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孚爲他送來了他的那口寶劍,目光之中,更是不勝依依!
萬斯同問:“老伯呢?”
小孚說道:“天不亮,他已獨自出去了。”
萬斯同嘆了一聲道:“那麼,我是見不到他了?”
秦小孚點了點頭說:“見不到了。”
“他曾說些什麼?”
“哦……”小孚道:“他叫我把你的劍給你,而且送你出君山。”
萬斯同感到一陣黯然,小孚見他如此,遂笑了笑道:“我爺爺還說,明天事情過後,他自會去尋你,聽說是爲你醫治一種什麼病……”
萬斯同臉上紅了一紅,嘆息了一聲,苦笑着道:“他老人家,真是個怪人,功成身退,不受我一禮拜謝,真是個大丈夫!”
秦小孚抿着嘴笑了笑,萬斯同把寶劍用綢帶纏好背上,道:“那麼我走了!”
小孚追上前道:“慢點,我還要送你,不然你會迷路的,這裡的山峰太多。”
萬斯同內心實在很感激這個姑娘,聞言就站住道:“那麼不是太勞累你了?”
小孚隨口道:“這算什麼!”
她就率先推開了門,領着萬斯同走出了石室。
萬斯同這纔看清楚了眼前形勢,一邊是洞庭湖水,一邊是聳立的君山,而石室處地,更有數裡白沙,水鳥無數,在紅光耀目的朝陽之下,翩翩飛舞着,他的心,不禁得到了一種開脫的感覺,這是他臥榻以來,很少感覺到的,由不住讚道:“這地方真美!”
“美什麼?”小孚回頭笑道:“我都膩死了!”
她說着縱身跳上了一座石峰,身段輕巧,腰肢婀娜,宛然一副村姑模樣兒。
萬斯同不禁也提起氣縱身跟上,秦小孚像是有意賣弄,接連着幾個縱身,直向嶺上翻去,萬斯同只得緊緊跟上,他們二人那種輕靈的身形,在朝陽之下,顯得好看。
秦小孚在翻過了一座澗峰之後,回頭見萬斯同緊隨在身後,她的臉不禁紅了一下。
“姑娘好俊的功夫”萬斯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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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孚笑了笑道:“爺爺果然沒說錯,你有一身好功夫!我比不過你!”
萬斯同苦笑道:“姑娘年紀輕輕,已有如此功力,若到了我這般歲數,豈不是比我高上了許多!”
小孚喘了口氣,遂在一個大石頭上坐了下來,她忽然正色道:“萬先生,我有一件事想問問你。”
萬斯同心中始終掛念着那件事,聞言忙道:“姑娘有話請說,何需客氣!”
小孚眼睛看了一下天,喃喃道:“萬先生,我昨天看你的樣子,似乎很爲我爺爺抱不平!”
斯同點了點頭,說道:“現在仍然如此。”
小孚面色一喜,她望着萬斯同道:“真的?”
萬斯同冷笑了一聲說:“我本意是想過了明天以後再走的,我想助令祖一臂之力,只是……”
小孚忙道:“只是什麼?”
萬斯同嘆了一聲,說道:“令祖父太好強了,他是不樂意我這末學後進來幫助他的。”
“可是我倒願意。”秦小孚忽然脫口說了這麼一句。
萬斯同不禁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
秦小孚咬了一下小嘴,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如果你真的願意這麼做,我可心幫助你。”
萬斯同不禁大喜,可是他又皺了一下眉,問道,“你爺爺難道不會發現?”
“不會的!”小孚訥訥地說,“我們只要在暗中幫他,不讓他知道就是了。”
萬斯同低頭思忖了一下,遂道:“這麼做自然是好,只是我以爲,最好你還是不要露面的好。”
小孚翻了一下眸子道:“爲什麼?”
“不爲什麼,”萬斯同笑道:“你爺爺萬一知道,會不高興的。”
“那你還不是一樣。”
萬斯同笑道:“我是外人,他不會罵我,可是你卻不行了。”
秦小孚一時不說話了,她很清楚她爺爺的脾氣,尤其是這種事,自己如果違背了他的意思,那是不得了的,想到此,她也不禁有些害怕了。
“那麼,你的意思是如何呢?”她小聲地問。
萬斯同輕笑了一下,說道:“很簡單,你到時在家,不要出去,一切由我去就是了。”
“你一個人不怕?”
“我不怕!”萬斯同眸子裡泛出了剛毅的神色,又道:“你們祖孫二人如此對我,即使是爲此喪生,也是死而無憾!”
他並不知道,這句激昂慷慨的話,實在已深深打動了眼前這個女孩子的心。
她從來沒有這麼激動過,這時竟掩面哭了。
萬斯同不禁吃了一驚,他奇怪地問:“咦!姑娘你怎麼啦?”
小孚趴在大石頭上,哭道:“萬先生,你真好,你是我認識中最好的人。”
她又抽搐道:“你這麼做,我真不知怎麼來報答你?”
萬斯同不禁失笑道:“小妹妹,你太天真了,你想想,我這條命,如果不是你救我,我怎能活到今天?現在能爲我的恩人做一點事,又有什麼值得可說的呢?”
他走過去,輕輕地在她肩上拍了拍道:“好了,別哭了,既然如此,你回去吧,明天晚上,我一定會去的。”
秦小孚用流淚的眼睛看着他抽搐着說道:“早知道我就不求你了,那是很危險的……”
她很後悔地仰着臉道:“你還是不要去吧,也許你會死的!”
這是一句“童言無忌”的話,萬斯同並不在意,他笑着搖了搖頭道:“你放心,我和你爺爺都不會死,水母的命倒是危險!”
這一句話,又把小孚逗笑了。
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破涕爲笑道:“啊!她可厲害呢!你不知道。”
萬斯同見她樣子滑稽,不禁也跟着笑了,就問她道:“水母是什麼樣子?你見過沒有!她到底厲害在什麼地方?”
秦小孚搖頭道:“見是沒有見過,不過爺爺說她的樣子真嚇人。聽說最厲害的是她的水箭!”
“水箭?”
“可不是!”小孚說,“她能從嘴裡把喝下去的水噴出來,噴很遠,聽爺爺說,誰要是爲她這種水箭噴上了,一定活不了!”
“這麼厲害?”萬斯同聽來也有些驚心。
秦小孚侃侃地又說道:“爺爺說這種水箭比暗器厲害得多,因爲你沒辦法事先防備,她只要一張嘴就出來了,而且,你也不能用兵刃去擋,因爲是水呀!”
經她這麼一說,萬斯同也覺得果然厲害,他心裡就在盤算着對付她的方法。
秦小孚這裡忽然“哦”了一聲,她用手指着遠處湖心道“爺爺回來了。”
萬斯同順其手指處望去,果真遠處水面上,一葉小舟正向岸邊划着。
秦冰單手操着槳,江風把他那襲湖色的長衫吹得飄向一邊,皓首銀鬚在陽光之下,更閃閃發着銀光。
小孚站起來說:“我要回去了。明天如果你一定要去,你要特別的小心,我真怕你會……”
萬斯同微笑道:“不會的,你回去吧,我走了。”
秦小孚還怔怔地看着他,那是一副孩子對成人的欽佩表情,是一種最純潔而無需代價的感情交流。
萬斯同笑道:“小妹妹!回去吧。”
小孚點了點頭,笑了笑,就回頭走了,走了幾步,她又回過頭來撒嬌地道:“那我以後也叫你大哥哥啦,不叫你萬先生了,好不好?”
萬斯同點了點頭,笑道:“這稱呼很好,你以後就叫我大哥好了!”
小孚就點了點頭,轉過身走了,垂在背後的大辮子晃來晃去的,幾步之後,她就又回過身來,見萬斯同還含笑地在看她,她就跺了一下腳,笑道:“你怎麼不走哪?”
萬斯同對她揮了揮手,叫她走,她卻也對着萬斯同揮了揮手說:“你先走!”
萬斯同知道對方一派小孩脾氣,不聽她的話是不行的,當下就轉過身子走了。
孩子們的感情,有時是最認真的,萬斯同直呼秦小孚爲小妹,而那個小妹的內心,卻很認真地當他爲大哥了,她對萬斯同的感情,就真像是一個妹妹對哥哥一樣的。
現在這個哥哥猝然離開了她,當她目送他魁梧的身材消失之後,她首次感覺到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那是一種依戀、空虛的感覺。
良久之後,她纔沒精打采地悄悄回家,她的心立即又爲同情爺爺而取代了。
今夜的月色是那麼的暗!
天空陳列着幾乎是可以數得清的幾顆小星星,而它們在湖水冰寒映激之下,似乎顯得較往日更孤單更冷清……
靜靜捲起的波浪,輕輕淘着沙灘,一次又一次……
這一切是那麼的寧靜,那麼的和諧,可是誰又知道這時間內,正埋伏着無限的殺機。
夜深的時候,一切萬惡的事情,都在這時……但當夜更深的時候,距離可愛光明的明天,也更近了一些,只是這過渡的時期,你將如何渡過?
沙灘上,平平地置着一張木桌,上覆白布,桌上置有四色水果,但在緊靠着果盤的一邊,卻放着一隻黑鯊魚皮劍鞘的長劍,那是如此的不協調。
獨臂老人秦冰,面若寒霜,坐在長几的一邊,他的另一邊,卻空着一張靠背的藤椅,椅上放着青緞的椅墊,顯示出來客的特殊身份。
他那雙門燦的光瞳,可以說是眨也不眨地注視着水面上,我們敢說,水面上即使有一隻小小的飛蠅,也不會逃過他這麼有神的一雙眸子的。
時間在浪花中消失了。
天上,沒有月亮,地面上沒有飛鳥,甚至於連一聲咳嗽,一聲嘆息,也是沒有的。
僅有的是水面上飄過來的江風,它輕輕地襲擊着老人那身寬鬆的衣服。
老人面色十分沉重,他不時地輕輕拂着衣袖上的沙粒,可是他那雙瞳子,卻是絲毫也不敢鬆懈地望着水面。
“放心下來,她必定是要來的,她是要以長時間的精神消耗,想使我體力不支的!”
他這麼想着,嘴角不禁浮上了一絲笑容,心說:“老怪物,你果然厲害,可是我秦冰數十年真氣內力,豈是如此易於消耗?”
這麼想着,他那雙眸子倏地閉了起來,僅僅睜開一線,右手輕按小腹,舌舐上顎,一時之間,只覺得體肢溫溫,宛若入定一般。
這種儒式靜坐,最是從容不迫,你休以爲他雙目下簾,六合歸一,而不辨四周,其實方圓裡許以內,以秦冰今日之造就,即使是飛鳥經過,他也能發覺出來。
似如此約有一個更次,秦冰心中仍是如無波石井,絲毫也不起焦躁之心。
忽然,水面上起了一個水花,宛似金鯉躍波一般,接着“呱!呱!”兩聲鳥鳴,二隻白鳥風掣電閃般地直向秦冰坐處飛來。
秦冰僅僅睜開雙瞳,身形卻穩若泰山,絲毫不動。
可是他的嘴角,再次地泛起了一個冷笑。
那雙白鳥口中發着怪鳴,似乎並非本心要向秦冰飛來,而似爲一種大力,硬把二鳥擲過來。
就在接近秦冰面前約尺許左右的地方,它們終於鼓翅向兩旁飛去,口中發出尖銳刺耳的鳴聲。
緊接着又是呱呱兩聲鳥鳴,又有二鳥自水面風掣電閃飛來,秦冰猶不爲所動。
那二鳥像方纔一般,也是在接近秦冰面部尺許左右時,怪叫了一聲兩面飛開。
似如此,一連有四五次,全是如此,秦冰卻是置若罔聞!
而在第五次二鳥甫過的剎那之間,秦冰忽然冷叱了一聲:“好!”只見他右手突翻,駢中食二指,在空中一連點了兩下,當空有一陣勁疾的鼓翅之聲,遂見二鳥平空墜地,在沙岸上只拍打了一會兒翅膀,就不動了。
秦冰哈哈一聲大笑,朗聲道:“如此雕蟲小技,傷我奉冰,談何容易,老朋友請現出身形來吧,秦某已恭候多時了!”
他這句話說完之後,果聞得遠處水面上嘩啦啦一陣水響,並且爆發出一陣令人聞之心悸的笑聲。
水面上起了一道白線似的浪花,由湖心至岸邊,宛如巨魚行浪一般,霎時間,已抵灘岸。
緊接着從浪花裡涌出了一個怪人來。
這人一身羊脂似的白肉,身形極高,全身赤裸,卻在**及下體處以紅布緊裹,如果她是一個少女,尚有幾分媚色。
可惜的是,她年齡太老了。
你只見那蒼白松弛重疊的一張鳥臉,就倒盡了胃口。
尤其是近下巴處,癡肥垂墜,襯以滿頭白髮,看來卻是駭人已極!
她遠遠立在湖岸水邊,遙目對着沙灘老人坐處,咧着大口怪笑了兩聲,用力地搖了搖頭,這纔看清了,她那滿頭的白髮,原來都結成了一條條的辮髮,轉動起來,發上水珠,形成了一個晶亮的珠圈。
“老東西!”她尖着嗓子道,“你還沒有死?看來你的功力,是進步多了。”
老人冷冷地一笑道:“谷巧巧,老夫斷臂之恨,已隱忍了將近十年,今夜這筆舊帳,我們倒要好好地清一清了……”
他說着走下位來,指着桌上的四色水果,道:“來!來來!老朋友,請用些水果。”
水母谷巧巧怪叫了一聲好,只見她雙足一劃波面,身形陡地躥起,直向岸上落來。
秦冰心中方自暗喜,可是,谷巧巧卻怪嘯了一聲,身形一個倒折,又落在了原處。
她彎下腰,涉着淺水,在沙岸邊跑了幾步,怪笑道:“老兒,你何故把沙岸弄得如此亂七八糟,這是待客之道麼?”
秦冰心中一驚,不禁對水母暗暗佩服,當下不動聲色地怪笑道:“對付你這寡廉鮮恥之輩,還談什麼待客之道!”
他目光一瞪,厲聲叱道:“水母,看天色不久將明,你如此顧左右而言他,到底意欲何爲?老夫可沒有大工夫與你說笑呢!”
在他說話時,水母卻似未聞一般,她來回地在水邊上踱着,卻是不肯上岸一步。
這種情形看在秦冰眼中,非常緊張和情急,偏偏卻又無可奈何!
他所設立的“三杆三跳鎖雲陣”,乃弘忍僧親授的一種極爲厲害的陣法,即使是傷不了水母,起碼可大煞其威,奈何對方竟是不肯上鉤,秦冰不禁甚爲焦急!
他索性裝成無所謂的情形,哈哈一陣大笑。
水母厲聲叱道:“爲何發笑?”
秦冰一面坐了下來,一面卻不屑地道:“你已如此膽小怕我,索性將那兩件東西還我就是,老夫看在你恭順的份上,往事一概不究,豈不是好?”
水母聞言,那張虛腫的胖臉,似乎是漲大了一倍,雙睛發怒凸出。
可是轉瞬之間,她那番怒氣,卻又不知其去。
她冷冷地笑道:“秦冰,你可想令我中你的詭計,其實你這點鬼吹燈,想在我老婆子面前施展,實在還差得遠,我老婆子可不是那麼容易上當的!”
她這麼說着,身形忽地蹲了下來,那雙大如菜盤的白手,霍地齊胸推出,頓時捲起了兩股狂風。
這陣狂風,直向她眼前的沙岸上劈了出去,只聽得一陣細沙飛舞之聲,由她掌心所逼出的風力,竟把眼前的沙堆,形成了兩條巨龍似的東西,在空中盤舞了一圈之後,才又細雨似的灑了下來。
果然這種手段極爲厲害,只見這老婆子仰首當空,忽地縱身而起,自空中揮手撈了幾下,再看她手中,己多了六七口薄如紙、狀似楓葉一般的短刃。
秦冰不禁神色大變,一時,幾乎呆住了。
水母谷巧巧身形已輕飄飄地落在了岸邊,她低頭看了看這幾口刀,狂笑了一聲,倏地擡起頭來,面色極爲猙獰。
秦冰嘆息了一聲道:“谷巧巧,這和你的‘飛禽啄目’,並無多大分別,也不過是一點小敬意,彼此彼此罷了,不必生這麼大的氣!”
水母冷叱了一聲:“去。”
只見她長臂揮處,划起了一道龍華,那六口薄刃刀,竟尾首相連,形成了一道匹練似的白光,直向秦冰面門上飛馳而來。
緊接着這老婆婆厲嘯了一聲,雙足猛一劃動,直向沙岸上撲來。
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以水母谷巧巧如此謹慎之人,竟仍然着了道兒。
她其實不難想到,沙岸上設有埋伏,何止只小小六口鋼刀而已?
如果她再能沉下心,用方纔方法在整個沙岸上施爲,那麼秦冰的“三杆三跳鎖雲陣”,真可說是全盤瓦解,偏偏她急怒過甚,沒有想到如此之多。
飛刀出手之後,身形如風而起,龐大的身罩,看來竟是輕如浮雲一般。
誰知她往下落,忽見眼的沙湖倒置,自己身前,竟似有萬頃黃沙壓面而來。
這時她才知自己仍然是着了道兒了。
耳邊聽得厲叱之聲,道:“谷巧巧,這可是你自討苦吃,怨不得老夫手狠心辣了!”
水母谷巧巧冷笑道:“老兒,你以爲這點鬼把戲,就難倒了我麼?待我破了你的陣法,再與你算帳不遲!”
就在水母縱身入陣的剎那之間,秦冰已用熟練的手法,把迎面而來的六口飛刀—一接在了手中,他身形更是絲毫也不敢停留!
只見他足尖飛點,已把身子緊緊湊上,隨着水母的身形,他手中的刀—一擲了出去。
水母谷巧巧乍見四面黃沙排山倒海而來,已知中了對方計謀,只當是一般浮沙陣,心中雖是憤怒驚嚇,卻並未十分地放在心上。
她輕嘯了一聲道:“秦冰,今日我發誓要取你性命!”
口中這麼說着,右手倏地在腰上一抽,冷光一閃,再看她手中,卻已多了一口精光四射的寶劍。
這時秦冰手中擲出的飛刀,分上中下三路,直向她身上射去,快如風馳電掣!
這個老婆子隨着長劍出鞘的勢子,卻擺了一招“夜戰八方”,只見她大足向前,猛跨出了一步,肥軀下塌,倏地一舉掌中劍,只聽得“嗆啷啷”一聲脆響,秦冰所擲來的六口飛刀,竟爲她一劍撩了下來。
緊跟着她的身形,如同風車似地轉了起來,直向秦冰身邊撲來。
一時間,陣法發動,一任水母身法如何快捷,但所過之處,全是迷漫黃沙,四面襲來,簡直是不見大日。這時她才知道是真正的厲害了!
萬斯同戰戰兢兢地伏在一個沙坑裡,他深恐身形敗露,爲二人發現。
所以自始至終,他伏在那裡,連動也不敢動一下。
在他眼中看來,那是很奇怪的,因爲水母好似發了瘋似的在沙岸上狂馳着。
她不時地左跳右衝,手中那口長劍更於百忙中,上下撥打着自秦冰手中所飛來的暗器,狀極猙獰。
萬斯同見平靜的沙灘上,一如平常,而水母舞劍閃躲的情形,竟似遇到了數十敵人合力圍剿一般,她那滿頭的白髮辮兒,一根根地倒立了起來,厚嘴內更是唾沫星子四下橫飛。
最妙的是,秦冰僅僅離着她不過三丈左右,她竟是視同未睹一樣。
秦冰這時面色較前稍霽,只是他脣角帶着一絲冷笑,那隻右手,不時地自佩戴在身上的豹皮囊中,摸出些暗器,向水母發出。
萬斯同距離他較遠,看不清那是些什麼暗器,只見他是以拇指之力,把它們—一彈出去的。
那困於陣中的水母,這時,更顯急躁了。
她口中發出淒厲的叫嘯之聲,身形上下左右躥動,帶起了大片黃沙。
萬斯同這時才憶及老人的話,知道這定是老人事先佈置好的“三杆三跳”陣法發動了。
水母谷巧巧以雷霆萬鈞之勢,在陣中衝闖了一陣,直累得氣喘如牛。
憑着數十年潛習參透之功,很快地就令她感覺出不對來了。
她忽然大吼道:“秦冰老狗,你且看我破你陣法便了!”
她口中這麼說着,竟倏地停身不動,只見她慢慢收回了劍,雙足交叉着,霍地盤膝坐了下來。
先前的狂風暴雨,此刻看來,顯然是一切平靜了。
秦冰目睹此狀,竟面色大變,他迫不急待地縱身而上,掌中劍抖出了一點銀星,直向水母咽喉上點了下去。
水母闊脣一翻,哧!一股水箭直向秦冰面上射去。
一邊的萬斯同不禁心中一動,因爲他二人相距的距離太近了,秦冰要想逃開,似乎是太難了。
果然這口水箭方自噴出的一剎那,只聽得秦冰一聲大吼,隨着水母所噴出的水箭,竟翻出了兩丈以外,“噗”地倒臥在沙地裡仰天不動!
萬斯同不禁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他用力地握緊了手中的劍,正想從沙坑裡躍出去。
可是忽然,他覺得有人輕輕地拉了他一下袖子道:“不要動!”
萬斯同嚇得一哆嗦,忙一回頭,卻見竟是秦小孚!
她穿了一身緊身的黑衣服,那條小辮子緊緊地盤在後面,背後揹着劍,肋下佩有鏢囊,倒是全套的武生打扮。
萬斯同正要開口,卻見她按脣輕輕地噓了一聲,而且一隻手往下比了比,叫他把身子藏好。
萬斯同雖是暗憤她不聽話,可是事已如此,卻也無可奈何!
當時忍着要說的話,把身子伏下了些,卻覺得秦小孚吹氣如蘭地在自己的耳邊說:
“大哥,你看水母要倒黴了!我爺爺是裝的。”
萬斯同心中更是吃驚,忙向沙岸上望去。
就見秦冰仰面朝天地,躺在沙灘上動也不動,那隻獨手,卻放在胸前。
一邊的水母,這時,已不再盤膝打坐了
她臉上帶着極爲古怪的神情,立在沙地裡,那雙炯炯光采的眸子,直直地看着秦冰。
好像她還不十分相信,因爲秦冰這個強大的敵人,竟會如此容易地爲自己打傷了。
水母面上帶着極爲陰沉的顏色,逼視着地上的秦冰,而秦冰身軀卻是連連抖動不已。
萬斯同回望了秦小孚一下,小孚卻咬緊了牙道:“可恨這醜老太婆……”
方說到此,忽見水母霍地雙手一舉,怪笑道:“秦冰,你也有今日!”
她竟猛地掠起,直向秦冰身側撲去,同時,她掌中那口冷光閃閃的寒鐵軟劍,繞起了斗大的一圈光華,直向秦冰頭上繞去。
這真是疾如電光石火的一剎那.水母的劍落下的一剎那,也正是秦冰右手揚起的一剎那。
只見大片黃沙,自秦冰的手中雲也似地涌了起來,同時他整個身子,在地面上一連幾個螺旋轉,已翻出了丈許之外。
水母狂嘯了一聲,身形一陣蹌踉,倏地掉過頭來,死死地把身子用力縱出去。
這老鬼不愧老謀深算,只因她一時大意,雙目爲秦冰揚起的黃沙把目光所迷,自知爲敵人佔了先機,這才大駭地回過身來,直向湖水中撲去。
同時她左手在她縱起的同時,暗運內力,反掌向身後揮去。
秦冰這一招果然是用上了,想不到水母目光果爲自己所迷,不禁大喜!
他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當下狂笑了一聲,身形霍地騰空而起,往下一落,正好夠上了步位,他舍劍用掌,那隻右掌霍地向外一抖,叱了聲:“去!”
秦冰心恨水母刺骨,更知她周身堅硬如石,普通拳掌休想傷害分毫,所以這一掌可以說是用足了內力,憑着他數十年浸淫的功力,這一掌就是一塊千斤大石,也能被他震碎了。
這種力逾萬斤的功力,甫自秦冰掌中吐出的一剎那,水母已覺出不妙。
她雖是雙目一時失明,可是憑着她靈敏的感觸,她仍能大致地分辨出秦冰撲來的方向。
這老太婆倏地一個疾轉,她口中吐氣開聲地厲哼了一聲,那隻蒲扇大小的左掌,竟如封似閉地向外猛地抖打了出去。
這真是殘忍的一掌,一聲大震帶起了兩團狂墜的身影,秦冰這一掌,雖爲她掌刀側封了一半臂力,可是卻因爲道極猛,這一掌實實地擊在水母的右前肋下,這老太婆被擊得狂噴出一口鮮血來!
可是秦冰卻也料不到,水母會在這種情形下向自己反擊,他雖是傷了水母,自己整個左肩頭,也爲對方勁道所傷,他身於一連踉蹌出了七八步以外,只覺得左肩頭連骨帶肉,竟似被刀削了一般的痛,一時痛得出了一身冷汗,一交坐地,竟是差一點痛得昏了過去。
人到情急拼命之時,常有想不到的能力。
這水母谷巧巧雖是身負如此重傷,可是她絲毫也不敢在沙岸上停留。
這時她猶自亡命般地向湖水撲去,偏偏雙目爲細沙所染,一時奇痛攻心。
她口中怪聲嘯着,左手用力地揉着雙瞳,足一亡命地前馳着。
可是她絕對想不到,這個時候,仍會有人向她襲擊,就在她鼻中已聞到了湖水的氣息,正待縱身入水的一剎那之間。
這時候從右側面,劈面來了一股尖銳的冷風,水母失魂之下,雙目又看不見,一時再想從容躲避,那可真正是夢想了。
只見白刃一閃,血光飛濺,水母淒厲地慘叫了一聲,跟着大呼了聲:“你是……
誰?”
她身子已浸下了湖水,可是她耳中卻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冷笑地道:“萬斯同!”
隨着血浪翻卷,已失去了這老婆婆的蹤影!
萬斯同一劍湊巧,竟齊臂把水母的一條右臂給斬了下來。
可驚喜的,這正是她那隻持劍的手,她手中還緊緊地握着一口劍,寶劍在地上閃閃放光,萬斯同彎腰把這隻斷手連劍都拾了起來。
另一邊,傳過來小孚的聲音,叫道:“大哥!爺爺他老人家受傷了,快來呀!”
萬斯同聞言不禁大吃一驚,忙把那隻斷臂,隨手往地上一扔,提着劍,直向後面趕去。
卻見秦冰在小孚的扶持之下,臉色蒼白,他整個左肩頭,都爲鮮血浸滿了。
水母的掌風,就如同是一把利刃似地,把他整個的左肩頭,削下了巴掌大小厚薄的一片肉去,秦冰焉能不感覺出疼痛來?
可是,他面上卻帶出一種強忍的神態來,連一聲也不哼,小孚這時卻忍不住哭了。
萬斯同嘆道:“我們快把他老人家扶進去再說。小妹妹!你先不要哭……”
秦冰冷冷一笑,說道:“誰叫你們來的?”
萬斯同不由大慚,他苦笑一聲,道:“老怕,我只是關心你老人家的安全,所以……”
老人白髮怒張,怒視着他道:“我秦氏的怨仇,有我自己負責,你不必伸手多管閒事?”
他這種無情的指責,令萬斯同一時真是無地自容,老人遂拂袖掙開了小孚的攙扶,大步地向家中行去。
萬斯同垂頭看着手中那口寒光耀目的寶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秦小孚卻抽搐道:
“大哥,你可別在意,其實爺爺內心是感激你的,進去吧!”
萬斯同望着她笑了笑,他舉了一下手中的劍道:“還有這口寒鐵軟劍,我也要親手交給他老人家。”
秦小孚怔道:“你怎麼拿到的?”
萬斯同得意地笑了笑,道:“進去再談吧!”
說着他們就一直走回去,卻見秦冰端正地坐在一張椅子上,他現出了左肩頭,正用那獨手,輕輕地往上搽藥。
小孚忙上去爲他代勞,萬斯同侍立一旁,正不知如何開口,老人卻長嘆了一聲道:
“萬斯同,你這是何苦,平白無故的,卻與此人結下了大仇。”
他頓了一下又道:“此人是一恩怨極爲分明的怪人,聽方纔驚呼之聲,分明是你乘她於危.刺傷了她,她今後勢必不會與你罷休的。”
萬斯同正色道:“弟子在一邊實在氣忿不過,纔不計後果地傷了她的。”
老人眨動了一下眸子,瞟着他問:“你確實是傷她很重麼?”
萬斯同點頭道:“我斬下了她整個的右臂。”
老人不禁面色一振,他驚得突然站了起來,萬斯同於是雙手呈上那口劍,道:“這是你老人家所要追回來的那口寒鐵軟劍。”
秦冰單手把劍接了過來,他面色這一剎那,透着狂喜之色。
只見他單手握着劍柄,仔細地在眼下觀望着,並且不時地對着劍身吹上一口氣。
呵出的熱氣,似一層霧似的,往劍身上涌去,可是方一挨着劍身,卻收縮成了一料極小的冰珠,一路順着劍刃直向劍尖上滑去,最後才自劍尖上消失。
萬斯同和秦小孚俱都看見了這種奇態,不由大爲驚奇,紛紛問故!
老人長嘆了一聲道:“果是劍俠故物,這和家師所說的情形一般無二……”
他說着遂把劍尖下垂,用拇指緊緊按在劍柄上一粒蠶豆大小的黑玉珠子上,跟着振腕一抖,發出了“鏘”的一聲,再看那口劍的兩刃,卻爲劍身正中那道暗槽內,分出兩葉長形的柔鋼緊緊地裹住。
老人這才大膽地持手往劍身上抓去.這口劍在老人的手中,竟如同是一條帶子似的柔軟。
突然他把它往萬斯同手中一推道:“你先拿着”,他揚了一下灰白的眉毛說:“我幾乎忘記了一件大事,我問你,那隻你所斬下的斷臂呢?”
斯同回指了一下,道:“我……我把它隨手丟了!”
秦冰嘆道:“唉!這太大意了!”
他忽然對秦小孚道:“你快點一隻火把。”遂又對萬斯同道:“來,我們把它找回來。”
說着竟連身上的傷也顧不得,飛快地向室外跑去,萬斯同忙也跟着跑了出去。
他邊跑邊問:“老伯,要它何用?”
秦冰並不理他,跑了一程,就駐足在沙地上覓視道:“是在這裡麼?”
萬斯同左右看看,搖了搖頭:“不是,還要往前一點。”
老人遂又往前跑了幾步,二人都低下頭在大片的沙岸上行着,找着。
這時秦小孚打着火把也追了上來,在她的火光之下,三人又找了半天。
萬斯同不禁皺了皺眉一說道:“奇怪,方纔我記得是丟在這附近的呀,怎麼不見了?”
老人仍是低頭找着,把整個的沙岸都找遍了,秦冰除了在沙地裡拾回了幾口他事先埋下的短刀之外,那隻斷臂竟是影子也看不見。他失望地嘆息了一聲,對小孚道:“把火把拋了吧!找不到了。”
秦小孚隨手把它丟到了湖中,萬斯同不解地道:“老伯,要她一隻斷手又有何用呢?”
秦冰冷笑了一聲說:“孩子,你太天真啦,你雖是斬下了她一隻膀臂,可是卻因一時大意,現在等於並沒有傷她是一樣的。”
萬斯同不禁大吃一驚,問道:“怎麼會呢?”
老人慘笑着搖了搖頭道:“現在不可懷疑的是這老怪物是在身受各處重傷之後,負痛又回到了岸上,把這條斷手撿了回去。”
他冷嘲地笑了笑,看着萬斯同道:“她得到了這隻斷臂之後,只消以她本身命火,重化傷處,不過百日之苦,又能恢復她本來面目。”
萬斯同頓時就本立住了,老人遂又舉了下他自己一隻左臂,冷笑道:“當年我如能找回這半截斷腕,又何至落成今日模樣?”
說着,長嘆了一聲.又說道:“只怪我當時.沒有注意到此點,如此,真是太便宜她了……”
秦小孚擔心地在一邊問:“爺爺,她還會再來麼?”
秦冰苦笑道:“這很難說,不過她受此大創,何能心甘?”
目光向萬斯同望了望道:“孩子,不是我嚇唬你,今後你卻要時刻擔心,她一定會找你的!”
萬斯同爽然一笑,說道:“我倒是不怕……”
才說到此,水面上卻傳來了一聲冷笑,三人同時回身,卻見不遠的湖面上,翻起了一片浪花。
秦冰厲叱了一聲:“無恥妖婆!”
隨着他口音,右腕翻處,擲出了兩口飛刀,這兩口飛刀並排而出,一閃即逝!水面上平靜無波,二刀雖疾如電光石火,卻並未傷着那冷笑之人。
老人苦笑道:“如何?我沒說錯吧,這怪物果真是已尋到了斷臂,並忍痛在一邊窺視。”
秦小孚恨聲道:“太可恨了!”
秦冰嘆道:“進去吧,唉,如此一來,你們二人面貌反倒爲她窺了個清楚,我們真是笨上加笨了!”
三人沮喪地返回室內,老人坐定之後,萬斯同又把劍送上道:“老伯你收下這口劍,我要走了!”
老人細目睨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到何處去?”
斯同搖了搖頭道:“不一定。”
老人又問:“你不怕水母麼?”
萬斯同冷冷一笑道:“我不怕!”
秦冰忽然面上現出了一絲微笑,他點了點頭,遂道:“你不妨暫時先留下來……再說,這口劍……”
他隨手把几上那口寒鐵軟劍拿了起來,略一顧視,面上現出一片依依之色。
可是他仍然對萬斯同道:“這口劍,既是你從水母手中取得,理當歸你所有,你拿去好好使用吧!”
萬斯同退後了一步,說道:“我不能收下。”
老人怔了一怔,面現怒容道:“爲什麼?”
萬斯同正色道:“此劍是老伯師門故物,萬斯同不過與你老伯萍水相逢,並無絲毫淵源,所以我不能收下。”
秦冰面上現出了驚異之色,他對一邊的小孚道:“來!丫頭,把這口劍爲他佩上。”
秦小孚接過了劍,含笑走向萬斯同道:“爺爺賜人東西,向來是不許人家不要的。”
萬斯同一時急得面紅耳赤,他雙手連擺道:“小妹,這是使不得的。”
他並且苦笑着,對老人打躬爲禮道:“老伯如一再見逼,我只得告辭了。”
秦冰口中呢喃着說道:“好一個年輕人!”
他單手揮了揮,止住了秦小孚,微笑着對萬斯同道:“萬斯同,我很佩服你這種胸襟,可是,我老頭子,卻更是生具傲性,我生平從不收受後輩之物,這口劍雖說是我師門舊物,但自古以來寶劍德者居之,憑你此刻胸襟,足配收受……”
萬斯同還要爭辯,老人又大聲道:“再說我老頭子已這麼大歲數,這東西早晚還是要傳下去的。”
萬斯同結結巴巴道:“可以贈給小妹……”
秦小孚笑道:“我纔不要呢,你不要纔給我……”
說着,目光朝着秦冰轉了一轉,老人不禁大笑了兩聲,他朗聲道:“我本有此意,只是此刻卻非你不贈,孩子,你收下吧!”
小孚這時上前,硬把這口劍給他圍在了腰上,含笑道:“得啦,收下吧!”
萬斯同還要解下來,卻見老人面上已有怒色;他只急得重重地嘆息不已。
秦冰靠在椅子上,點了點頭道:“你是一個忠厚的青年,我看錯了你了!你留下來住些時間,你不是還有點小病嗎?慢慢地我給你看看。”
萬斯向不禁有些驚喜欲狂,他木然地站在當地,真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老人哈哈一笑,走下來,道:“天不早了,我們都該休息了,去睡吧,孩子!”
搖船的二禿子,把船從蘆葦叢中撐了出來,一面苦着臉,一面說道:“小姐,找不着啦,要是真淹死了,現在早就飄起來了
站在船頭,那個素衣蛾眉的姑娘,並不發一句話。
她那修長的體態,清水般的一張素臉,映着紅紅的太陽,顯得很憔悴,那雙失神的眸子,只是在水面上尋覓着,失望的陰影,再次地浮上了她面容。
“天啊……”她喃喃地說,“你的命怎會這麼慘?死後連屍體也找不着,斯同,我真對不起你!”
她的聲音是那麼的沙啞,由於連日來傷心過度,她連眼淚都沒有了。
二禿子怔怔地望着她說:“小姐,還往下找不找?”
姑娘倏地回過頭來,只見她蛾眉倒豎,杏目圓睜道:“爲什麼不找,不找我僱你做什麼?”
禿子一縮脖子,翻了一下眼珠.碰了個釘於,連道:“好!好!找!找!”
說着揮動着手上的長篙、發出嘩啦嘩啦極大的水響之聲,直向湖心撐去。
姑娘叱道:“誰叫你往當中劃的?”
禿於一收長篙,翻着眼珠子道:“咳!小姐,這可真難辦了,划船的不往水裡劃,你還叫我到岸上劃不成?”
這素衣少女,蛾眉一挑,禿子嚇得後退了一步.可是她卻把氣又忍下了,嘆息了一聲道:“你只把我劃到那邊岸上就不要管了。”
說着向遠處岸邊指了一下,二禿子一雙黃眼珠子,在她身上轉了幾轉,遂道:“小姐,那地方一向沒人去,聽說那地方住過水賊,你一個姑娘家,又是單身,到那地方恐怕……”
素衣少女苦笑道:“這些你都別管,你只管把我載去就是了。”
二禿子本來對那些地方,平常連看一眼都怕,可是人家姑娘既一再要求,對方一個單身女孩子都不怕,自己還是個男人,怎麼能說出“怕”這個字來?
當下咬了咬牙,一運手中篙道:“行!我就把你載過去。不過可不是我怕,我得馬上回來,我另外還有事。”
說着一隻手還在禿頭上摸了摸,一個勁地齜牙,這姑娘聞言點了點頭道:“就是這樣,你快把我給載過去吧!”
二禿子打量着她,嘆息了一聲道:“我說小姐,撈屍首這是男人們的事,你一個姑娘家,不是我多說話,這事情可是犯不着幹,再說……”
說到此,因見姑娘面色不善,他的話就中途停住,又嘆了一口氣,就一路把船直向對岸撐去。
這姑娘正是花心怡,自從那陣大風暴之後,她眼見萬斯同隨波浮沉,爲巨浪吞噬,因此斷定萬斯同是死了,傷心之餘,她就開始在湖面上尋他的屍體,一日復一日,湖水茫茫,卻是不見斯同屍身,她那傷痛的情緒是可想見的。
可是,她絕不甘心,每日晨昏,她都僱小船,在水面尋覓着,在岸邊的蘆葦叢中穿行着,直到今日爲止,仍是一無所獲。
現在,小船把她送到了這個一向罕見人跡的荒岸上,二禿子慌張地爲她搭下木板,而她卻等不及地縱身飄到了岸邊。
二禿子見狀嚇得張大了嘴,心說我的天,敢情她身上竟也有功夫,我可真是瞎了眼了。
心怡隨手丟下了一塊銀子,二禿子嚇得連話也不敢多說,忙抽回了踏板,一路拼命地把船撐走了。
這是一片隱秘的荒岸,岸邊上野草高可過人,四周全是高可參天的翠竹,風聲過處,發出像哨子一般的聲音,聽來十分悅耳。
一隻白兔,從草叢中撲出,花心怡情急無計,倏地一掌劈去,那白兔就空一折,就掉在地上不動了。
心怡走過去,傷感地撫了一下它的毛,見它卻睜着那雙紅如瑪瑙似的眸子向自己望着,狀極可憐。
她順手把它提了起來,抱入懷中,心想自己真是心狠,平白一掌,竟送了它一條小小的無辜性命,本想把它丟了,卻是不忍,想着就抱着它,一路沿着岸邊直向下走去。
這地方真是荒涼,四周竟看不見一個人影,由於君山的峻峰遮擋着它的正前方,側望洞庭,只是迷茫茫的浩渺煙波。
這像是一個無人的孤島,林子裡時有怪鳥的鳴聲,卻是不見一個人跡。
水面上竟是望不到一個船影,這地方如無特殊事故,恐怕經年累月也不會有一個人來此問津的。
花心怡沿岸走下去,不知走了多少時候,只覺得當空驕陽曬得人陣陣發昏,而堤岸上愈顯荒蕪冷落,她駐足思忖道:“這是一個什麼地方?我不要瞎走一通,等會兒連渡船也找不到了!”
想着正要回身,卻聽見一個極爲冰冷的聲音道:“小女孩子,你……來這裡作什麼?”
心怡不由吃了一驚,忙自尋聲望去,頓時她驚嚇得身上出了一陣冷汗。
原來目光望處,就在岸邊的一叢葦草邊側,倚石臥着一個白髮皤然的老婆婆。
這老婆婆身材十分高大,看來有些癡肥,最令人驚異的是,她身上除了少許紅布掩遮之外,絕大部分,竟是赤**,全身上下滿處泥濘,望之真是狼狽不堪!
心怡僅是看見她一個側面,似乎覺得她身上還有很重的傷,因爲她身上除了污穢的泥濘之外,還有片片的血漬。
這種情形,花心怡看在眼中,頓時就怔住了,老婆婆面上現出了一個怪異的微笑。
她點了點頭說:“你過來,我不會吃人的!”
心怡技高膽大,雖覺這老婆婆諸多怪異,但也未把她放在心上。
當時就慢慢走了過去,離着她約有十幾步站住,老婆婆卻又動了一下手道:“你再走近一點。”
心怡又走近了幾步,這時她纔看清了,原來這老婆婆整個的一隻右臂,竟是齊肩折斷,血漬斑然,令人觸目驚心,最奇的是,那隻斷下來的右臂,竟好好地放在她的身邊。
花心怡口中“啊”了一聲,她吃驚地道:“老婆婆你這是怎麼了?你在此作什麼?”
這怪相的老嫗,聞言怪笑了一聲,目光卻在心情身上轉着,她的臉起伏頗爲劇烈。
心怡同情地說道:“我看,你這傷很重,你怎麼不包紮一下,莫非不怕中了風嗎?”
老婆婆面上又閃過了一絲微笑,只是花心怡卻覺得一生之中,從未見過任何的一個笑容,比這個微笑更可怕、更陰沉。
她冷冷地問:“你懷中所抱的是一隻兔子麼?”
心怡奇怪地點了點頭,卻見這肥大的老婆婆,面色一變,狂喜地問道:“是活的?”
心怡搖了搖頭,說道:“不!已經死了!”
老婆婆顯然是有些失望,她伸出那隻獨手:“拿來給我看看!”
花心怡見她傷重如此,居然有心談笑,心中又憐又怪,當下就把那隻兔子丟了過去。
老婆婆單掌一伸,遂接在了手中,略一垂視,嘻嘻笑道:“想不到它還有一口氣……
哈……”
她把身子向上靠了一靠,極爲欣慰地望着心怡道:“想不到我水母命不該絕,小姑娘,你能爲我包紮一下傷處麼?”
心怡走近了幾步,皺眉道:“可以是可以,只是用什麼來包呢?再說我身上也沒有藥!”
老婆婆怪笑了一聲,說:“只要你肯幫忙就好了,我纔不要你的藥呢!”
花心怡此刻近看這老婆婆,愈覺其鼻翻脣掀,一雙肥厚的大耳朵,垂下半尺有餘,看來真是怪態萬千,這種重傷要在任何人身上,也是受不了,然而地卻能忍着,連一聲也不出。
由她這種情形上看來,似乎她在這個地方,已經停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了。
心怡生性忠厚,尤其同情心極重,對方又足一個女的,自無可避之嫌,當時就上前,把她身子往上抱了抱,這才覺得她身子極重,尤其是她那一身肥肉,竟是比棉花還要軟,手一挨,就陷了下去,可謂癡肥之極。
費了半天勁,才把身於搬得正了。
老婆婆把那隻死兔子放在眼前,目光轉向心怡道:“你背後背的是劍麼?”
心怡怔了一下.遂點了點頭,老婆婆哼了一聲道:“那麼煩你用劍把這兔皮爲我剝下來吧!要快!”
花心怡不由遲疑不決,因爲這種殘忍血腥的事,她是不大願意做的。
可是這怪老婆婆臉上已帶出不愉之色,她冷笑了一聲說:“你不願意?”
心怡含笑搖了搖頭道:“不!不!既是對你有益,這也無所謂,反正它已經死了。”
老婆婆重浮笑臉道:“那麼你快些動手吧,血涼了就不管用了。”
心怡遂抽出劍,開始硬着心,撕剝兔皮,這老婦人用渴望的目光注視着她,說道:
“你要把這塊兔皮,乘熱爲我貼在左肩傷處!另分一半,貼在那隻斷下的膀臂傷口上!”
花心怡匆匆依言而行,一切就緒之後,這老婆婆面上,才現出了一絲笑容。
她長長吁了一口氣,用手把那隻死兔抓起來,就嘴咬了一口,心怡害怕地道:“老婆婆,這是生的呀!”
怪老婆子冷笑了一聲,看着她道:“人到了極餓的時候,是不管生冷的,我已經餓了三天三夜了!”
心怡驚道:“這麼說,你已經在這裡停了三日三夜了?”
老婆婆一面喀喀有聲地嚼着生兔肉,一面點頭道:“個錯!不過我要不遇見你,這條命就危險了,所以小姑娘,你是我救命的恩人!”
說着,對心怡露齒一笑,狀極可怖、花心怡在她這種笑容裡,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心怡望着這可怕的老婆婆,心中甚是懷疑,因爲就她所知的人中,似乎還沒有這麼可怕、可怪的人物,尤其是她這種赤身露體的樣子,即番蠻之邦,也不會如此穿着,這倒真是令人大大地懷疑了。
可是她有一顆同情的心,尤其對方是在生死存亡之際,那麼,唯一的急務,自然是先救對方活命再說了。
老婆婆一對腫漲的眼睛,死魚似地看着她,又哼了一聲道:“如果你能把我背到一個蔭涼的地方,我好好地睡上一覺,我就更感激你了!”
心怡雖是怕她那一身肥肉,可是俗謂救人救到底,自無中途而去之理。
她微微一笑,說道:“本來我有重要的事情,可是爲了救你,也只好暫時不去做了。”
說着就過去,雙手把她身子慢慢抱起來,真比一條兩百斤重的大肥豬還要沉重,尤其是那種癡肥的肉,抱在手裡,真叫你從心眼裡噁心。
她問道:“去哪裡?”
水母口中滴着粘液,微笑着往樹林裡指了指,心怡就順其指處,往林內行去。
她本以爲很近,誰知走了半天,她仍不叫停,就問道:“這麼遠?”
這癡肥的老女人哼笑了一聲,道:“遠?不遠我就自己走了。”
心怡心中甚是不樂,當下就快步往前走。地上滿是腐朽的枯葉,腳踏上去軟軟的。
她就站住腳道:“這地方睡覺應該很好了,我可以放下你了吧?”
但老婆婆那隻獨手,摟得她很緊,聞言反倒有了怒氣,她冷笑一聲,道:“你這女孩子怎麼這樣沒有耐性?這地方能睡覺麼?”
心怡真想一抖手就把她扔出去,可是終因對方身有重傷,聞言非但不怒,反而嘻嘻笑道;“老婆婆,你不要生氣,實在是你太重了,我抱不動。”
老婆婆哼一聲說:“這不要緊,你可揹着我。”
心怡心說你倒是不客氣,當下嘆了一聲,道:“好吧!不過你要找一個什麼地方睡覺呢?”
她邊說着,邊把她放在地上,水母卻咆哮道;“快背起我,你想害死我呀?”
心怡忙把她背起來,這時候她可真有些後悔,好好地自己找上這麼一個麻煩,真是何苦!
當下一聲不說,就揹着她一路前行。
水母左手還拿着那隻斷臂,而且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怪味道,心怡真想吐!
“快一點吧!”水母道:“你不是練過武功麼?別叫我活受罪好不好?”
心怡冷然道:“老太太你說話客氣點,我現在是好心幫你的忙,其實我可以放下你不管!”
說着就把她又往地上一放,扭身就走,水母發出一陣極爲刺耳的笑聲,道:“回來!”
心怡回過身來,冷冰冰地道:“做什麼?”
“做什麼?”這老婆婆顯然是在忍受着極度的忿怒,她大聲說,“你這麼對付我,不覺得太殘忍嗎?快把我背起來,這一次我可以原諒你。”
花心怡心中雖已對她感到厭惡,但總因爲對方身有重傷,俗謂“行善至終”,自己如何忍心把她棄於半途不管?因而又揹負着她繼續前行。
行了一程,只是覺得地勢崎嶇,怪石林立,間雜以藤蔓叢生,像是比先前更荒僻了。
心怡忍不住道:“老太太,我要把你送到什麼地方?我不騙你,實在我自己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辦理。”
水母咧口嘿嘿笑道:“女娃娃,你放心,馬上就到了,我家就在前面。”
心怡一怔,站住道:“家?把你送回家?”
“自然囉……”這癡肥的老太大笑着說:“你莫非忍心把我丟在半路?”
“可是,你剛纔爲什麼告訴我只是找一個地方睡覺呢?現在卻又變了。”
水母冷笑了一聲道:“睡覺自然是在家裡,你看見過有人在野地裡睡麼?”
花心怡心中有些不樂,並且發現到這老婆婆心存詭詐,爲人陰險!
當時把牙一咬,心說至多不過送她回家而已,想着就不再多說,繼續前行。
水母在她背後道:“右拐彎!”
心怡就跟着右拐,見有一道小溪,由翠茵似的草地裡彎曲地流出來,眼前石秀花酣,雙雙彩蝶在空中翩翩飛着,景緻竟是較光前大爲改觀。
花心怡想不到這塊荒蕪的地方,竟會有這麼美好的景緻,一時也不禁有些心曠神怡。
水母呵呵笑一了兩聲,說道:“這地方美麼?”
心怡點了點頭說:“很美.老太太你就住在這裡了”
“對了”水母說,“就在前面不遠了。”
心怡就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那沉重的水母胴體,真有點壓得她透不過氣,在她的背部和水母癡肥的前身接觸處,已早爲汗水所溼透了,粘貼着實在難受已極!
心怡巳不得馬上把她放下來,聞言就加快前行,水母又說:“再拐個彎就到了。”
心怡聞言,又拐了個彎,只見眼前排空而起了十數棵古鬆,鬆上卻爲藤蔓掛滿了。
她就問道:“你的家呢了”水母喘着氣說:“你數到第三株松樹進去。”
心怡心中一動,心說:“這情形倒有點像黃山五雲步呢。”
想着就依言在第三株松樹處轉變人內,果見有一條翠草的小道,彎曲前尋。
她走了幾步.水母這時顯然很痛苦地又道:“這條路走到頭就到了。”
心怡心中甚是懷疑,因見小道盡頭,並沒有房屋,只見拔起屹立的一片山石,石色碧綠,待走近之時,水母痛苦地笑道:“左面有一塊石頭,你用力一推就看見了。”
心怡更是狐疑,但是她仍依言走到那塊石前,用腳踩了一下,水母道:“要用力。”
心怡就用大力踏了一腳,只聽見轟的一聲,再看眼前石壁,竟錯開了一個高有八尺,闊有六尺的方門來。水母冷冷地道:“快揹我進去,我受不了啦!”心怡就揹着她進了石門,她一隻手臂都酸了,巴不得快把她放下來,只見石屋內,四壁全系鍾乳,白黑不定,亮光閃閃,甚是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