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不安穩,是因爲他知道蘇葉睡的不安穩。
每到夜裡,兩人就這麼各自像是睡着了的樣子,他的腦子就比任何時候還要更清醒。
他在猜。
蘇葉爲什麼會睡不安穩?蘇葉每天狀似無恙與平常無二,她到底在做些什麼?無論是生意上的事還是悅州那邊的事,到底有什麼事情是讓蘇葉可以睡不安穩的?
他躺着,狀似睡着,他不敢動。
他生怕和他一樣並沒有入睡的蘇葉發現他並沒有睡着!
而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楊楓之再次出現。
月七這次自然跟得上楊楓之了。
蘇葉坐在奢品閣的老闆間,微微擡頭看着窗外,目光依稀穿透了時光,定格在自己最初進入這個身體的那一天。身形瘦削,一身白衫,那個時候的她在府裡的地位和蘇貞幾乎不相上下,都是半斤八兩的透明人似的,站在蘇瓊的身後就跟兩個使喚丫頭似的。
那時,她是沒想過今天的。
她只是看不下去蘇瓊的得寸進尺,看不下去蘇青和蘇倩的精明算計。
楊楓之看着她失神的望着窗外,在等她的吩咐。
半晌後,蘇葉的嘴角牽起一絲淡淡的笑,那笑容如此淡薄,尚未滑到臉頰就已經消失,看起來像是一籠淡淡的煙霧,有些悲涼的散落在春風之中。
楊楓之在那一剎那,突然覺得有些難以呼吸的疼痛感。
這個世道,太聰明的人總是不開心的。
以前他不明白,現在他似乎懂了。
“二月二十一,你跟着我,晚上去探訪莫澤衡。”蘇葉說着,後而拿出一沓銀票放在桌上:“你拿去打點獄中那邊,另一邊也要做的萬全,切記,不管多少錢都沒關係,重要的是夠隱蔽。”
楊楓之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沉着氣將桌上的銀票小心的收好。
這一晚,蘇葉似乎終於睡了稍稍安穩了一些。
白子胥聽着她均勻的呼吸聲,雙目晦澀的看着半熟睡的她,輕輕的支着自己的身體就那麼看着。
他突然覺得自己近來猜她猜的好痛。
楊楓之這些天去做了些什麼,他回來之後,你才終於可以睡了一個安穩覺?
而蘇葉,確實是入睡了的,可是人在睡夢之中,卻是突然感覺似乎有人在看着她,她驚的猛一睜開眼睛,於半昏半暗之中坐起身來,卻是頓時落入一個堅硬的懷抱之中。
男子的氣息很熟悉,呼吸有些低沉,一下一下的噴在她的脖頸上,帶着關切與不忍的氤氳讓她逃無可逃。
她立即就想掙脫,可他卻抱她抱的那樣緊,幾乎要把她弄痛了。
她終於不再掙扎,透過微涼的衣衫,似乎隱隱的感覺到他的寂寞和心疼。
她輕輕地伸出手來拍着他的背。
月光迷離的照在他們身上,漸漸地,白子胥鬆開了她,別過了頭去,小心的把她的被角重新整理好,這才閤眼準備入睡。
蘇葉睜着眼睛,就在黑暗之中那樣的看着他的容顏。
明明光線是如此的幽暗,可是她竟是覺得自己的眼睛彷彿不能承受這樣明媚的光影,熱的發癢。而心,怦怦跳的厲害,一突一突的彷彿要從喉嚨裡跳出來,喉間都跟着又酸又澀,竟是連平整的呼吸都難以維持。
這種感覺,生平第一次。
而那個擁抱,讓她覺得似乎透過了他的這個擁抱看到了他的心,不似以往的輕佻,不像是以往的深邃,甚至不像是以往的波瀾不驚和難以揣測。那一刻,縱然沒有眼神的交集也沒有語言上的交流,可是她就是知道,他在擔心她。
他看透了她這些日子的看似無恙。
許久之後,她無聲的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幽白的月光下,白子胥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
他就那麼平靜的、無波的、看着蘇葉入睡的面容。
一遍,又一遍……
……
二月二十一,天氣已經回暖,這一天蘇葉特別的忙,忙到連張媽媽和秋華小雙她們都裡外來回的奔走,何然在府裡就是做文職的,今天也忙到在幾家樓面之間奔忙,唯一最悠閒的人,是誰都想象不到的楊楓之。
楊楓之是護衛,生意上這些事他就是想幫也幫不上,白子胥和月七過來給蘇葉送飯,看到奢品閣今天的這麼不尋常嚇了一跳。
“奢品閣的生意現在這麼好?”白子胥驚問蘇葉。
蘇葉無奈的一攤手:“前一陣子太懈怠,一懶一閒就一直不想動手,其實這些事早就應該提上來歸整了,休閒會館和女子養生會所那邊一直都準備要和醉雲間做個聯盟,相互的貴賓可以同時享有優惠便利,現在既然決定要做了,就想着不如把幾家全部都統籌一下,不止是醉雲間、休閒會館和女子養生會所,準備包括太平百貨和奢品閣一起,所有的貴賓在這幾個地方都可以有優惠,現在做個統計……”
這可是個大工程,白子胥捲起衣袖:“我來幫你。”
蘇葉也不客氣,指着左手邊靠外的一沓資料:“那這樣,你下午把醉雲間的貴賓名單列下來,然後和奢品閣的做一下比對,最好可以按照財力和消費能力來分列,我準備按照他們的等級也分個貴賓的等級。”
兩人就這麼在老闆間裡一直忙到月七來送晚飯。
白子胥擡眼看蘇葉,順便伸了個懶腰:“要不要休息一會……”
“你先吃,我還不餓,一會我吃的時候再休息,現在還不累……”蘇葉頭都沒有擡。
白子胥吃着東西,湊到蘇葉旁邊,手狀似無意的翻了翻蘇葉一下午的戰績,很是佩服蘇葉的能力,他的目光不由的多看了蘇葉幾眼,看她當真這般認真的在做事,覺得又是矛盾又是不解,還有些心疼。
一塊糕還沒吃完,門突然扣響,月七過去開門,竟是楊楓之:“九小姐,女子養生會館那邊出了點事,好像是有個老主顧和店員發生了些口角,那人脾氣太大,鬧的不大好看,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蘇葉還沒怎麼樣,月七的眼睛就先眯了起來。
女子養生會館有事,那豈不是就只有蘇葉可以過去?
這麼巧啊……
白子胥的目光不由的就盯向了蘇葉,卻不料蘇葉竟頭也沒擡:“這點小事讓秋華去解決,我沒功夫伺候這些人,如果那婦人再出言不遜,把她剩餘的會費退給她,加入黑名單,以後不招待。”
楊楓之沉聲應是,門合上後聽到楊楓之下樓的聲音。
月七和白子胥不由的對視了一眼。
兩人的眉不約而同的皺了起來。
但是並沒有過多久,秋華竟是親自過來:“九小姐,我的話她根本就不聽,在會館裡吵着鬧着非要見老闆,我也沒了轍子,就先把她安置在休息室,以免影響其他客人,但是她大有今天見不着你就不走的架勢了,我看,您要不要過去看一下?”
蘇葉皺着眉,很是有些不耐煩。
她翻了翻還沒整理的冊子,後而擡眼看向白子胥。
白子胥立即精神了。
但他下一瞬就懵了,就聽蘇葉衝着他道:“你跟着秋華帶上月七去會館看看。”
“什麼?”白子胥不可思議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那是女子養生會館,我怎麼去?!”
“那人已經被秋華帶去休息室了,休息室那邊和會館是分隔開的,那邊本來就有男子在做事,你去應付一下有什麼不合理的,我現在根本就走不開!”蘇葉瞪向他。
白子胥越發的懵了。
蘇葉不是應該藉着這個藉口離開他的視線,她才應該去會館,然後唱個空城計?
他這般反應不過來,那邊蘇葉已經讓秋華過來帶白子胥和月七過去,白子胥無法,看蘇葉這已經要急了的樣子,更是沒辦法再推諉,只得跟着秋華去了。
馬車裡,月七低聲對白子胥說道:“九小姐這麼放心讓你去會館,我看你真的是多心了,若真沒有事,怎麼會讓你去?現在咱們倆被派到會館去,還好我多長了個心眼,今天沒把觀言帶出來。”
白子胥聽了這話後卻沒什麼反映,只嘆了口氣:“順其自然見機行事吧。”
月七看了他一眼,後而很是不解的皺眉問他:“其實你和九小姐都成親這麼久了,就算有名無實,你們至少也算是大熟人了,沒什麼不能說的事情了,怎麼就不能直接問清楚,明明是兩口子,非得搞的這麼迂迴幹什麼,我就不明白了,你關心她,她也關心你,你們倆這是做什麼呢?”
明擺着的事,這兩人半空中較量着,這種鬥法,都是因爲關心對方,有什麼就不能直接當面問個清楚說個明白?
白子胥往抱枕上一靠,無奈地道:“我願意,怎麼着?再說了,你也好意思說我嗎?你和秋華呢?還不如我,起碼我和蘇葉是有名分的,一切有的是時間慢慢來,你呢?”
月七一下子就被白子胥點中死穴一般,封口不語了。
月七和白子胥的馬車才拐出街口,蘇葉的門就響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