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朐縣以南,沂山北麓,是一大片開闊之地,再往遠處看,三面皆被低矮的山丘環繞;
沂山之下,卻是成片的建築,仔細看去,那一排排的建築之中,竟關着無數膘肥體壯的戰馬。
其中一間馬棚邊上,
一高鼻厚脣、深目睕睕的胡人少年,腳下拖着一副沉重的鐵鏈子,手裡拿着一根耙子,此刻正不斷往外清理馬糞。
細細看來,此少年不是石韜派往臨朐打探消息的石勒,又是誰呢?
此刻的石勒,早已不復離開下邳時的意氣風發。
郡守大人交代的任務,非但沒有完成,竟又一次被抓來這裡,且成了照看戰馬的奴兒。
一想起抓他到這裡的那個匈奴人,石勒不禁想到一首漢兒的詩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自比擒虎捉蛟之輩的石勒想來,他即便不能打遍天下無敵手,至少也算有數的強者,哪曉得先是被一羣貪婪的商賈灌醉,而後賣給人牙子,好不容易得郡守大人解救,剛出狼窩,又進了虎口;
原本只是前來探探這座馬場的底細,哪知腳跟還沒站穩,卻被匈奴人的探馬發現,而後更是被一名鐵甲怪物似的匈奴大漢,生擒到了此地。
“有什麼了不起,若非仗着那一身的鐵甲,我石勒定然不會輸給那個莽夫……”又自嘟囔了一句,石勒不得不繼續清理着馬糞。
……
臨朐東城集市。
劉二狗坐在一家酒肆裡,一面飲酒,一面豎着耳朵偷聽酒客們的談話。
只見一人捂嘴說道:“你發現沒有?最近這段時間,臨朐縣乃至周邊,似乎很少見到落單的胡人!”
另一人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如今正是割秋草的時節,胡人自然要去準備過冬的物資,你當然見不到他們了!”
先前那人一臉神秘道:“去歲這個時候,臨朐雖然也很冷清,可至少還能見到許多販馬的鮮卑及羌人,可眼下,臨朐縣除了匈奴人,哪裡還能見到其餘胡人?”
放下酒盞,劉二狗湊嘴道:“胡兒不都長一個樣子麼?爾等如何分辨匈奴、鮮卑、及羌人?”
聞言,一早開口那人,打量劉二狗數眼,而後又小酌一口黃湯,這才說道:“呵呵!聽這位兄弟的口音,恐怕是第一次來臨朐吧?”
一想自己乃東莞郡兵,二爺劉胤更是此地之郡尉,就連那郡守大人也如此看重於他,劉二狗頓時硬氣不少:“是又如何?”
一般到臨朐的外地人,大多是爲戰馬而來,自然都是非富則貴的大人物,而劉二狗那一臉的粗糙模樣,雖然不像非富則貴之輩,卻多半是替貴人辦事的家奴,兩名酒客本是當地的混子,聽對方語氣不善,卻也不敢輕易得罪劉二狗。
其中一人說道:“兄弟有所不知,匈奴兒大多臉圓鼻擴,而羌人多爲深目婉婉之輩,鮮卑人則個子高壯,膚白,五官深刻,仔細分辨,多少還是能看出個大概!”
一手持着酒壺,一手端着酒盞,劉二狗湊了過去,又將自己酒壺中的酒,給二人各自滿上一杯,這才道:“在下劉二,初來臨朐,還請兩位兄長,多多指教!”
兩名混子忙稱不敢,而後將各自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劉二狗再次爲二人倒上,然後一屁股坐了下來,“剛纔聽二位提起今年似乎與往年不同,集市較之去歲,又冷清了不少,二位可知,這是何故麼?”
“我等既然跟這位兄弟投緣,也就不跟你客氣了,在下王勝!”
“在下衛七!”
“好說!好說!”劉二狗迴應道。
“若是旁人,我王勝自不會說這等話,可誰讓劉兄弟與我等投緣呢.......不滿你說,最近,臨朐的風頭可是緊着呢,劉二兄弟最好別四處遊蕩,萬一被人捉去幹那伺候馬兒的勾當,就不好了!”
“哦,這是何故?”劉二狗追問道。
“這段時日,臨朐接連被抓了許多胡兒,雖說咱是漢人,可保不準也被捉去……我可聽說,沂山馬場剛剛到了數百匹良駒,馬場正缺人……”王勝一臉神秘道。
“哦,光天化日之下,誰敢這般四處抓人?”劉二狗奇道。
王勝並不回答,卻指了指天。
與二人又閒聊了幾句,得知沂山馬場的位置,劉二狗匆匆離開了酒肆。
.......
沂山之南、泰山以北的這一地界,所屬青州,乃齊王司馬囧的治下,但司馬囧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他派出胡騎阻擊那人,此刻,卻在自己的地盤上晃悠。
離河不遠的一處山坳之中,部曲們正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打屁聊天,而石韜則盯着自己剛剛繳獲的戰馬出神。
河渠馬,因產自黃河源頭拐彎之處而得名,此馬體格高大,性情卻很溫順,挽力和持久力更是不差。
他之前所乘駑馬,與眼前這頭毛皮黝黑髮亮的戰馬,的確沒有什麼可比性。
劉聰所騎戰馬,被石韜砍斷一隻後腿,而後,石韜讓人將它跟劉聰合葬在了一起,而勃勃的戰馬,則成了石韜的坐騎。
其實包括石方、劉虎在內的部曲,皆對河渠馬並不熟悉,原因卻是河渠馬現世不久,市面上極其少見,石韜選擇勃勃所乘戰馬,理由卻是勃勃似乎是部族的頭人,這樣一想,他的戰馬想必不會差到哪裡去。
石韜取名:黑雲。
黑雲兩側各有一副網狀之物,這讓石韜有些震驚……這種網狀之物,明顯跟雙馬鐙的功效相似,都是用於踩踏上馬,或穩定騎手的馬具,這種類似雙馬鐙的網狀之物,只在劉聰死去那匹戰馬,以及黑雲身上見到,至於其餘胡人,卻仍使用的單邊馬鐙;
這說明,匈奴人似乎已經摸到了“雙馬鐙”的門徑,只是還未來得及普及罷了。
即便如此,也足以石韜震驚了。
爲了不讓雙馬鐙的秘密泄露出去,石韜只在自用的馬上安裝了雙馬鐙,而且用綢布予以掩蓋,若非親自騎上去,外人絕難窺探其秘密,就連馬蹄鐵,石韜也不準備立即搗鼓出來,而仍採用現有的皮革護蹄。
卻不想,漢人未來最大的隱患,匈奴人卻已發現了雙馬鐙的奧妙所在。
在這之前,對於馬蹄鐵、及雙馬鐙,乃至兵器鎧甲之類的器械,究竟能對戰爭造成多大的影響,石韜一直持懷疑態度;
即便相信這些技術上的差距,或許能影響一場戰爭的勝負,但要說通過這些先進器具,直接主導、甚至碾壓對手,石韜是不信的;
在他看來,影響一場戰爭最主要的因素是包括政治、經濟、軍事等大面上的“勢”,而非刀箭、鎧甲、乃至馬具這類的“小道”,若非如此,中原爲何會屢屢被落後的外族入侵,甚至顛覆?
但自從與匈奴人正面搏殺一場,石韜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光說身上這幅魚鱗甲,不僅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就連石方能從劉聰那個變態手下逃過一劫,同樣多虧了那身鐵甲,
假如動手初始,石韜便掛了……勝負如何,誰又可知?
正思緒飛揚之際,劉二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