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野裡的春天才叫春天啊(2)

月牙掛在銀杏樹上,像爹磨快了的鐮刀,範少山越看越像。爹常常磨鐮刀,磨刀石旁放着水盆,爹邊磨邊不時地往磨刀石上撩水。隨着歘歘的響聲,鐮刀研磨的石粉又讓清水變成了泥漿,順着磨刀石一溜一溜下淌。一袋煙工夫,爹用大拇指肚蹭蹭刀刃,快了。他把鐮刀往水盆裡一泡,一會兒又拿了出來,洗去污濁的鐮刀鋥亮,一閃一閃冒着寒光。一個人有啥樣的心情,天上就有啥樣的月亮。心情好的時候,看月亮溫柔可人,恨不能抱一抱,親一親;看月亮就像波板糖,甜甜的,恨不能舔一舔,咬一口。今兒晚上,再看月亮就像鐮刀了,是爹磨好的鐮刀,在他頭頂懸着,指不定哪會兒就會掉下來。買了假種子,他還瞞着爹孃和爺爺,爹知道了會咋樣?誰叫你不好好在北京賣菜,非得回家鄉的?爹就算不用鐮刀砍他,也得掄他兩鐮刀柄。娘呢?少不得埋怨,爺爺也要多吧嗒兩袋煙。

明兒早起他要去北京報警。這個黑天裡,他來到了銀杏樹下,和雄樹雌樹老公母倆說說話。範少山說:“都怪俺,有點立功心切。恨不能一夜之間就把藥材種上,讓鄉親們摟上聚寶盆兒,騙子把俺的心理摸透了。俺知道,這是二老在考驗我哩。幹成事兒哪有那麼容易的。就這點溝溝坎坎,不算個事兒,我能扛得住。就是這心裡頭覺着對不住鄉親們。鄉親們都是窮苦人,勞碌命,口挪肚攢,他們圖個啥?不就是能賺點兒錢嗎?這下可好,鄉親們的集資款也打了水漂,我腸子都悔青了。明兒個俺就去北京報案,您二老保佑,早點兒抓住騙子,把騙走的錢給俺們吐出來,讓他遭報應!”

範少山去了北京。他要先找二槐問個明白。二槐和中藥房的主任與那個賣假種子的孫前是不是夥穿一條褲子?三人聯起手來坑人?範少山越想越不地道。去了醫院,一進門就大罵二槐:“你他媽的連兔子都不如,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俺問你,你還是吃白羊峪飯,喝白羊峪水長大的嗎?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啥事兒都敢辦,啥錢都敢花,那裡面有父老鄉親們的集資款啊!你個混蛋王八蛋!”二槐被罵蒙了,站不穩,身子大腦缺氧般晃了兩晃。二槐好半天才搞明白,範少山挨騙了。二槐拍着胸脯說:“你範少山屈枉好人!俺二槐要是跟這件事兒有聯手,天打五雷劈!”二槐帶範少山去找中藥房主任,主任也是一臉委屈:“過去挺好的,好幾年都沒聯繫了,誰知道他幹起行騙這行兒啦?都說世界變化快,還是不如人快!”主任要和範少山一塊去報案。到了派出所,警察說:“已經有好幾起報案了,都是這個美國西洋參一號惹的禍。有五百萬的,五十萬的,就你這個少;有張前的,鄭前的,李前的,就你這個孫前,估計都是一個人乾的。等五百萬的破了,你這個五萬也就水落石出了。”範少山問:“和他們比起來,五萬雖不多,可那是鄉親們的救命錢啊!能追回來不?”警察說:“這個不好說,萬一他都揮霍了呢?”

走在街道上,汽車嘀嘀響着喇叭從他身邊過。滿大街的車,滿大街的喇叭聲,霧霾來了,眼光放不遠,車開不動,後車催着前車,前車催着頭車。人們心裡頭都急,都拿世界沒法子。人們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在爬,誰都不知道哪一會兒會降下瓢潑大雨。範少山走在人行道上,看着那些個車流一點一點地往前淌,他就像一個咣噹從天上掉下來的人,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落在了哪兒。他恍恍惚惚走着,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自己和杏兒住的小區。這時候,天已經

黑了。

少山和杏兒搭夥做生意,雖說處了對象,人住在一塊,可畢竟還沒領證兒,不是兩口子。秋末冬初,範少山偷偷炒股搭進去不少,他不想花杏兒的錢,就說錢還是各管各的。年根前,他過年回家,回北京折騰些日子又回家,都需要錢,這回買種子,他是提前吹過風的,說要向杏兒借錢。杏兒痛快答應了:“花唄,還分得那麼清?”杏兒在北京有年景了,過去在廠子入過股,分紅沒指望上,鬧了幾年,前些日子才返還了本金。有多少?範少山沒問過,他也不想知道。你個男子漢幫不上姑娘的忙也就算了,還花人家的錢,有臉嗎?這會兒,範少山站在家門口想:絕不能讓杏兒知道自己買種子受騙的事兒,也不能再跟人家張口要錢了。因爲,他要把一萬塊錢帶回去,還給鄉親們,他們還等着種藥材呢!可這事兒就像秋後的蒲公英,讓一陣風吹得無影無蹤了。

站在杏兒面前的範少山一身疲憊,杏兒一聲聲埋怨:“你怎麼不事先打個電話啊?我好開車去接你啊!看你累的,先洗個澡吧!”

吃晚飯的時候,杏兒問起這些天範少山在白羊峪的情況,又問藥材啥時候下種。範少山一一作答,說得順風順水。範少山能說大話,說假話嘴皮子也溜。杏兒說:“你不是前天回白羊峪了嗎?怎麼又回來了?”範少山說:“就是想跟你說,俺們村上財力有點吃緊,這回買藥材種子借了你的錢,一時半會兒還不上,彆着急啊!”杏兒說:“就爲這事兒?你打個電話不就結了?咱倆誰跟誰呀,你說這個不就遠了嗎?告訴你,你是我男朋友,我們就不分彼此。你用錢就跟我說,我沒有給你借去。哪一天你如果背叛了我,我們分手了,就是一分錢也不行!欠一分錢要用鋼鏰兒還。”閆杏兒就這個性,敢愛敢恨,說得出,做得到。範少山嘿嘿笑:“你這是說的啥話呀?”杏兒越看越覺得範少山哪不對勁兒。說:“是不是出啥事兒啦?”範少山說:“沒有。就是想你了。”杏兒說:“你看我眼睛。”範少山看了一眼:“你眼睛挺好看。”就又把頭低下去了。杏兒一字一頓地說:“我希望從今後我們就是一個人。”

瞞不住了。範少山把買種子挨騙和回來報案的事兒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又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杏兒,還得用兩萬,俺想把鄉親們湊的錢和救濟款還回去。”杏兒說:“我領到的股金卡里還有十萬,咱倆一人一半。還了錢,剩下的留着你用。明天我去銀行取。”範少山鼻子一酸,差點兒落淚。他緊緊抱着杏兒:“杏兒,你真好。”杏兒說:“咱倆一對傻子。”

範少山只拿了兩萬。他知道杏兒進菜還要錢,緊日子自己個能過。範少山沒把錢放進公文包裡,忒招搖,怕摩托車搶奪,他乾脆就把錢直接裝衣兜。想着不能雞蛋放到一個籃子裡,搞不好讓小偷一鍋端了。他把錢分開放在兩個衣兜,一個揣在襖上兜;一個裝進襖下兜。說實在的,衣兜小,一個裝下兩萬塊錢鼓繃繃的,容易露餡兒。範少山街上走,打算搭班車去火車站。他邊走邊摸摸衣兜,一會兒摸摸這個一萬,一會兒摸摸那個一萬,生怕錢長了翅膀飛了。快上班車的時候,人多,烏泱烏泱的。他提心吊膽,不摸了,乾脆用隻手捂住了上口袋。然而,就在他一隻腳剛踏上車門的時候,有人擠了一下,範少山一個趔趄,手不聽使喚,鬆開了。就在身子站穩,他重又把手捂住衣兜時,衣兜已經癟了!他腦子嗡的一下,趕緊去掏,空的;他又去摸另一個衣兜,錢還在。狗日的小偷!俺用手把錢捂住都防不住你呀!又一想,範少山犯“二”了:幸虧把錢裝兩個兜裡了,不然就一鍋端了。俺範少山智商不低吧?在派出所,警察說:“就你這智商?捂着口袋就等於告訴小偷了,人家不偷你偷誰?你帶卡不就安全了嗎?”範少山說:“俺住在山村。沒有櫃員機呀!”警察說:“農村的就更好辦了。你拎個蛇皮袋,裝點破爛兒,把錢藏在裡面,小偷想都想不到,保你安全。”案子也不是說破就破,得等着。範少山留了電話,走出了派出所。

故事說到這兒,咱得再捋巴捋巴。範少山來了一趟北京昌平,兩天報了倆案子,一個挨騙,一個被偷。被騙的種子錢是五萬塊,其中兩萬是鄉親們的錢和扶貧款,其餘的有他自己個一萬,借杏兒兩萬塊。杏兒兩萬塊沒還,又跟人家要了兩萬,這兩萬讓小偷拿走一萬,就剩下一萬了。也就是說攏共有七萬塊,最後就剩下兜裡的一萬了。一萬不夠還饑荒啊?再回去管杏兒要?沒臉啦!就這樣回村子?咋跟餘來鎖和鄉親們交代呀?範少山想:俺這回鄉算哪門子?人家雷小軍賣菜賺到盆滿鉢滿,帶着錢回鄉創業的。你一個窮光蛋,能爲鄉親們做個啥?不光沒幫上忙,還添亂了。人就是這樣,得意的時候覺着能玩兒轉地球,就差個撬槓了;低落的時候感到啥都不是,連一片風中的樹葉都不如。人家樹葉多自由啊。

硬着頭皮,範少山去找飯店樑老闆。自打上回還上十萬塊錢後,範少山還沒跟樑老闆聯繫過,平常連個短信也沒有,範少山也覺着自己個不地道。樑老闆有點兒想歪了,從上回“花生油事件”起,就再也信不過範少山了。他覺得範少山是拿自己開涮:“一萬塊?你堂堂範大老闆向我借一萬塊?開國際玩笑吧!”範少山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樑老闆有點動容:“沒想到,你志存高遠,令我感動啊!現如今經濟不景氣,飯店冷清,也沒多少進項,爲了表達對你創業的支持,我捐助五千塊。”範少山表示要還,樑老闆連連擺手。樑老闆送走範少山,氣哼哼對副總說:“這人有病!下次再來給我攔住,我不見!”

開口借一萬,人家給你五千,不用還了!啥意思?一是擔心借你一萬,不還了,還不如干脆給你五千省錢;二是就是不想再和你打交道了,就此掰了,倒也體面。範少山就是再缺心眼兒也悟得出。範少山想,不管咋說,賬總是要還的。眼下最要緊的,再去找五千塊錢。範少山的一根筋越抻越長,就像遇到了山西拉麪師傅。他認定,沒有兩萬斷斷是不能回白羊峪的。這不是跟自己個過不去嗎?先拿一萬五回去唄!剩下的慢慢再還,也是人之常情啊!若是你,也就這麼做了,可他不是你,他是範少山。

前面一座樓前圍了好多人,再往樓上一看,樓頂站着個小夥子,不對啊!這是要自殺呀!範少山趕緊跑去。剛到跟前,那人就從樓上落了下來。範少山嚇得啊了一聲。那人落在了氣墊上。還好,沒受傷。一個男人卻站了起來,大聲說:“跳得不行!副導演,趕緊換人!”明白了,人家是劇組,拍電視劇呢。副導演也喊:“製片,趕緊找一個會跳的,加錢。”製片說:“換了仨了,都不行啊?”副導演說:“必須找。這樣吧,這一跳,八千!有人沒有?”跳樓,八千塊?下面還鋪着氣墊呢!這不等於中彩票嗎?範少山舉起手:“俺來!”他趕緊擠過去,對副導演說:“俺能跳。”副導演上下打量一下範少山,又拍拍他的肩膀:“像,有點意思。”又問,“你能跳?你是幹什麼的?”範少山說:“俺是燕山那疙瘩的農民。跳一回是不是真的給八千?”一句話,把劇組人員和圍觀羣衆都逗樂了。副導演說:“你跳過水嗎?”範少山說:“你不是讓俺跳樓嗎?”人們又笑了。副導演說:“我給你講講這場戲啊。劇中男主人公是個跳水運動員,因感情問題自殺,最終從樓頂跳下了他生命中最完美的一跳。就是說,你不能直上直下地跳,得跳出花樣來。”範少山說:“俺的感情戲還拍不拍?”現場又是一片笑聲。副導演說:“你就是男主人公的替身。其他戲沒你事兒。你行不行?”範少山說:“真的給八千塊?”副導演說:“如果導演喊OK,現場就發現金。”範少山說:“我們村邊上有個小瀑布,下面的水清亮着呢……”副導演不耐煩了,打斷他:“我不想聽你的家鄉美。你到底能不能跳?”範少山說:“俺中!”

範少山上了樓,站在樓的邊緣。每到夏天,他和小夥伴們在小瀑布下的清潭裡洗澡。從小洗到大。那個懸崖有二十米高,孩子們總是爬上峭壁,從上面往下跳。範少山膽小,不敢。有個熊孩子把他拽上峭壁,說了一聲:“誰不跳,爛雞雞。”說完,自己個先跳了下去。範少山不想爛雞雞,奓着膽子,伸出雙臂,像一口袋玉米從高處掉下來,折下去了。範少山水性好,落入水裡就成了一尾魚兒。後來,小夥伴們變着花樣地跳,跳出了三四種姿勢。眼下,範少山站在了六樓樓頂的邊緣,他就要從這裡跳下去。聽到導演的“預備——”他頭朝下,面朝裡,用兩條胳膊撐起了身體,兩條腿慢慢向上,形成了一副“拿大頂”的模樣。現場人員都驚呆了!導演愣了三秒,沉沉地喊了一聲:“開始!”範少山兩腿向前一屈,飛身落下!導演大喊一聲:“OK!”現場響起一片掌聲。

範少山落在了氣墊上,沒砸到中心,起身時滾到了墊下,額頭磕了個包。導演走了過來,握住他的手,說:“太精彩了,這纔是跳水運動員的最後一跳!”範少山說:“一想到跳水,俺就敢跳了。跳樓誰敢啊?錢呢?”導演說:“沒想到你還真是跳水運動員。選你選對了!”範少山又問:“錢呢?”

去副導演那裡領錢,就不那麼順了。副導演說:“還不夠理想。你應該加上旋轉的動作,什麼一週半,兩週半的,最好三週半。既然你完成得不夠圓滿,我就只能給你一半了。”範少山急眼了:“啥?還旋轉動作?俺是老鷹呀?俺是超人啊?俺是天外飛仙啊?人家導演喊OK了,你就得給錢,一個子都不能少!”範少山衝着圍觀羣衆喊:“大夥評評理,剛纔這位同志是不是說的八千塊!”觀衆看熱鬧不嫌事兒大,起鬨:“是!我們都聽見了!”範少山說:“俺跳完了,導演都喊OK了,他卻說給俺四千,中不中?”大夥兒都喊:“不中!”範少山就想着咋湊齊兩萬塊錢的事兒,說好的八千,你給五千也好啊,合計是一萬九千,剩下那一千塊錢俺哪兒找去?這時候,人羣中有人喊:“大家一起喊!八千!八千!”這個聲音熟悉而親切,那是杏兒。範少山心頭一熱,眼睛溼潤了。不敢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只聽得喊聲一片:“八千!八千!八千!八千!”

範少山拿到了足額的酬勞。他不敢見杏兒,見了咋說?這前前後後的折騰,說出來就像編的,連他自己個都覺得不像真的。這年頭,真實發生的事兒像假的,胡編亂造的事兒倒像真的。他要趕緊去車站,回白羊峪。懷裡揣的二萬三千塊錢,足夠了。有人攔着了他,是杏兒。

再說閆杏兒。自打範少山回了村,杏兒就忙得腳不沾地兒。又賣菜,又進菜,恨自己不能七十二變。她正忙着,就有人來到菜攤兒前。一陣言來去語,她接了單生意,給劇組送菜。劇組的後勤說:“導演吃盒飯鬧肚子了,非要劇組自己開伙。”杏兒一口答應。送就送唄!有錢賺就行。按照約定好的鐘點兒,杏兒開車拉着菜,去了劇組。卸完菜,她就剛看見有人站在了樓頂上。再仔細瞧,是範少山。咋回事兒?一不留神兒,多了個演藝圈兒的男朋友?

“大明星,別走啊?籤個名吧!”杏兒點着了火鍋,對範少山開涮了,“你行啊?拿着大頂跳樓的,我沒聽說過,這次不僅聽說了,還親眼見了。藝高人膽大啊!”範少山撓着後腦勺,嘿嘿笑:“你咋來了?”杏兒:“來看你跳樓唄!”說完,杏兒給了範少山一拳,撲哧笑了。聽了事情經過,杏兒氣不打一處來:“拿我當外人?找別人去借錢?還跳樓玩命?你這辦的都是什麼事兒啊?丟人不丟人啊?”杏兒的火大了,一連串的問號。範少山也不解釋,他知道杏兒是爲自己好。末了,杏兒帶上錢,兩人換着開車,去了白羊峪。

白羊峪這幾天不消停。鄉親們聽說要種藥材,都忙着收拾梯田。藥材那是個金貴物兒,不是蘿蔔土豆,胡亂往地裡一扔,就結果生崽兒,咋也得拾掇得精細些。鄉親們知道餘來鎖和範少山從北京買藥種回來了,下種也就幾天了。聽說還是美國種兒,有賺頭。田新倉人雖懶,沒啥錢,平常還是省吃儉用的。不能老打光棍啊?他惦記人家“白腿兒”,娶媳婦過日子沒錢咋中?別看田新倉平日裡吊兒郎當的,說實話,人挺有心眼兒。聽說種藥材能賺錢,他拿了一千塊錢給餘來鎖,入股買藥材。這天,田新倉收拾完梯田,就來找餘來鎖,幹啥?看藥材種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餘來鎖能讓看?範少山進京報案,帶了點兒樣品,剩下的都讓他擱在廂房的大缸裡了。餘來鎖嘴緊,他和範少山買了假種子這事兒,被他瞞得密不透風。看着鄉親們整理梯田,等着下種,他都沒敢聲張。怎麼也得等範少山回來再說。反正拾掇田地不吃虧,種啥都受益。你一個莊稼人,不拾掇地拾掇啥?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哩。田新倉不依,非要看看:“聽說是美國藥材,種子長的啥模樣啊?讓俺開開眼。”餘來鎖說:“種子正在休眠,不能打開。”田新倉說:“扯啥淡啊?還休眠呢?沒聽說過。”餘來鎖說:“這是名貴藥材種子,你哪聽說過呀?”田新倉說:“那我看看包裝啥樣?”餘來鎖說:“包裝有啥看頭啊,就跟你家裝玉米的袋子差不多。”田新倉的好奇心就像冬天的茅草地,遇到火星,騰的一下着了:“俺就看看包裝就不中?用得着這麼神神秘秘的嗎?”田新倉闖進裡屋,翻箱倒櫃,找來找去,眨眼間,餘來鎖像是被抄了家。餘來鎖火了,上去就給了田新倉一耳光:“王八蛋!到俺這兒耍光棍來了!滾出去!”

田新倉可不是省油的燈啊!他這人連死貓爛狗都吃,就是不吃虧。他走出餘來鎖院子嚷嚷開了:“餘來鎖打人啦!餘來鎖騙大夥的救命錢,根本沒買藥材種子,都讓他禍禍了!鄉親們,都上餘來鎖家要錢啊——”田新倉是啥嗓子?站在崖前衝着山谷喊兩聲,再躺在青石板上眯一會兒,醒來還能聽到迴音兒呢!這一喊,把村子裡幹家務活兒的娘們兒喊來了,把山上修梯田的爺們兒喊來了。人們都聚在了餘來鎖的家門口。

這是要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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