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山村的房頂銀行(3)

三十五

馬玉剛發了一通火。他有意見不敢跟龐大輝講,關在屋子裡自己個嘮叨。你龐大輝啥意思?連跟俺商量一下都沒有,就把白羊峪的設備和安裝費全免啦?你倒是充了好人了,俺馬玉剛鬧了個裡外不是人啊!這不讓白羊峪人看俺的笑話嗎?對了,你不是免設備費、安裝費嗎?沒說免運輸費啊,這運輸費俺還收,這面子俺得找回來。這邊,馬玉剛正盤算着收運輸費的事兒,那邊,白羊峪的閆杏兒,跟範少山說:“我告訴你,馬玉剛這人肯定還得管咱們收運輸費。依我看,人家泛美科技付出得夠多的了,這件事還是我們來吧。”範少山說:“你是說咱們動手把電池板運上來?對呀!俺咋沒想到呢?”範少山拍拍腦門兒,“這事兒,有門兒。”

範少山和餘來鎖又去了一趟縣城,找馬玉剛。一是把交了的錢拿回來,二是跟馬玉剛說,運輸的事兒不用他操心了,由俺們來幹。一路上,餘來鎖不住地囑咐範少山,千萬不要吵架,更不能動手。“你這人就是敏感,自尊心強,忒愛惜自己個的羽毛了。激怒你,俺看挺容易。一生氣,就要動手。這是弱者的表現。在這點上,你得當諸葛亮。想當年,周瑜嫉妒諸葛亮的才華,設下計謀,但都被諸葛亮一一破解了,留下了‘三氣周瑜’的故事。這一氣,周瑜想攻下南郡,諸葛亮也答應不搶南郡,但他私底下叫趙雲坐收漁翁之利,趁亂奪下了南郡。這下,周瑜被氣得頭暈目眩。這二氣,周瑜用美人計將孫尚香許配給劉備,騙劉備來東吳,將劉備抓住,逼諸葛亮拿荊州來交換。不料,諸葛亮讓夫人撐場面,讓劉備與夫人安然回到蜀國,周瑜“賠了夫人又折兵”。周瑜大怒,口吐鮮血,傷口崩發。這三氣,周瑜一計不成,再生一計。以假借取西川之名奪回荊州,但被諸葛亮的慧眼識破,大敗而歸,周瑜傷口復發,死了。留下了‘既生瑜何生亮’這句名言。你看,生氣,真能把人氣死啊。人家馬玉剛就抓住了你的這一點,專門用話惹怒你。你生氣了,他就贏了。”範少山說:“俺不是周瑜,他也不是諸葛亮。”餘來鎖說:“你當諸葛亮啊?做人,格局要大。”範少山說:“來鎖哥,你最瞭解俺了。俺一定改。俺的入黨申請書也交了,今後更得嚴格要求。”到了馬玉剛那兒,馬玉剛說:“這光伏發電的事兒,俺當不了董事長的家,依着俺,早就給白羊峪免了,咋說也是鄉里鄉親的。這事兒,搞得俺形象不太好。”餘來鎖說:“這事兒不怪你,你也盡力了。”馬玉剛說:“對了,你們去財務室,把退款領了。”餘來鎖說:“俺去吧。”他跟範少山使個眼色,讓他好好說話。馬玉剛說:“今天遲春英沒來,感冒了,輸液呢,拽着俺的手,不想讓俺來上班,還撒嬌呢!真拿她沒辦法。”範少山說:“馬總,俺們大老遠地跑來,不想聽你秀恩愛。說正經的吧,這光伏發電設備運輸的事兒,俺們來幹。”馬玉剛說:“你們咋幹,肩扛人擡?那麼險,那麼窄的山路上得去嗎?俺請專家考察了,吊車都沒法作業,你們有三頭六臂呀?”範少山說:“交給俺們,你就不用管了。”馬玉剛說:“出了事兒算誰的?”範少山說:“算俺們的。”馬玉剛說:“那好,這份錢俺也不想賺了。咱們就籤一份協議。設備和安裝由我公司完成,運輸由你們白羊峪來做。如發生事故,我公司概不負責。”正說着,遲春英從裡屋出來,和範少山打了聲招呼。範少山問:“你不是感冒輸液了嗎?”遲春英瞪了馬玉剛一眼:“你就怕俺不有病吧?”馬玉剛打着哈哈,對遲春英說:“往後你再去白羊峪,漫長的黑夜就沒有了,可以隨時拉燈。”範少山討厭他的陰陽怪氣。說:“我們籤協議吧。”

協議簽了,錢也退了。馬玉剛讓人用卡車把設備運到獸醫站院內,卸了,不管了。範少山和餘來鎖看了一陣子硅料、硅片、電池板,又到山腳下,看了一陣子“鬼難登”,不好運。硅料、硅片塊兒小,還好說,電池板大呀,豎起來,和山道的寬度差不多,又是玻璃的,一碰就碎,嬌嫩着呢!還有,萬一掉下來砸到人,可不是鬧的。要不人家馬玉剛跟你籤協議呢!這事兒,得有個萬全之策啊!範少山先帶人把硅料、硅片背了上去,剩下電池板這大件兒了,再想辦法。想來想去,還是老辦法,用繩子拉!也只能用繩子拉了。範老井和泰奶奶那兩口棺材,就是用繩子拉上來的。這麼多年,白羊峪人家買個傢俱,村裡買個水泵啥的,不都得用繩子拉嗎?你還能指望電池板能飛上去?可這拉法,跟別的不一樣,你得慢,你得緩,你得準。因爲稍不留意,這邊歪一點兒,那邊歪一點兒,就碰到電池板了,兩邊都是石頭,能不要電池板的命嗎?另外,你拴的還得牢靠,下面一幫搬東西、拴繩子的人呢。東西掉下來,可了不得。這樣想來,得有三撥人。一是上面,得有人拉,二是中間,得有人隨着貨物走,順着臺階上山,扶着貨物。三是山下一撥人,拴好電池板。這三撥人,都挺重要。尤其是山上,用力氣,人少了,不中。中間,你得不斷地上來,下去。下邊這撥,關鍵是繩子拴牢,繫緊。這三撥人,中間最重要,你得扶住貨物,不能跑偏,你還要跟着走呢。累呀!範少山負責。下面拴貨物,要個穩重人,餘來鎖負責。上邊,拉貨物,田新倉負責。開會,分了工。第二天一早,就運貨。夜裡,範少山把這事兒跟杏兒說了,杏兒不幹了。她說:“你在中間,扶着電池板,太危險了。電池板掉下來,先砸你。砸在你身上,也得把你砸下去。下面是幾百米的深淵,你掉下去,有好嗎?”範少山說:“怎麼可能的事兒啊?那繩子粗着呢!餘來鎖心細,一準能繫緊嘍。”杏兒說:“你想讓我守寡,讓明明沒爸爸呀?”範少山火了:“你胡說啥呢?啊?”杏兒說:“我怎麼胡說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運貨可以,你不能在中間兒。”範少山說:“俺不在中間,在哪兒?”杏兒說:“你在山頂,指揮,那兒安全。”範少山說:“哪兒安全,俺在哪兒,哪兒清閒,俺在哪兒,那俺還回白羊峪幹啥?俺在北京賣菜,比這不強?多省心啊?”杏兒說:“那你就回去唄。”範少山說:“俺入黨的事兒,支部通過了,正是考驗俺的時候,你別扯俺後腿啊!”杏兒說:“看你積極的。”範少山說:“我福大命大造化大,放一萬個心吧!剛纔讓你一說,把俺整犧牲了。”杏兒呸呸幾聲,去晦氣。杏兒說:“好啦。明天放心上路吧!對了,一定要戴安全繩!”範少山說:“上路?好像……”杏兒又趕緊呸呸起來。

範少山想,上路就上路!悲壯就悲壯!俺打北京回來,就是爲扶貧而來,如今,國家精準扶貧,支持俺們上光伏發電,龐大輝又援助了這個項目,這是在幫助俺自己個啊!只要鄉親們過上好日子,俺不衝在前頭,誰衝在前頭?俺在昌平賣菜,那是個小平臺。而這兒,白羊峪是個大舞臺,他人生的大舞臺。他可以盡情舞蹈,盡情歌唱。他從心底裡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暢快。

第二天一早,村民們都來了。田新倉帶着一幫老弱病殘、婦女們拉繩子。怕力量不夠,他還找來了一頭牛。餘來鎖抱來了自家的棉被,用來包裹電池板。又粗又長的繩子一直伸到山腳下,山上這頭,在一棵松樹上繞了一圈,往上拉的時候,繩子通過樹幹勒絞,防止人萬一拉不住,貨物、繩子掉下去。餘來鎖在山下拴好了電池板,高喊一聲:“開始!”人們就開始拉了。範少山沿着臺階,扶着電池板往上走,不時指揮着。不中!開始還以爲能沿着臺階邊緣拉上去,沒想到,臺階時陡,時緩,根本不聽你的,變得磕磕碰碰,有時電池板還游來蕩去,撞向崖壁。非常危險。咋辦?爲了電池板的安全,只能一層一層地吊起,拉一段,倒一段。正是禮拜六,歐陽老師也來了。她參加了拉繩子的隊伍,還對拉運電池板進行了網上直播,給足了範少山特寫鏡頭。範少山戴着安全帽,吹着哨子,揮着紅旗,指揮着。那風采,帥呀!歐陽老師說:“範少山是我們白羊峪的靈魂,他纔是真正的強者!”杏兒也在拉繩子的人羣中。中途休息的時候,她通過手機,看了歐陽老師的直播。這直播做的,給力呀!歐陽老師說:“嫂子,別吃醋啊!”杏兒說:“你喜歡,帶走!”兩個女子嬉笑着打鬧。運電池板,三天五天忙不完,爲了集中精力,“白腿兒”帶着幾名婦女在山頂搭竈做飯,殺了一口豬。晌午,大夥都聚在一塊,吃豬肉燉粉條,雪白的大饅頭,熱氣騰騰的。“鬼難登”的半路,是個拐彎兒。電池板經過這塊,得十二分小心。因爲這兒正好有棵柏樹,柏樹長得奇形怪狀,很容易掛住繩子。這天,繩子拉得急了,繩子被掛在了胳膊粗的樹枝上,捆紮電池板的繩子斷了,電池板咣地從臺階滑了下來。人們啊的一陣驚呼!範少山大喊下面的人:“閃開——”自己用肩頭死死抵住滑下來的電池板。電池板的衝擊力大啊,範少山的腳步也跟着往下滑,一步,兩步。範少山的腰上拴着安全繩呢!由於路形複雜,他的腳差一點懸空,有點吃不上勁兒了。若是腳下吃不住勁兒,身子就沒力氣,就頂不住滑下來的電池板。範少山瞄準了一塊高一點的石頭,腳踩上去,給力啊!正趕上一塊寬石臺階,範少山用盡全力,把電池板撲倒,電池板咣的一聲,穩穩躺在了臺階上。範少山也一屁股坐在臺階上,一頭的汗,摸摸,冰涼。虧了那安全繩啊!是杏兒提出來的,起初他還不肯,只說沒事兒,後來是杏兒幾回說,他才叫人們給自己加了安全繩。剛纔,滑下的電池板衝得他身子後仰,若是沒有安全繩,他就掉下山澗了,後果不堪設想啊!範少山想,聽老婆的話沒錯,杏兒給了他第二條生命啊!不光救了他自己個,電池板要掉下去,下面還有一幫人呢!餘來鎖來了!就在剛纔,餘來鎖喊下邊的人躲開的時候,自己個卻上了山。對,迎着滑下來的電池板,迎着跌下來的範少山。他要迎上去,幫範少山一把,兩人共同把電池板制服,把險情化解。可這是多危險啊!他沒有安全繩,若是範少山萬一扛不住,電池板掉下來,砸中的一準是他!難道他不知道嗎?知道。正是因爲知道,他纔要往前衝啊!他不能讓羣衆受到危害!就在餘來鎖差幾步趕到時,範少山自己個化解了險情。餘來鎖看到範少山的肩膀被玻璃扎傷了,撕破自己的襯衫給少山包紮傷口。範少山這纔想到,剛纔,餘來鎖是冒着多大的危險來幫他,自己身處險境之時,只有他來了,一路小跑而來。範少山說:“來鎖哥,你來幫俺幹啥?多危險啊!”餘來鎖淡淡地說:“俺是黨員。”範少山心頭一熱,緊緊地抱住了餘來鎖。

那一刻,鄉親們傻了。杏兒傻了。歐陽老師傻了,她在做直播,忘了。拿手機的手,放了。若不是手機背後的指環,緊緊套在她的食指上,手機早就落下去了。手機套在歐陽老師的食指上,手機還在直播,還在網絡發佈。範少山死死抵住電池板,救了山下鄉親的畫面,感動了網友。人們紛紛點贊,留言,稱範少山是“山村英雄”。

範少山偷着樂了。說實話,他回白羊峪,不圖利,名還是圖的,起碼得讓人說你好吧。鄉親們說你好,在意。網民們說你好,也在意。總比罵你強吧!做人嘛,總得圖點兒啥,不圖名,不圖利,也得圖個心裡安好吧!說話間,白羊峪的光伏電池板都運上來了,進了村。這可是稀罕事兒啊!這燕山一帶,像白羊峪這樣的村,不光這一個,有好幾個村都在山頂上呢!除了白羊峪,都沒把電池板運上山。白羊峪成了蠍子,獨一份。網絡直播,紅了,布穀鎮葛書記還在會上點名表揚。費大貴參加了鎮上的會,聽了書記的誇獎,各村書記都跟着豎大拇哥,費大貴嘿嘿笑。嘴上說沒啥沒啥,心裡頭卻不得不佩服範少山和餘來鎖。因爲他沒參加運電池板,自己在鎮上,輸了幾天液,血壓高了。

泛美公司進駐了白羊峪,安裝光伏電池板。馬玉剛來了,遲春英也來了。一幫工程技術人員,吃住在白羊峪。費大貴專門騰出幾間空房,安排田新倉給師傅們做飯。馬玉剛是總經理,不能老待在這兒,人家就看看,吩咐吩咐,走了。馬玉剛去總公司開會了,把遲春英留下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龐大輝臨時叫他。馬玉剛這人反覆無常,和遲春英的關係時好時壞,他一開心,就安排遲春英擔任總經理助理。他一走,助理就得幹事兒。再說了,他也見了,杏兒在白羊峪呢!範少山也不敢動歪腦筋。當然,這都是馬玉剛瞎琢磨的,反正,他走了。他前腳剛走,杏兒也賭氣走了。咋回事兒?安裝電池板入戶,遲春英總得和範少山打交道吧?杏兒看着遲春英像個影子,跟着範少山,心裡頭就硌了石子。這天,遲春英犯了迷魂,差點暈倒,被範少山扶住。咋辦啊?範少山沒多想,背起遲春英就走,去了孃的住處。這當口兒,杏兒跟婆婆嘮嗑呢,就見範少山揹着遲春英進來。範少山把遲春英放在炕上,躺下。範少山說:“她犯暈了。”杏兒笑着說:“是你犯暈了吧?”範少山苦笑,趕緊給餘來鎖打電話。餘來鎖來了,把把脈,說:“誰有糖啊?”杏兒說:“我有。”說着,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巧克力,給了餘來鎖。餘來鎖把巧克力放進遲春英的嘴裡。餘來鎖說:“身體虛弱,這幾天勞累的,低血糖犯了。”遲春英吃了巧克力,清醒了。就爲這事兒,杏兒和範少山吵了一架,吵得兇。杏兒說:“我算明白你爲啥不願意回城了,跟前妻黏糊上了,想幹嗎呀?舊社會啊,大房二房啊?我也看見了,遲春英看你的眼神兒就不對!你倆想好,我就成全你們!”範少山說:“杏兒,俺知道應該避嫌,可俺不能眼看着她摔倒在地呀!當時又沒別人,俺能不救人嗎?你咋還吃她的醋啊?她能和你比嗎?”杏兒說:“人家溫柔,可人。我是女漢子!我給你們騰地,乾脆把小雪也接回來,這個家就團圓啦。我是多餘的!”範少山說:“你這是氣話,說這有啥用?”杏兒說:“不是氣話。這樣吧,要麼你跟我回北京,要麼離婚!”範少山也火了:“離就離!誰怕誰呀?”範少山這句話,可捅了馬蜂窩了,杏兒眼裡可不揉沙子。好啊!我說離婚,你還敢拿話懟我,我能幹嗎?杏兒留下話:“我們貴州姑娘可不是好欺負的!範少山,我不跟你離婚不姓閆!”這話,每個字都像石頭砸的,咣咣的。杏兒走了。

這架是在少山和杏兒的房子裡吵的。杏兒懂事兒,不當着公公婆婆的面吵架,更不當着遲春英的面鬧翻。杏兒覺着,夫妻的事兒,就夫妻解決。這回,她是氣急了。在婆婆屋子裡,她壓了火,還給了遲春英巧克力,回到自己個的屋子,當了少山的面,她像點着的二踢腳,頭一響,就躥上了天。這年頭,好多小夫妻離婚,沒啥大事兒,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有時候,就是話趕話,她說離婚,你說離就離,就離了。回北京的路上,杏兒流淚了。杏兒輕易不流淚,尤其不在別人跟前流淚。杏兒想想這幾年跟了範少山,心裡頭的委屈氾濫了。人就是這樣,開心的時候,委屈不叫委屈,叫委婉的幸福。不開心了,啥事涌上心頭,都是委屈了。想想自己風裡雨裡賣菜,想想範少山不在身邊,想想賣菜的錢搭給了白羊峪,想想自己個爲範少山拉扯這女兒……這一想,最終留下來幾個字:“我圖什麼呀?”就這幾個字,多少女人,流了多少淚水呀!想想,就鐵了心。杏兒撥通了範少山的手機:“姓範的,我們法

庭見!”

範少山再打電話時,杏兒已經關機了。得知兒媳和兒子吵了一架,走了,李國芳踢了範少山一腳。這一踢,範少山一個趔趄,疼得齜牙咧嘴,原地轉了三圈兒。李國芳腳力大,那是能扛起男人的腳啊。踢在身上,沒輕沒重的。一般人誰受得了啊?擼開褲管一看,小腿青了一塊。當孃的後悔了,不住地給兒子揉。李國芳說:“俺沒留春英住在這兒,就是怕人誤會,怕惹杏兒生氣。俺知道,她倆不對付。這事兒,全都你惹下的,你不背春英就沒這事兒。”範少山說:“誰讓俺趕上了呢!”李國芳說:“萬一杏兒以爲春英是裝的,也說不定。”範少山說:“娘,你咋這樣說呀?餘來鎖不是號脈了嘛,低血糖。”李國芳說:“俺是怕杏兒起疑心。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婚姻面前就沒小事兒。杏兒走了,還甩下話,你回北京就離婚!杏兒那秉性,咬鋼銼鐵,說到做到。你趕緊下山,回北京給杏兒賠不是,多說好聽的,暖過三春的,一準要把杏兒給央好。女人啊,架不住男人幾句好話。和男人過一輩子,得提多少回散夥啊,我跟你爹提了起碼五六十回,這不還沒散嘛。說到底,你倆有感情,把她的心給俺暖回來!”

範少山說:“走的時候,她撂下話,非要俺回去,不回去就離婚。走到半路,又打了電話,說法庭見。這啥意思?也就是說,回北京也不和解了,還得和你打離婚。這人,小孩臉兒,一會兒一變啊!”李國芳說:“這不是催着你去北京嗎?多待幾天。”範少山說:“不能慣她這毛病。”正說着,範德忠進來了,氣呼呼的。這當口兒,村裡頭都傳開了。說杏兒和範少山吵了一架,範少山若是不離開白羊峪,杏兒就和他離婚。杏兒賭氣出走的事兒,範德忠耳朵裡都灌滿了。範德忠衝着範少山吼了一嗓子:“都是你這個混蛋惹下的!趕緊回北京!”接下來就是一陣子叨咕:“放着好日子不過,敗家呢?好好的媳婦,讓你給氣跑了。人家還要離婚啊!你非得背個二婚三婚的臭名聲啊?趕緊回北京,別回來丟人現眼啦!”李國芳說:“少山,你爹說得對,現在白羊峪的日子好過了,村子年年分紅,鄉親們手裡頭也有了點兒活錢。聽小雪、黑桃說考的成績都不錯。俺孫子明明的身板也壯實了。你就好好地在城裡跟杏兒過日子吧!逢年過節的再過來看看你爹你娘,看看你爺爺,看看鄉親們。”聽着爹孃的話,範少山忽地流下淚來,他說:“爹,娘,若是俺這時候走了,不管村裡頭的事兒了,那不是把鄉親們撂了嗎?鄉親們會咋看俺啊?眼下,村裡頭正在安裝光伏發電,俺離不開啊!俺和杏兒感情牢靠,俺心裡頭有根,俺倆離不開。回頭,俺給杏兒打個電話,好好安慰安慰。放心吧。等忙過這一陣,俺再回去。”

光伏發電的安裝緊鑼密鼓,成了白羊峪的頭號工程。範少山每天像抽打的陀螺,轉個不停,走了這家,進那家。眼看工程進度過半,出事了。這天,下了一場雨,田新倉進屋發現,他家的屋頂漏雨了,滴滴答答漏個不停,還有節奏感。一看,傻了!放在炕上的吉他遭殃了!雨滴正好砸在琴絃上,雨水流進了琴孔裡,再一看,差不多滿了!這還了得,這可是田新倉的心頭肉啊!田新倉跳着腳去找林師傅。前頭提到,這回工程隊吃住在村,費大貴就安排了田新倉做飯。田新倉和師傅們一個鍋裡掄馬勺,自然和他們打得火熱。其中的林師傅,愛好音樂,也是單身。空閒時,田新倉總想找他切磋切磋,可林師傅傲着呢!說自己個參加過中國好聲音,不理睬你。田新倉就看林師傅不順眼,盛給林師傅的菜不是少幾塊肉,就是多兩勺鹽。這事兒,林師傅向費大貴反映過情況,費大貴也做過田新倉的思想工作,人家是客,要高看一眼,厚愛一層。田新倉嘴上答應,可心裡頭卻是七個不忿,八個不含糊。該着田新倉家安裝光伏板了,施工的正是林師傅這撥。田新倉這心裡頭就打鼓,這小子,會不會給俺偷工減料啊?果然應驗了!雨水還漏溼了俺的吉他,你小子這不是存心嗎?田新倉去了工程隊的住處。這時,師傅們正在睡午覺,雨天,不能施工了,就是休息。田新倉把林師傅捅醒,說:“外邊有人找你。”林師傅睡得五迷三道,出來了。田新倉把他一把推到雨中,像一頭雄獅撲了上去。一陣子雨中廝殺,田新倉和林師傅都成了泥人。田新倉站着,林師傅坐着。林師傅說:“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很有職業操守的。我參加中國好聲音那是吹吹牛啦,其實我不會唱歌,上來五音不全,聽見唱歌好的人就嫉妒……”等餘來鎖和範少山趕到時,工程隊的人早把田新倉圍了,要打他。你打我們的人,就是欺負我們工程隊,人家能幹嗎?有人吵吵着要走,把工程撂了。範少山說:“各位師傅,你們來到俺們這窮鄉僻壤,爲俺們白羊峪謀福利,你們都是俺的親人!師傅們,都彆着急。若是相信俺,俺一定把事情處理好,讓各位滿意!”範少山提出,先給林師傅看傷。眼巴前,餘來鎖就在呢!驗林師傅的傷。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林師傅不承認受傷,不屑地說:“先給他驗!”範少山一聽,心裡頭有了底。這林師傅自尊心強,不認輸,不會訛人。餘來鎖都給雙方驗了,就是軟組織傷,青一塊,紫一塊的,林師傅的多幾塊。餘來鎖這一說,林師傅不滿意了:“分明是他身上的傷多!”餘來鎖、範少山和對方的工友們都撲哧笑了。打架的事兒,範少山讓田新倉給林師傅道了歉。接下來的事兒,就嚴肅了。範少山對工程隊長說:“邢隊長,工程質量第一,這是你當初承諾的,必須保證!若是俺們住着漏雨的屋子,發電還有啥用?”田新倉說:“是啊!俺的吉他都裝滿水了,得賠俺。”天一晴,邢隊長、範少山就去了田新倉家,上了房頂。邢隊長一看,原因找到了,兩隻固定電池板支架和房頂的膨脹螺絲沒弄好,擊穿了屋頂的防滲層,房子就漏了。邢隊長不護短,承認是責任事故,扣了林師傅當月的獎金,並向戶主賠禮道歉,賠補損失,限期整改。這下,田新倉不幹了,你這不是公報私仇嗎?還要找林師傅理論,被範少山踹了一腳:“殺人不過頭點地。別忒過分。”田新倉知勸,看着林師傅把房頂修好了,忙得滿頭大汗,也有點兒過意不去。對林師傅說:“那把吉他,我拿出來晾了晾,還能用,你就不用賠了。”林師傅說:“對不起了,我真不是故意害你。”田新倉說:“俺信!”村裡決定撤了田新倉,換別人做飯。工程隊都樂意,林師傅卻不幹了,求範少山把田新倉留下來。範少山去找邢隊長。邢隊長一聽是林師傅的意見,說了句:“這不賤骨頭嗎?”範少山笑着說:“不打不成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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