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王卓非但每日躲着賈氏派來的人,就連王衍派來探聽消息的,也都被他一一拒之門外,按照他的想法,祭出太子的旗號,聯絡各方藩王,光明正大的殺回洛陽,纔是男兒當爲之事,遮遮掩掩,畏首畏尾,這哪裡像是一個儲君所爲?
可自從聽了鬼金羊的一席話,王卓不得不正視這樣做所帶來的後果……的確如對方所言,賈氏的確稱得上權傾朝野,可一旦出了洛陽,賈氏的命令又有幾人會聽?
別說各自掌握封國軍政大權的藩王,不尊賈氏詔令,就連牧守一方的重臣不也對賈氏陰奉陽違麼?
巴蜀便是最好的例子,原益州刺史趙廞,乃賈氏姻親,可作爲益州刺史,趙廞竟與流民勾結,對內剷除異己,對賈氏陰奉陽違,甚至借流民之亂,截留巴蜀的稅賦;
即便太子順利剷除賈氏,且奪回中樞權利,可太子就一定能扭轉這樣的混亂局面嗎?
再加上北方胡兒蠢蠢欲動,大晉的未來,的確讓人堪憂。
王卓對石韜的映像,仍停留在含章殿那場酒宴,以及石家出產的酒水,說他對石韜有何敵意倒是談不上,他之所以惱怒,是因爲此人只不過隨口敷衍一句,便讓太子視他爲知己,視他爲恩人,而自己卻拋下洛陽繁華,更不惜損害家族的利益,巴巴的跟着太子前往蜀地,以報答太子當年的恩情;
惱怒歸惱怒,但對於那位遠在東莞的少年,王卓多少還是有些好奇,最近這一年裡,關於石家七郎的各種傳聞,幾乎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就連在益州,桃花郎所作詩詞,以及石家酒水,就如同春雨般,潛移默化的影響着這裡的人們,最近幾日,又聽說東莞出了一種名爲“盤尼西林”的靈丹妙藥,可醫治衆多絕死之症,無論富貴之家,還是平民百姓,無不趨之若鶩。
石家七郎不但看到了藩王之禍,更看到了胡人之禍,當今天下能看出藩王之禍的並不在少數,但能看出胡患的卻無幾人,在許多人看來,自曹魏以來,胡人已被中原人徹底打服,即便胡亂時有發生,也不過是芥癬之疾,最多對北地的邊民造成衝擊,對中原卻是無甚影響,只等中原漢人騰出手來,胡人便只能再次退到苦寒之地……
王卓乃統兵之將,對胡人的戰力,卻知之甚多,出生苦寒之地胡兒,彪悍異常,個個皆是天生的戰士,且能適應各種艱苦的環境,所以他頗爲贊同石韜的這一觀點,正是如此,王卓這才同意和太子演一出好戲,以迷惑賈氏乃至各方勢力。
王卓不禁一臉苦笑:“請兄長聽我一言……如今的蜀中,絕非表面上這般平靜,趙廞死後,若不是借太子這面虎皮,卓根本不可能在益州立足,而兄長也見到了如今的局勢,各路藩王都在打太子的主意,稍有差池,藩王們便會撲上來將我撕碎,眼下我是既不敢動太子,卻也沒臉返回洛陽,可謂進退失據啊!”
對方說的也的確是實情,王玄剛到益州,便發現刺史府周圍有無數波人馬,目的也不難猜測,無非是來打探王卓是否挾持了太子,如果刺史府沒有牙門軍層層把守,說不定有人會生出搶奪太子的念頭,天子如今卻在賈氏的掌控之中,一旦有人將太子捏在手中,那麼他便能名正言順的利用太子這一身份,召集天下藩王,以清君側之名,與賈氏抗衡;
王卓的確爲難,益州刺史趙廞已故,若此刻太子若遭遇不測,除了王卓,誰肯來背這個鍋?可王卓帶着太子返回洛陽,同樣不可取,一來蜀地亂民首領李特雖亡,但李特的兒子李雄卻逃了,蜀地流民之患並未解除;
再一個,賈氏命王卓“保護”太子入蜀,目的就是爲了清除太子這個威脅,賈南風眼看就要生產了,若這個時候王卓帶着太子安然無恙的回去,那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是什麼?而王卓卻是王衍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若王卓因此被降罪,對琅琊王氏同樣沒有半分好處;
一時間,王玄感到很是爲難:“那你究竟如何打算?”
王卓:“益州軍政大權,暫時在我手中,唯獨少了一個名分,兄長無論如何幫我求求叔父,讓他在天后面前替我美言幾句,讓我名正言順的治理巴蜀,巴蜀之地,得天獨厚,不出一年,卓必將還天后一個富足的巴蜀,反之,若此時將卓調回洛陽,巴蜀或許會再次回到過去的糜爛之勢,又或者巴蜀落入某位藩王手中,對中樞也極其不利,兄長只需請叔父將我的話帶給天后,至於如何取捨,請天后定奪!”
王玄總算被說服:“這些話我一定會帶給父親,但我不敢保證父親一定能說服天后!”
“盡人事聽天命吧!”王卓卻是一嘆,隨即又道:“對了,惠風妹子近來可還安好?”
“嗯?”太子妃王惠風,乃王玄一母同胞的妹妹,太子剛被關押金墉城,王衍立即讓女兒與太子解除婚約,如今還在王衍府上,陡然聽王卓提及自己的妹妹,王玄感到很是意外。
“都怪卓當初思慮不周,非要來趟這趟渾水,現在後悔卻是晚矣,眼下太子如同燙手的山芋,動是動不得,放又不敢放……此事還請兄長回去跟叔父一併提及,不過以卓之見,太子與惠風相敬如賓,叔父爲何不善待之,也算……也算……也算爲我王家多留一條後路!”
王玄愣了一愣,王惠風本是自己的胞妹,如今又在自己的家裡,對方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另外,善待妹妹便是爲王家留條後路,這話聽着爲何如此彆扭呢?
見對方並開竅,王卓不得不繼續道:“如今對太子下手,顯然不合時宜,太子只要活着……將來之事,誰又能說得清呢?不知大兄以爲如何?”
王玄頓時反應過來……如今中樞雖被賈氏把持,可賈氏能不能笑到最後,誰也說不清楚,而自己的胞妹卻是太子妃,如果沒有賈氏,胞妹甚至可能成爲一國之母,出發之前王衍曾吩咐過他,需有兩手準備,若太子仍在王卓的掌控之中,王氏就繼續扮演賈氏黨羽的角色,若王卓投靠了太子,王家便需兩頭下注……
想到這裡,王玄竟是一臉的吃驚,原以爲自己這位族弟不過是一武夫,卻不想竟與父親的想法如出一轍,王玄故作深沉道:“惠風是我的胞妹,更是父親的親骨肉,我王家豈會怠慢?這個你無需多慮,至於賈氏那裡,自有父親和爲兄與之周旋,你儘可放心,爲兄只希望你時刻謹記家族的利益,將益州所發生的事,第一時的間告訴父親,一切自有父親爲你做主!”
“卓省得,一切以家族利益爲重!”王卓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
鬼金羊二人親眼目睹了太子和王卓上演的這齣好戲,來益州的目的算是達到了,至於太子命人去洛陽調查趙王司馬倫之死的那件事,二人從頭到尾都不曾提及,大家都是聰明人,老八前腳逃回益州報信,石韜後腳便派人前來與之聯繫,這已經能說明問題了,彼此間似乎都有着看破不說破的默契。
臨走之際,司馬遹竟親自相送,且命人取來一大袋盤纏,“路途遙遠,這點盤纏卻是孤的一番心意!”
鬼金羊和井木犴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這次任務竟出奇的順利,太子更是將二人奉爲上賓,不得不說,那位小主人,還真是吃得開啊,心下佩服之餘,鬼金羊眼珠子一轉,卻道:“對了殿下,臨行之前,主人曾特意吩咐小人,到蜀地之後打探一羣叛逆的下落,只是我二人一直無法脫身,殿下可否幫忙打探一下他們的下落?”
“什麼叛逆?”司馬遹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那羣傢伙的頭目叫灰鼠,此人勾結歹人,更捲了主人的財貨,據說眼下已逃到蜀中,卻不知殿下可否……呵呵!”鬼金羊笑了笑,卻突然打住。
“你是說……”司馬遹正打算詢問,卻被一旁的張禕打斷。
“殿下日理萬機,哪裡有功夫幫你家主人追查叛逆,不過……你家主人既然是殿下的朋友,在下倒是願意代勞,若果真打聽到那羣人的下落,必然將其擒下,然後寫信告知,鬼……鬼壯士以爲如何?”
被張禕打斷,司馬遹雖一臉不喜,卻並未表示什麼。
其實鬼金羊原本就不抱什麼希望,只不過隨口一說,目的卻是爲了試探灰鼠和孫秀在司馬遹眼裡的地位,不想竟從其中看出不少門道,太子對自己的小主人極爲看重,這毋庸置疑,只是耳根子實在太軟,受不得張禕勸諫,這裡面,似乎大有文章可做,回去一定得告訴主人才是。
瞅了張禕一眼,鬼金羊面不改色道:“那就有勞太子家令了,若家令果真擒下那羣賊人,只需斬下其頭顱,我家主人定會感激不盡,各位貴人,小人告辭!”
說完,鬼金羊也不客氣,拿了太子送的盤纏,與井木犴徑直離去。
等人走遠,司馬遹朝張禕望去,且一臉不喜道:“操之,剛纔,你何故阻攔於孤?”
張禕不答反問道:“殿下,若二人要殿下將孫秀和灰鼠的人頭奉上,殿下該如何應對?”
“那二人皆爲背主之徒,殺了也就殺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司馬遹一臉淡然道。
“殿下乃天下之主,說的話便是金玉良言,既然答應收下孫秀和灰鼠,怎可爲了一個石七郎,而出爾反爾呢?再者,剛纔那二人雖絕口不提趙王之事,但趙王被殺,絕對與石家脫不開干係,若非如此,石家七郎早不派人來晚不派人來,偏偏這個時候派人來見太子……所以,在臣看來,將灰鼠和孫秀留在身邊,也算是對石七郎的一種震懾!”
司馬遹臉色越發陰沉,且一言不發。
知道太子很難接受這些話,張禕感到頗爲無奈,想了想,卻是計上心頭:“臣倒是有一計,可讓石七郎徹底臣服於殿下,只是不知,殿下可願一試?”
收服桃花郎這樣的妖孽,司馬遹想都沒想過,此際卻是心頭一熱,“什麼計謀?”
“這件事,或許還真得落在孫秀和灰鼠的身上,呵呵!”張禕神秘一笑。
“計將安出?”司馬遹急忙追問道。
“呵呵,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可如此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