,甚至於因爲服藥太過多又不是同一處所開的藥方。藥藥相剋的時候她幾乎痛得死去活來,縱然如此,她也沒有任何抱怨。
然而這一切,公婆的壓力和臉色還不是最糟的,她都扛得住。
直到那天孔君達親口說出了這句話來。
就像是一把刀紮在了她的心上,而她那時才知道,溫文爾雅的孔君達一直都是握着那把刀的,就要等到忍無可忍的時候朝自己的心口紮下去。
聽着孔君達如命令下人一般的口吻,蘇青真的很想和他大吵一場,把自己的怨氣統統都發泄出來。
自己這麼些年爲孔家付出了多少,這個人,自己的夫君,竟然全都看不見嗎?
可她終究是一個沉得住氣的,至少在外人的眼裡,她必須這樣。
她緊握成拳的手,一點點的鬆開來。
“我曉得的。”她的聲音平淡而又溫和,她心裡突然很佩服自己這些年厲煉出的心性,只要她想壓下,無論多大的怨氣,就一定壓得下,除非沒有這個必要。
“定然不會讓人有機會對我們孔家說三道四的。”末了,蘇青又補了一句。
孔君達這才滿意又意外的看了看她,點了點頭之後就又出去了,隨後讓婆子送了個盒子過來。
蘇青打開了盒子。
一套金光閃閃璀璨奪目,鑲藍紅寶石的甲套。
蘇青心裡酸酸的,冬梅看着那甲套也是感慨萬千,心想着孔君達到底是知道頭前說的話言重了,開不了口的話就用這個方式來補償她了。
“少爺說,等過兩天讓您回蘇家的時候把這禮物捎帶過去,算是您和少爺送給七小姐的及笄禮。”那婆子溫和的說道,她的笑容有着一股淡淡的喜感,似乎是瞧出來蘇青和冬梅的神色了,很快的便說了起來,但是面容和語氣依舊恭敬,溫聲笑語的對蘇青說着恭喜的話:“先跟少夫人道一聲恭喜了,您孃家喜事連連,少爺說了,希望藉着這副甲套,能讓您和蘇七小姐的關係緩和一些,畢竟還有齊大少爺在中間夾着,您付出的,少爺心裡都明白的。”
婆子說完,就笑着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冬梅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後半句,是人都聽得出來根本不可能是孔君達說的。
蘇青慢慢的把盒子蓋上。
臉色毫無生機。
冬梅在心裡又暗自嘆了口氣。
好不容易纔讓蘇青重拾信心振作起來,孔君達這一盆冷水潑的可真是透心涼了。
……
莫澤衡的心情有點煩躁。
一個多月前,白子胥來拜訪自己,自己作死了似的躲着沒見。接着自己今天請一次隔天再請一次,可沒有一次不是無功而返,現在,隔三差五就讓程鬆去奢品閣遞貼子已成習慣,而程鬆每次回來報的信,也已經讓他提不起什麼興致去聽,無非還是老樣子:忙,沒時間,有時間了就找你家公子了。
這一個多月下來,光是遞貼子,就往奢品閣送了多少禮了也不知道。倒不是他在乎這點小錢,而是總這麼石沉大海的,到底要怎麼着才能敲開白子胥的門?
這白子胥到底是怎麼想的?他不是因爲想見自己才進了莫家的門嗎?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自己現在也主動去找他了,他怎麼就揣着明白當糊塗不接招呢?
他心急如焚,他一急,一沒主意,定然是讓程鬆去想辦法。
程鬆能怎麼樣,白子胥那邊根本就是個鐵門,這段日子他雖然沒敲開白子胥的門,但是這一個月下來,他算是摸到了點白子胥的脾氣。
這個白子胥,除非他本人想幹什麼,否則誰也別想強迫他幹什麼,要是他不樂意,那無論誰來,無論做什麼,也別想讓他改了主意。
白子胥這邊沒轍,程鬆就只能再去找莫夫人,正好這麼長時間過去了,莫夫人和蘇青應該也見過幾次面了吧。
莫夫人卻是沒讓他進廳,只讓了個婆子出來跟他說話,說是她現在正愁着蘇青的事,沒有心情和他說話,也沒有什麼事可告訴的。
程鬆就在外廳大聲地衝着裡廳喊着話,再耽擱下去,那八字的一撇也讓人給抹個乾淨連個痕跡都沒了。
半晌後莫夫人掀簾出來,讓婆子們下去。
她滿面愁容的看着程鬆。
末了伸手指向了莫澤衡院落的方向。
“你去告訴那個小兔崽子,有本事就自己去爭回來,沒那個本事就別吵着鬧着的!”莫夫人言罷又指向程鬆:“還有你,你伺候好三少爺,那是你的本分,要是事情真有你想像的那麼好辦,你要是覺得我這個當孃的不上心沒本事,那你去把這事辦成!你辦不了,就記着你是什麼身份!”
程鬆嚇壞了,連忙跪下連着抽了自己數十個嘴巴子,莫夫人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哼了一聲拂袖而出。
程鬆愣在原地。
心道夫人這是怎麼了?莫不是那蘇青給了夫人臉色看?
話說莫夫人轉身回了廂房便頭痛的躺下讓婆子給摁頭,這孃兒倆其實現在的情況簡直是如出一轍。
莫澤衡要見白子胥,連吃了一個多月的閉門羹,而她要和蘇青見面,雖然是見着了,但是蘇青看起來和往常無二樣,說的話卻是越來越高深,無論自己怎麼百般暗示,甚至提到了漕運之事,那蘇青竟是破天茺的顧左右而言它,就是不跟她說正經事。
之後她沒轍了,想到孔君達會不會漕運之事已有了眉目,心裡那個悔呀。
也只能走最後一步了,幫蘇青重掌蘇家的大權。
這也是她最後能暗示的極限了,她很隱晦的表達了要與蘇家結親的想法,誰知道蘇青卻是沒有接她這句話,直到她說出了順便可以助蘇青重掌蘇家事務之事。
蘇青當時沒說什麼,而是喝了半盞茶後突然尋了個藉口帶着冬梅走了。
她急的心火直冒卻又不能說什麼,回過頭來第二天就讓婆子去問冬梅,想讓冬梅送個口風出來,問問蘇青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婆子回來,說蘇青此時一心要爲孔家添丁,這事實在是太重要。
莫夫人立即開口,自己當年也是一直難孕,後來有個江湖郎中給了一個方子,這才連生三子,她回頭好好找找一定給蘇青送去,並且提到添丁之事實在是與掌權之事毫無衝突,相反以後更要爲自己和孩子爭取的更多才是。
蘇青這次不說話了。
莫夫人卻知道,蘇青終是被說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