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就涉着水一直走到了瀑布前面,十姑首先低頭鑽了進去,萬斯同也跟着進去,水把他頭髮整個地全打溼了。
等到鑽進去之後,萬斯同才見,果然有一座四方形的石室,石質如玉,且打磨得十分平滑,外面瀑布雖是嘩嘩地瀉下來,可是這間石室裡卻是一些水跡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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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姑把火亮着了,石室內立刻光華大盛,萬斯同驚奇地四面打量着,他真想不到,這地方會有如此神秘的一間暗室。
就在石室的正前方壁上,懸有一幅四方形的畫像,畫像上是一個白鬍子老人,另有一行字跡,在這圖的下方,寫的是:“合沙宗師之神像”。
十姑指了一下這張像道:“這就是合沙老人,那部《合沙奇書》就是他手撰的。”
萬斯同望着老人遺像,不禁肅然起敬,當時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十姑卻只是冷冷地看一眼,顯然的,她是認爲不屑如此的。
萬斯同行禮之後,就走到老人遺像前,見圖像下方,有一尺許圓形青玉石塊,嵌在石壁之內。
奇怪的是那青玉壁石之上,有五個圓形指印,深深陷入玉石之內。
龍十姑就把右手五指插入指孔之內,說也奇怪,那青玉圓塊,竟自左至右地轉動了起來。
十姑就用力地往外硬拉,可是那玉石只能左右轉動,卻休想拉動分毫。
龍十姑冷笑着,對萬斯同道:“你看見了沒有,那部《合沙奇書》,必定是藏在這石壁裡面,只是這石塊,我卻是沒有辦法拉開。”她說着皺着眉,一面抽出了手道:
“你來試試看,也許你力量大些。”
萬斯同一聲不哼地把手指插入到孔內,覺得那指孔大小,彷彿就和自己的手掌一模一樣,手伸在裡面,竟是沒有剩下一些空隙。
他用力地往外面拉了拉,那玉石仍是絲毫不動,十姑見狀不禁皺眉道:“要用力。”
萬斯同一時力貫單臂,施出了鷹爪力,霍地向外一提,滿打算定要拉開,可是事實卻非如此,那青玉石塊,仍然是紋絲不動。
他嘆了一口氣道:“不行!”就抽出了手。
十姑又把手伸進去,用全力晃了兩晃,也是沒有用,她就拔出手來道:“我找你幫忙,就是因爲你有一口削鐵如泥的寶劍,你可以用它把這塊玉石結刨出來,那樣就不愁打不開它。”
萬斯同心中一動,就當真把圍在腰內的寒鐵軟劍拔了出來,一時光華耀目。
可是他轉念一想,又把劍收回了鞘,重新圍在了腰上。十姑奇怪道:“爲什麼不用劍呢?”
萬斯同搖了搖頭道:“不行,不能用劍砍,你想想,這是合沙老前輩當年修真的地方,這塊玉石定是他親手安置,又是一塊寶物,如果貿然地用劍毀了它,豈不是有違他老人家的心意?”
說着他又嘆了一聲道:“還是另想辦法好了。”
十姑冷冷一笑,道:“你的膽子太小了。”
萬斯同搖了搖頭道:“這不是膽子小不小的事,而是我不能做。”
“那麼……”龍十姑冷笑着說,“既然你不敢,這樣吧,你把劍先借給我,看我斬開來給你看看。”
萬斯同臉上一紅道:“這……不行!我不能借。”
龍十姑倏地蛾眉一豎,卻又放下了顏色,笑了笑道:“我知你是心存敬畏,怕那大木上人,其實你太多慮。別說那個老人現在不會在此,就是在此,有你我二人合力,怕他作甚?”
萬斯同退後了一步,苦笑笑說:“姑娘,你先靜下心來,我們來研究一下,可能另有妙法。”
龍十姑舉着火摺子,失望地嘆息一聲,她退回了身子,一言不發。
萬斯同這時望着那石塊發了一會兒呆,心中就想,這是一個什麼道理,爲什麼這玉石可以左右旋轉,卻是不能前後?
他退後到一邊,默默地坐了下來,運用心智仔細地推敲着這其中奧妙,一言不發,龍十姑只是緊緊地皺着眉,就道:“我看,你還是把寶劍……”
萬斯同一擺手,阻止了她的話,站了起來,又把手插入指孔之內,試着往左用力一轉,卻見那青玉塊,在石壁內,就像車輪也似地轉着。他又試着往右用力,也是一樣。
這時候他內心不禁有了一些主張,心忖道:“這其中,必定含有極爲神秘的先天易數道理在內。”
他腦中這麼想着,偶一擡頭,卻見那畫上的老人,一雙大眸子,好似直直地在看着自己,神態栩栩如生,目光之中,一副不怒而威的樣子,他的心不禁有些虛了。可是冥冥之中,又好似這紙上的圖像,正在向自己透露一項不可告人的神秘似的。
他內心不禁大大地爲之一動。
這種感覺,可以說完全是一種毫無根據的內心感覺,一種幻想和一種靈感。可是人生,卻也有很多事情,是憑這種突然的靈感而成功或消逝。
在老人這張圖像的目光裡,萬斯同似得到了一種神靈的啓示。
正好,也就在這個時候,一隻蝙蝠,突然由那幅畫像裡,鼓翅而出,由於那蝙蝠飛出的突然,不禁把室內二人都嚇了一跳。
龍十姑正欲舉掌劈空擊去,忽聽萬斯同大聲吼道:“且慢!”
這聲音不禁把十姑嚇了一跳,她驚愣地望着萬斯同,而萬斯同卻正仰首看着那幅呆板的畫像。這時候,陸續地又由圖像之後,一二三四五六七,連方纔那一隻,共是八隻。
它們飛出之後,箭也似地直向室外穿水而出。
萬斯同大喝了一聲:“八!”
忽見他右手疾轉,把那玉石一連轉了八轉,方及“八”數,就聞得那塊青玉內發出“叮噹”如同嗚金似的一聲脆響。
這聲音,令十姑吃了一驚,她大喜道:“快快拉呀!開了!開了!”
可是萬斯同樣子就像是一個呆子一樣,他那微微合閉的一雙眸子,就像是在參一件先天易理一般。
他腦中彷彿隔石聽到了,聽到了那遠處寺院的鳴鐘之聲,那聲音微弱但清楚,一共敲了二十四下。
他就毫不猶豫地向左面,一連轉動二十四轉,在他一聲不哼默默地轉動時,十姑在一邊看他,就像是在看一個呆子似的。
萬斯同一連轉了二十四下,最後一轉時,他像瘋子似地,並且用手,重重地在青玉上擊了一下,道了一聲:“開!”
只聽得石內又是“叮噹”一聲脆響。
萬斯同抽手回身,縱出了六尺以外,只聽見石壁處傳出了一陣琴瑟之聲,彷彿有人在石內挑動琴絃一般,那聲音好不動人。
緊接着,那青玉塊就像車滾似地,飛快地轉動了起來,同時樂聲忽止。
同時之間,石壁上,響起一片喳喳之聲,一扇大小約有三尺見方,厚達六尺左右的笨重石門,慢慢地啓了開來。
龍十姑大喜,正在撲上來,忽爲萬斯同一把把她拉住了,她回身道:“我要去拿書。”
“快伏下!”萬斯同緊張地道。
他說着自己猛地伏了下來,十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也伏了下來!
可是她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就在她心存懷疑的當兒,就聽見“哧哧”之聲密如貫珠般自空中交叉而過。
隨着叮叮噹噹一陣亂響,少說也有百十支短箭,自那敞開的石門之內,漫天地射了出來。
那些暗箭力道極大,一支支都射入石壁之內,激起了滿天星火,石屑紛飛。
二人都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因爲如此勁道的暗器,他們還是首次見過,任何人也是萬萬躲不過的。若非是萬斯同見機得早,此刻二人早已橫屍當地。
二人都不禁抽了一口冷氣,直到一切安靜之後,萬斯同才緩緩地爬了起來。
龍十姑見他起來,纔敢跟着起來,就見那大石門已完全洞開,現出了門內的一個長形石櫃!
那石櫃長僅數尺,內中有一個明格,全系青色玉石砌成。
龍十姑又重新晃亮了火摺子,只見那明格內,放着一個緞面的書匣,上寫着“合沙奇書”四個大字,她不由大喜,不假思索地伸手就抓。
萬斯同心存仔細,見狀要喚已是不及,十姑手方觸及匣面,只聽得她“啊”的一聲,倏地後退了好幾步,一時面色如土。
再看她手背上,卻中了一枚長短僅有寸許的銀色小箭,已然沒羽。鮮血正由她雪也似的白手腕子上淌出來,十姑身形踉蹌後退,痛得她嬌軀連連顫抖。
可是,她竟咬着牙,把那枚小箭給拔了下來,萬斯同吃驚地道:“傷得厲害嗎?”
十姑手捂傷處,牙關緊咬,退後了一步,一言不發,可是她那雙美麗而貪婪的目光,卻仍然往石櫃中搜索着。
萬斯同也怕時機不再,深恐那石門會自行關上,當下忙探手把那《合沙奇書》取了下來。
他雙手把這部《合沙奇書》捧了出來,卻見下面有一白鋼機鈕,那機鈕本爲書壓着,此刻書一去,那機鈕突然地跳了半寸,發出“咚”的一聲。
萬斯同真是福至心靈,要換任何人來說,也不會有他這麼機靈,更不會有他這些料事如神的預感。
這機鈕方一跳起,萬斯同已晃動身子,電也似地拉着龍十姑自櫃內飄出。
他身子方一躍出,只聽見“砰”的一聲巨響,真是個震耳欲聾的一聲大響,彷彿是整個的石室都被震得塌了下來。
再看那厚大的石門,此刻已然關上,和石壁嚴絲合縫,和來時一樣,看不出一點痕跡。
二人都不禁嚇了一跳,萬斯同連聲叫險,心想自己只要遲緩半步,此刻怕不砸成了肉餅,即或不然,也只怕終身埋葬石櫃之中了。
他餘悸尚存,慢慢地,他把那部《合沙奇書》抱入懷內,嘆道:“好險!姑娘我們走吧!”
龍十姑這時已略微把手上的傷包紮好,她怔怔地看着萬斯同手上的那部《合沙奇書》,嘴角欲動。
萬斯同忽然明白了,當時微笑了一下,把書放下來,一面把匣子啓開,果然內中有書三卷,用藍色緞子封着面,十分平貼。
三捲上有紅色書籤註明着爲“天、地、人”三卷。他略微翻動了一下,見內全是工筆書寫的蠅頭小字,旁邊卻偶有紅筆加註的記號,間頁另有生動的圖形,映襯得清爽朗目,栩栩如生。
萬斯同笑了笑說:“這部書暫時由我保管,待平安外出之後,我定然雙手奉交與你,因爲那頭大鳥或許還會再來。”
龍十姑苦笑道:“書是你苦心得來的,自然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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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似很失望,樣子也極爲勉強,萬斯同見她如此表情,心中未免不樂。
他本打算把書給她,可是因心念瞎婆婆之言,生怕書現在就交給她,難免觸怒大木上人和那頭怪鳥;再者他內心多少有些割捨不得,還打算和她商量一下,先行借看數月,此刻看來,這一願望,還是不說的好。
他內心這麼想着,就冷冷一笑道:“姑娘,你不要以爲我有什麼三心二意,我既然答應把此書贈你,自不會再生出枝節,一待出了亂石嶺後,我定然把這書奉交與你。那時,你回杭州,我也要去一個地方。”
十姑翻了一下眸子,她臉色有些發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問:“你去什麼地方?”
萬斯同皺眉道:“去雁蕩。唉!我已經爲你耽誤了太多的時間了。”
十姑低下了頭,她心中默默地想道:“眼前他能把書給我,實在是天大的人情,我不妨讓他自去,好在雁蕩離此地也不太遠,以後我還怕他跑了麼?”
想着就問:“你住在雁蕩?”
萬斯同點了點頭,並且微微一笑,因爲他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花心蕊,她一定還住在那裡。她如還等着自己,那麼就立刻與她結爲夫婦。
想到得意處,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十姑也不知他心中想些什麼,她也有她自己的主意就是了。
這時候,二人就站起了身子,室外那扇水晶簾子,嘩嘩地響着。
十姑在前,萬斯同在後,雙雙邁出了室門,又重新涉水向岸邊行去。
此刻天空中落着絲絲的牛毛細雨,東方已有了曙色,天可是差不多亮了。
萬斯同雖覺有些遺憾,可是他總覺得自己完成了一件極不平凡的事情,心中很是得意。
至於龍十姑,她那一雙剪水的瞳子,卻不時地向萬斯同懷中望着,面色甚爲陰沉。
要是換了任何一個人,她決不會容他佔有這部書,哪怕是一分鐘。可是萬斯同,一來是這部書的得者;再者,那豐俊的儀表,早已令她心醉,她不忍心下手硬搶。可是她內心卻有些懷疑,懷疑萬斯同是否真捨得把這三卷天下至寶《合沙奇書》雙手奉贈自己,所以她內心始終是很納悶。除非書在她手上,她才能放心。
就在這時,忽然當空一聲長鳴,這種聲音,對於二人來說,都是熟悉的。
他二人都不禁大吃一驚,慌忙向天上望去,果見那頭大鳥又出現了。
它在空中來回地盤旋着,發出了極大的鳴聲。
萬斯同深恐有意外,當時大聲地叫着;並且向天上揮着手,可是這一次,那頭大鳥彷彿沒有聽見一般。
只見它陡然在空中把身子一歪,斜着身子,就像箭一般地衝了下來。
在它接近二人的時候,霍地右翅一分,直向水面上擊去,擊起一股水箭,朝着二人身上打來。
那水箭的勁道極大,二人都不敢爲它打上;可是身在水中想要躲閃卻是不易,一時都不由得跌倒水中,弄得遍體透溼。
萬斯同最擔心的是懷中那部《合沙奇書》,生怕爲水弄溼了。
他慌忙取出來看看,所幸書外另有匣子,要不然就會溼了!
就在這時,那隻大鳥又採取另外一個角度,由高空直衝下來,二人已走到了岸邊,未及上岸,卻爲大鳥的巨翅所打來的水柱,射了一身一臉。因爲力道極猛,二人都差一點兒跌倒。
龍十姑不禁勃然大怒,她抖手打出了一枚“烈火丸”;可是那精靈的大鳥,它身上早已事先沾滿了水,這烈火丸打在了它的身上,只發出了“滋”的一聲,頓時冒出了股煙,連火花也沒亮一下,就熄滅了。
十姑大吃一驚,又連續打出了幾枚,全是如此,她這才知道,這種暗器是失效了。
那頭大鳥見烈火丸不能生效,它就什麼也不怕了,當時厲嘯了一聲,突地低飛而來。
萬斯同忽然搶上前,他以爲自己和這頭大鳥多少有些交情,誰知這大鳥似乎連他也認不得了。
它猛然分出了一隻爪子,直向着萬斯同的那部《合沙奇書》抓去。
萬斯同大吃一驚,他慌不迭,向後一閃,這時龍十姑更怕那部書爲鳥抓去。
此刻見狀,嬌叱了聲,她突地抽出了劍,直向鳥爪上繞去。
大鳥驀地騰空,它口中發出淒厲的鳴聲,似乎恨十姑已入骨髓,可是卻有些怕她的劍。
萬斯同仍然向天空大聲嚷着,那大鳥也許是由於龍十姑而遷怒到了萬斯同,所以,它絲毫不理會,此刻正在天上兜着圈子。
龍十姑忿忿地道:“好麼!那老頭子縱鳥傷人,我就放火燒了他的林子。”
她說着就要重施故技,萬斯同見狀,慌忙把她拉住,正在推拉之際,忽聽得當空一陣笛子吹奏的聲音,十分清亮。
二人都不禁吃了一驚,因爲這地方,怎會有外人來呢?
那頭大鳥本在低空盤旋,聽到了這笛子聲音,它忽然收束了雙翅,落在了一座大石的尖峰,“呱呱”對空高鳴了兩聲,笛聲遂止。
十姑怔怔看了萬斯同一眼道:“我們走,快!”
萬斯同擺了擺手,這時空中發出了一聲冷笑,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萬斯同,這部書是你得去了麼?”
萬斯同慌忙跪地道:“正是晚輩,求老前輩放行。”
老人嘿嘿一笑說:“你真是好造化,這多年以來,多少人鎩羽而歸,你卻很輕易地得到了。昨日你來,我已略運智慧爲你推算,算出此書今日定必出山,卻想不到應在了你這孩子的手上。”
萬斯同恭敬地跪地不發一言,老人笑了笑又道:“和你同行女子是誰,爲何不跪?”
萬斯同忙向十姑遞了個眼色,可是十姑天性驕傲,她內心早已恨透了這個老人,此時焉肯與他下跪?
可是她也知道,此老既能辟穀此山,可見非同凡流,自己還是不要當面招惹他的好。
說着深深打了一躬,極爲勉強地道:“晚輩龍十姑參見前輩。”
老人發出了一聲陰沉的冷笑,道:“龍十姑,你好大的膽子,來到我這飛雷澗恣意狂橫,傷我愛鳥,燒我花木,居心陰狠,莫此爲甚。”
說着又發出了一陣冷笑,稍停才道:“你的報應就在眼前了。”
說着又是一陣長嘆,徐徐說道:“這是你自取其咎,關於對你的發落,貧道自有安排,我先不向你多說話,你也不必多言。”
十姑聞言面上現出驚懼之色,只是她絕不懺悔,面上現出了冷冷的笑容。
萬斯同見狀,不禁爲她深深地擔心,他慌不迭地道:“老前輩務請開恩,這都是晚輩等年少無知……”
才言到此,那老人已冷哼道:“這與你沒有關係,你不必多說。”
萬斯同只好止住了話,可是他內心十分爲十姑難受,卻又不知如何勸說纔好。
龍十姑此刻,用劍尖點在一塊石頭上,蛾眉微挑,面上似有怒容,卻是一言不發。
那老人忽又嘿嘿一笑,語氣突然變得溫和道:“萬斯同,你知道,我是有事情與你商量的。”
萬斯同吃驚道:“老前輩,有話請說,晚輩洗耳恭聽。”
老人才道:“好!”
遂又問道:“你手上抱的,可是那部《合沙奇書》麼?”
“是的!”萬斯同彎腰答應一聲。
“很好!”老人咳了一聲道:“我是想,這部書你年紀太小,書中武功多系獨家奧秘,只怕你不易參透,是否可由我爲你暫時保管幾年?”
萬斯同怔了一下,卻見十姑怒容滿面地搖了搖頭,萬斯同臉紅道:“多謝老前輩關懷。”
老人插口道:“我這是愛惜你。”
萬斯同訥訥地道:“晚輩年歲雖輕,但因此書得之不易,頗想珍藏研究,以爲傳家。”
老人長嘆了一聲,語音悲切道:“萬斯同,不瞞你說,老夫坐關已多年,至今卻不得大脫手解法,只是想參閱一個合沙老前輩的秘訣口語罷了。莫非以老夫當今的身份,向你求借一下也是不肯麼?”
萬斯同不禁面色十分爲難,一旁的十姑,就冷冷一笑道:“堂堂武林前輩,卻向後輩如此乞討東西,傳揚出去,豈不丟人?”
老人冷笑了一聲,道:“小小女子,大難當前,尚不知悔,你知道什麼?老夫若想強要,別說你二人無法抵擋,即你二人師尊合力聯手,也是枉然。只是老夫與萬小友,尚有些交情,所以才至誠降格向他借取,老夫此舉非偷非盜,明可對天,有何丟人?”
說到此,又冷笑道:“你這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大難當前,不知反悔,反敢對我無禮,老夫若不給你些教訓,諒你日後定必更加猖狂。”
十姑所以膽敢如此,主要是隻聽老人言語,不見其人,她猜出老人定是坐關在緊要關頭,身子不能移動,只能發話,又怕他何來?
所以,她笑了一聲,道:“你這窄谷,自認部署周密,在姑娘看來,亦只不過如此。”
此話方了,就見眼前晨霧之中,衣衫飄動,定目望去,一個瘦削清癯的道人,已站在眼前。
這道人身着一襲淺灰色的道衣,長可及地,足下是一雙多耳麻鞋,或是衣服太長,所以看不出他的腳部動作,他只是緩緩地前行着。
二人見狀不禁大吃了一驚,尤其是龍十姑,知道自己一時口舌之爭,竟將這怪老道激出來,眼前怕是對自己大大的不利了。
想着不禁面色嚇得蒼白,一時再也不敢多說了。
道人緩緩行抵二人身前不遠站定,先向萬斯同微笑着點了點頭,萬斯同忙躬身一禮,口中謙虛道:“老前輩你何故親臨,晚輩等實不敢當。”
道人冷冷一笑,眸子遂轉到了十姑身上,用冷峻的口吻道:“女娃娃,你師尊何人?
是誰家子弟?”
十姑眨了一下眸子,看了他一眼,卻是一句話也不回答,她心中正在想着脫身之計。
道人見她不語,面色不禁漸漸轉慍,冷哂道:“娃娃你此番來時,你那師尊莫非沒告訴過你,此來有一番劫難麼?”
這一句話,不禁令二人都吃了一驚,尤其是十姑驚得猛地擡頭看着道人。
這道人冷冷一笑,平伸一手,指着十姑面容道:“你印堂發暗,陰霾侵主,如不應在貧道此一劫內,日後定有殺身之禍。這都是你素日自傲自負,妄自託大,任性胡爲的報應,又怨得誰來?”
他這一番大道理,聽在龍十姑耳中,不禁勃然大怒,她生性極爲好強,又因武技過人,素日爲人恭維,直如公主一般。
這道人一番凌厲挖苦之言,她如何能聽入耳內,蛾眉一挑,殺機頓起。
可是她也知道道人隱居此谷內,已過百年,素日來,江湖上對他的傳聞,多系捕風捉影之談,謂其已成半仙之身,雖未免言過其實,可是由此觀之,這道人也絕非無來頭。
只看他這種說來就來,輕似飄絮的身材,已知道人煉氣的功夫,到了“登峰造極”
的地步。
龍十姑觀察到了這些,雖有侵犯之意,她也不得不小心從事。
當下強忍心中暴怒,勉強打了一躬道:“晚輩恭領教誨。”
這道人正是大木上人的真身肉體,他百年以來,鮮問世事,一意煉丹求道,已成不死之身,內功自是可觀。道人善觀天時地利,夜觀星象,更於靜中透參人生的變遷,凡人思維入其望中,自是一目瞭然。
此刻龍十姑表面恭敬,內心存有歹念,上人自是一望就知!
因此他的面容陡然就拉了下來,冷冷一笑,不發一語,他本想先下手擒她入手,倒不如待她先發動了。
在上人來說,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因爲他自弱冠入道以來,還是首次與人動手,他幾乎不敢相信,這外表極美的女孩子,竟敢下手向自己行兇。
爲了證實他猜測是否屬實,所以他轉身向萬斯同含笑說道:“你這孩子根骨質素,俱是上材,日後好自爲之,不難大成。”
萬斯同正彎腰稱謝,就在這剎那之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龍十姑,竟突然出手。只聽她一聲嬌叱,忽然身形向下一低,雙掌齊出,把她多年不曾用過,壓箱底的“五行內功”,突出發了出來!
十姑因知道人非是易與之輩,所以一出手,就用出了十成功力,只期這一掌,就能把道人立斃掌下。
可是她未免想得太天真了,這種掌力若說拿來對付任何一個武林高手,對方也有性命之慮;可是若用來對這百年坐關的童身道人,卻顯得太幼稚了。
掌力方出,那道人雙袖霍地向上一舉,身形紋絲不動,只聽見“砰”的一聲大響。
道人身如巨石,紋絲不動;而龍十姑則如同是撞在一堵有彈力的牆上一般。
只聽她口中尖叫了一聲,突地反身就倒,同時口中也噴出了一口鮮血,當時就昏死了過去。
萬斯同雖說與她並無深交,但是多少有些情分,見狀驚呼一聲,猛然撲過去,把她扶持起來。
他驚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是驚異地看着大木上人。
道人冷冷一笑道:“好厲害的姑娘,竟敢對貧道下此毒手,若非是貧道力抵三關,這五行真力,也是承受不起的。”
說到此,他又微微嘆息了一聲,說道:“她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五行真力乃心肝肺脾腎五臟之力,此刻傷我不成,她反倒五臟俱傷,看來,她生命是保不住了。”
說着又嘆了一聲,輕輕走到十姑身前,單手摸索着她腕上脈門,遂鬆手,搖了搖頭。
萬斯同見狀大驚,慌忙道:“老前輩,你要救她一救,救她一救!”
道人見萬斯同語音懇切,也似有些感動,他嘆了一聲說:“這是她自作自受,怨得誰來?五行真力素日用上三四成,也足可制人於死,她竟敢以十成功力向貧道暗襲。”
說到此,白眉一揚,憤憤地又道:“貧道與她,到底有何深仇大怒,竟下這種毒手?”
說着,又冷冷地笑了幾聲,萬斯同此刻見十姑面如金紙,雙目微合,看來已是氣若游絲。
想到了與她多日相處,同路共行,雖說並無曖昧情形,卻未免有些物傷其類,一時悲從中來,落下了兩行眼淚。
道人微笑了笑道:“你也不必傷心,此女心地也實在太毒,留她在世上,尚不知有多少人要受她毒害!”
萬斯同不禁跪下來,悲聲道:“此女雖是心術有些偏激,自大狂傲;然而並非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務乞老前輩念她年幼無知,設法救她回生。弟子情願將這部《合沙奇書》奉上,以交換此女的生命,尚乞你老人家務必開恩。”
道人不禁面色一驚,他仔細地看着萬斯同道:“你說的是真話麼?”
萬斯同咬了一下牙,道:“自然是真的。”
說着雙手奉書,道人搖一搖頭道:“且慢給我,容我先看看這女娃娃再說!”
他說着微微皺眉又去摸了十姑一會兒脈門,半天才苦笑道:“不行了。”
萬斯同聞言,不禁熱淚奪眶而出,道人卻一擺手,嘆道:“你這孩子心術很好,即如此,貧道只得格外成全她了。”
萬斯同不禁大喜,連聲道:“謝謝老前輩!”
道人哼了一聲,徐徐說道:“先不要謝,死罪雖免,活罪卻饒她不得,何況貧道也要煞一煞她的傲氣,令她以後好好爲人!”
萬斯同訥訥道:“只要老前輩救她活命就好了。”
道人奇怪道:“她與你是何關係?”
萬斯同面紅了一下,遂正色道:“晚輩與她只是萍水相逢,談不到什麼情誼,只不過承她諸多關愛就是了!”
大木上人點了點頭說道:“難得!”
道人說完了這句話,目光又死死地盯在龍十姑面上,說道:“爲了替她消除日後大難,此女需要在這飛雷澗中,面壁七年。”
“七年?”萬斯同吃了一驚,因爲這應上了瞎婆婆銅鑼神算,他不由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道人鼻中哼了一聲道:“這是貧道破格對她成全,以她心術,本當死有餘辜,現在你也不必多說了,七年之後,此女自會出山,彼時她可能會變成另一個人,這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萬斯同聞言,雖有些難過,但聽道人所說,又似對她有益無害,雖然七年是一段極長的日子,可是十姑如能如此因禍得福,也是一件可喜的事情,這也是她自作自受,不幸中之大幸了。
龍十姑性情高傲,凡事任性,至今卻得到一個極大的教訓,這是她咎由自取,卻與旁人無關。
秉性忠厚的萬斯同,在苦苦哀求了大木上人之後,得知十姑所謂的“七年之災”,卻不幸真地應驗了,他除了惋惜頓足之外,又能如何呢?
上人這時自懷內取出一個玉瓶,大小形狀,就和鼻菸壺的樣子差不多。
他由瓶內倒了一粒極小的丸丹,走過去放在十姑的嘴裡,然後回過頭來,冷然道:
“你可以放心了,貧道這粒冷香丸足以挽回她的生命。”
萬斯同戚然地點了點頭,大木上人遂又一笑,說道:“萬小友,現在我已答應了你……”
話尚未完,萬斯同已雙手把書呈上道:“晚輩絕不食言,這部《合沙奇書》老前輩就拿去吧!”
道人想不到這少年,果真竟如此慷慨,一時也不禁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人類的感情,都是一樣,譬如說,你愛一件東西,人家愈不肯給,你愈想要,真要是對方割愛雙手奉上,你卻又覺得不大好意思收受了。
這種情形,正如同眼前是一樣的,萬斯同歷盡了千辛萬苦,得到了這部書,現在他毫不猶疑地雙手奉上,那位不費吹灰之力,而坐享其成的老前輩,他就是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收下。
何況他又是一位三清教下的有道之人,這個臉,他可是真拉不下來。
當下兩彎白眉連聳了聳,手已伸出,又收了回來,汗顏地笑道:“我只是借閱些時候罷了。”
萬斯同面不改色道:“大丈夫一言既出,豈有反悔之理?這東西也不過是晚輩意外得來,既然老前輩想要,晚輩決心贈送,還說什麼借不借,豈非見笑了。”
這幾句話,說得大木上人一時面紅如火,頭上白髮像要立起來了。
他忽然伸出手來,把萬斯同送在面前的書向外一推,慨然地長嘆了一聲,口中訥訥訥地道:“你快將這部書收起來吧!快!快!”
萬斯同不禁吃了一驚,道:“老前輩你……”
上人苦笑道:“萬斯同,你這番話說得太好了,貧道顯然也動了貪念,現在,你把這部應歸你的書收起來吧,貧道決心不要了。”
他說話之時,面色灰白,像是深深地受着內心的譴責,他那雙精光炯炯的眸子,甚至於也不敢去和萬斯同的目光相接觸了。
“老前輩!”萬斯同不明地道,“這是爲何?晚輩是心甘情願送上的呀!”
“你不要再說了!”大木上人顯然有些生氣了,他一揮手,道:“你快快收起它來!”
萬斯同心中大喜,正要揣入懷內,道人卻又道了聲:“且慢!”
他招了招手,道:“這部《合沙奇書》貧道如猜得不錯,該是天、地、人三卷,是不是?”
“是的。”萬斯同說:“一點不錯,老前輩。”
上人和悅地一笑:“數十年前這部書曾害我動了一次貪念,那時貧道是由一女子手中得來,本想翻閱,因見書面戒語,自知此舉難免天譴,這才送歸石櫃,因書面戒語曾謂五十年後,纔是此書真正出世之日,貧道滿想,至時由櫃中再取,易如反掌,也就沒有十分擔心。”
他長嘆了一聲,又道:“那書櫃雖經合沙宗師以易數天鎖鎮壓,然貧道早已參透先天易理,也不難算出開啓之訣,所以,滿想你等凡夫俗子,至時萬難與我爭奪。”
說到此,他已發出了一聲長嘆,苦笑了笑道:“到此我才深深知道,緣分這兩個字,是不可強求的。”
道人目光,在萬斯同身上打了個轉兒,又冷笑道:“說來你可能不信。”
“什麼……事?”萬斯同真有些糊塗了。
上人又苦笑了笑,道:“我那平日料事如神的神算,就在近來失靈了。”
“怎麼會呢?”萬斯同吃驚地問。
上人張大了雙目,感慨道:“我是說獨獨對此一推算失靈,你說怪是不怪?現在,我是完全相信這一個‘緣’字了!”大木上人又指了一下萬斯同手上的書道:“這東西當真是與我無緣,我如想勉強佔有,只怕尚有殺身之禍呢!”
萬斯同忽然想起一事,就問道:“老前輩所說的數十年前得書的女子,又是誰呢?”
上人面色不禁突然變得淒涼,頓了頓才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彼時如非她貪心過甚,這部書已爲她拿去了,不過,書封不到啓時,她妄取亦是無用,反有殺身之禍。”
說到此,他又笑了笑道:“那女子只爲一時貪念,因而幾乎喪命,較諸眼前這小女孩下場,卻又慘得多了。”
上人回憶到了那一件慘厲的往事,他幾乎不敢再去仔細地想。
可是萬斯同卻感傷道:“那位女老前輩不是和你老人家約好,要五十年後,再取這部書麼?”
上人怔了一下,面帶希冀地點了點頭道:“可是她過期並沒有來,貧道曾答應她來時,願助她一臂之力,現在,這部書卻已經爲你得去了。”
說着長嘆了一聲,卻很奇怪地又道:“你怎會知道?你認識她麼?她如今年歲很大……吧?”
萬斯同這時突然想起一事,暗恨自己竟把這件事忘了,否則何至於吃這麼多苦頭?
當下嘆息了一聲,自身旁把瞎婆婆交給自己的那件東西取出,那是一個極小的方形匣子。
他雙手遞上道:“這是那位女前輩叫晚輩帶上的,晚輩幾乎忘記了。”
上人眉頭微皺,可是他很快地把這小匣子接過來,猶豫地打了開來。
立刻他那黃蠟似的面容一變,口中“噢”了一聲,雙手一抖,那小盒子落到地上,由盒內滾出了一雙乾枯的肉乾。
萬斯同道:“那位女前輩並未忘記五十年前之約,只是她老人家現在一心從佛,特囑晚輩以此一雙眼珠,換取這套藏書,現在《合沙奇書》既爲晚輩得到,弟子受人所託,這雙眼珠,還是要交給你老人家,以證前因後果。”
道人沉默了良久,慨然長嘆了一聲,頷首道:“是了!是了!當年之事,貧道處置此事,未免過重,可是這位女士卻也未嘗不是因此而受惠。”
他說着雙目微微閉了一下,忽地手指地下十姑道:“此女和那瞎婆婆是什麼關係?”
萬斯同躬身道:“那位瞎婆婆,是這位姑娘的外婆。”
上人面色變了一變,長嘆道:“竟有這種事?既有這種關係就煩你歸告那瞎婆婆一聲,說我念在她昔年喪目之憾,決不會薄待此女,只是,這姑娘傷我愛鳥,燒我林木,居然尚敢下毒手襲擊貧道,諸般大罪,不得不給她一個懲戒。”
他望着萬斯同又道:“況且此女眼前印堂晦暗,此後七年,如不應在貧道這一劫上,還會另有劫難,怕還有殺身之禍,所以這七年面壁之刑,如其說是懲戒她的狂傲無知,不如說是爲她消災解難。”
他一口氣說到此,又頓了頓才道:“七年後的今天,貧道肯定放她離此,那時她定成爲一個新的人了。”
萬斯同彎腰道:“晚輩謹受囑託。”
上人忽然開目,他目光在萬斯同臉上轉了一下,微微笑道:“小友,你天質根骨俱是上乘,日後在武學上必大有發展,只是氣色紅貫雙顴,婚姻只怕尚多有糾纏,這卻不能不說是你命中的磨難。”
一頓又道:“一個年輕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你要謹慎纔是。”
萬斯同忙道:“是!是!”
可是道人這兩句話,卻深深令他感到驚恐和戰悚,想到了此行的任務,想到了苦戀的花心蕊,他幾乎呆住了。
大木上人微微一笑道:“小友,這部書,我雖不要了,你可否爲我說出其中幾行章句,你願意麼?”
萬斯同連忙點頭道:“願意。”
道人微笑道:“這本書共分天、地、人三卷,現在你要爲我在人卷中,找出口訣,念與我聽,貧道不勝感激。”
萬斯同答應着,把人卷找出,雙手呈上道:“老前輩何不自閱,晚輩只怕不大清楚。”
上人含笑道:“貧道謹遵師命,守護此書已過百年,如閱看,難免有監守自盜之嫌,萬小友還是你口誦出來吧。”
萬斯同心內這才明白,不禁暗笑,當下以手翻閱那“人”卷,見內中每多詩句。
於是信口唸道:“神妙莫測由眼開,慧光照徹宇宙間……”
上人搖頭道:“錯了。”
萬斯同又翻到別頁念道:“閉住獸虎關訣穴,目守泥丸舌接督,吸提呼降氣歸竅,陽外氣發急回中。”
道人嘻嘻笑道:“這是‘收氣’口訣,貧道多年以前,已有此成就了,小友,你再往後翻閱吧!
萬斯同於是往後又翻了數十頁,忽見一圖中,畫有一人跌坐,頭頂有小人飛昇,一旁有四行詩句,每字皆用紅筆點圈着。
他笑道:“有了!”於是便高聲朗頌道:“念動向太空,日月廟門開,推情合性輸,二光相遇獻。”
道人忽然狂笑了一聲,只見他伏身把十姑夾起,身形蕩處,已自渺然無蹤。
萬斯同心知他悟出口訣,才至如此高興而去,當下把這天、地、人三卷奇書,妥善入匣,放入懷中,自己此刻心中,卻也說不出是憂是喜。
龍十姑落得如此下場,卻也無話可說,自己現在正急着至雁蕩,自無理由在此多事逗留。
於是,他匆匆循着來路,退出窄道,有前車之鑑,所以他更加小心,沿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第二日傍晚時分,他又回到了杭州。
在一家小旅舍,吃過了晚飯,他伏案寫了一封長信,受信人是若愚女尼。
他把此行經過,略略說了一個大概,尤其是關於十姑的事,請她轉告瞎婆婆放心,自己因尚有事,不再往訪,再者更怕生出不必要事端,匆匆寫畢,封好之後,呼來一茶房,並取出紋銀五兩,囑其將此信送去。
那茶房先聽是送至龍家,還有些猶豫,後見有五兩銀子的賞錢,他才欣然答應,當晚就騎着馬去了。
萬斯同連日疲憊,難得睡一個好覺,今夜在客棧內,總算沒有人再來干擾,睡了一個舒服覺。
第二天一大早起牀,他深恐那一羣一心奪書的傢伙,又來和自己羅嗦,所以不敢在此久留。
於是就在錢塘江口僱了一隻小船,連人帶馬地裝載着直下而去。
這是一條頗長的水路,沿途經富春江、浙江、蘭江而至蘭溪。
到了蘭溪時,又是一個惱人的黃昏,天上下着霏霏細雨,小船靠在岸邊上,萬斯同歸心似箭,他不想在這些地方多留,匆匆換上了一襲雨衣,就拉馬上岸。
岸邊上泥爛路滑,人又多,還有成羣的鴨子被披着蓑笠的老人趕着,發出呷呷的叫聲,路人都打着傘,口中說的,也都是本地的方言,萬斯同一句也聽不懂。
他的馬還不小心撞倒了兩個人,一氣之下,他就下來牽馬而行。
等到進了城內,那雨勢更加大了,鋪着石板的路面,水都快成河了,家家戶戶都開着門,卷着褲管,拿着盤子,由屋內向外面倒水,有的還在刷着朱漆的大馬桶,市面很混亂。
萬斯同本不想在這裡過夜,禁不住那雨勢不停,天空中尚有大塊的烏雲聚積着,看來這雨還要下些時候呢。
他找了一家客棧,店名“安福”,還算寬敞,因爲店門兩側挖得有較深的溝渠,所以店內不曾進水。
那掌櫃的和幾個夥計,都在門內向外面張望着,指指點點,很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
這時萬斯同驀然進內,他們很是驚奇,尤其是萬斯同牽着一匹大馬,人馬都爲雨水溼透了。
一個店家忙跑過來接住了他的馬,打着傘把馬拉到後院去,另一個夥計就給他拿毛巾擦臉,並且問道:“客人要住店吧?”
萬斯同皺眉道:“不一定,雨停了我還要趕路。”
那個店小二笑了笑,道:“大爺,你真是說笑話了,這個雨,明天能停,就是好的了……”
說着又張望了一下道:“嘿!好大的雨,這麼大雨,今年還是頭一次。”
回頭又問萬斯同道:“客人,你是上哪兒去?”
萬斯同一面脫下溼衣服,一面道:“我要去雁蕩,怎麼走?”
這時那邊那個正在抽菸的老闆,就過來笑道:“你要去雁蕩,是北雁蕩還是南雁蕩?”
萬斯同說:“自然是北雁蕩山了。”
掌櫃的點了點頭,說道:“你先由武夷下去到仙霞嶺,再經永康可就到了括蒼山了。”
他吸了一口煙,一面捻着煙紙,一面說:“過了括蒼就到了,不過山路可不好走,要圖舒服,客人你就得繞道,經麗水縣再繞青田到溫州,再下樂清,到了樂清縣離雁蕩只有七八十里可就到了。”
萬斯同哪能記得這麼清楚,不過他仍然是仔細地聽着,一面連連點着頭,道謝不已。
掌櫃的口中謙遜着,那雙老花眼,卻不時地打量着萬斯同,尤其是在注意他身上的那口劍。
一會兒夥計掌上了燈,把萬斯同引到了裡院一個偏間,萬斯同就向那茶房要了一盆炭火,把衣服烘乾,另外他小心地把那已有些發潮的《合沙奇書》取出來,用火小心地烤乾。
這三卷奇書,他雖只是大略地翻着看了看,可也令他心內狂喜不已,舉凡內外輕功,以及許多自己根本不知道的武功,書內都有詳細的繪形記載。
看到了這些,萬斯同不禁雄心頓起,他內心想到,只要找到了心蕊,自己就和她在“冷碧軒”中閉門不出,不出五年的工夫,非要把這三卷奇書中的精奧參透不可。
想了一刻,就連這一路的疲倦也忘了,他小心地把這幾卷書收好,又把大木上人贈給自己的那個網袋取出,由內中取出了上人贈送自己的兩件東西。
他還不曾好好地看過,這時把那襲薄薄的衣服抖開,見是一身緊身衣靠,非絲非綢,也不知是何質料所織成。
他試着用衣角在火上燒了燒,並未見任何毀壞,心中大爲驚異,用手扯了扯,那衣服只是被拉得長了許多,並似微有彈性,心知這定是一件不尋常的東西,當下小心地收起。
再看那本《洗髓真經》,也是自己生平僅見的東西,讀一讀內中語句,有些自己是明白的,但有很多自己還不大明白。
旅舍之中,人物繁雜,爲了避免發生意外,他小心地把這些東西收了起來。
一會兒夥計把火盤撤走了,萬斯同就隨便叫了兩個菜,吃了飯,只在廊下走了走,見雨雖然小了許多,可是天更陰沉了,風吹得廊下的幾盞燈籠直打轉兒。
萬斯同望了一陣子雨,內心浮上極度的空虛和寂寞,又想到了雁蕩山上的花心蕊,真恨不能插翅飛去。
夜裡,彷彿雨停了,想到了眼前的各種事情,萬斯同這一夜不曾好睡。
第二天,他揉着惺鬆的睡眼就上馬而行,蘭溪街上到處還是水漬漬的,可是他內心憧憬着美麗的遠景,眼前的一切,也都似乎變得美麗了。
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雁蕩山腰,飄浮着朵朵白雲,那些嫣紅色的山茶花,點綴得這附近真是美極了,小鳥在枝頭上扇着翅膀,咭喳咭喳地叫着,像是在歌頌美好一天的開始。
這時候,一匹白馬在嶺上出現了,馬背上端坐着年輕的萬斯同。
他像是再也忍不住他內心的喜悅,兩彎劍眉由於過度的興奮而展躍着。
如果有人把他此刻的樣子和前數月作一個比較的話,那麼看來,他真像是足足年輕了十年。
只見他頭扎紫紅的英雄巾,身上穿着寶石藍色的長衫,足下是一雙鹿皮薄底快靴,在馬上真是精神抖擻,神采飛揚。
雁蕩山道四通八達,由於峰嶺太多,行人極容易迷失路途,可是萬斯同卻有一匹識途老馬,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座小刃峰。
在往峰上行走的路途中,他的心反倒是不再那麼沉着了,他渴望着一見心上人,此刻到底情形如何,對於他來說,實在還是一個謎,不過,他內心似有堅定的自信,那就是,心蕊必定仍然還在癡候着自己。
他決心要給她一個驚喜,因此他的心情極愉快。
慢慢地他已經看見了小刃峰的頂峰了,峰頭的背面,就是冷碧軒,這路途他是清楚的。
當這匹馬過了這鬆坪之後,眼前的景物,竟令他驚訝得怔住了。
只見就在昔日的“冷碧軒”座落之處,此刻竟修築起了大片的圍牆。
圍牆上,開滿了一種紅色的小花,遠看過去,這圍牆就像是一條伸縮的火龍一般。
這是以前他沒有見過的,而且由圍牆往裡面望去,有畫樓的閣角,有開着藤蘿花的搭棚架子,美極了,而萬斯同的眼睛也直了。
他吃了一驚,驚得由馬背上翻了下來,心中卻道;“奇怪呀!這是冷碧軒麼?”
“別是我找錯了吧?”他心裡這麼想着,就慢慢地把馬牽了過去。
果然不錯,在幽雅的藤蘿花架覆蓋下,那座用大理石鑲就的大門上,有“冷碧軒”
三個大字,那是用硃紅的顏色,抹飾在墨綠色的大理石上的。
萬斯同不禁大吃一驚,他真是作夢也想不到,昔日那鑿壁的兩間陋室,一年之後,竟然會變成了如此氣勢雄偉的寬大宅第。
他望着門口,一時幾乎呆住了,又退後了幾步,四處打量了一番,那是一點也不錯,這地方正是昔日的“冷碧軒”無疑了。
“莫非這裡有了什麼大變故麼?”想到此,忍不住內心一陣難受,因爲看樣子花心蕊是決不會在此了,否則這裡不會變成這樣。
這裡定是另有人把冷碧軒給佔據,所以纔會如此大興土木,以至於和昔日的冷碧軒面目全非。
想到這裡,萬斯同不禁大爲憤怒,因爲自從師父三盒老人他移之後,這座冷碧軒交給了自己,並囑自己要在此好好看守,不得讓與別人。
現在看起來,非但是已落入外人之手,竟然爲那人任意擴展,把一個簡樸的修真之處,一變而成爲金碧輝煌的深宮廣第,這簡直是大大有違了冷碧軒歷來主人的初衷,包括萬斯同在內。
他不由十分氣憤,當下把馬系在了一邊,昂然行至門前,用手在門環上叩了兩下道:
“裡面有人麼?”
耳中彷彿聽得牆內有女子嘻笑之聲,玩得十分熱鬧,他心中就愈發覺得奇怪,更是益增憤怒。
於是他又用力地捶了一下門,大聲道:“裡面有人沒有?快開門!”
這一聲大喊,果然有些用,那嬉笑喧譁的聲音,似乎停了一下,就有一女子聲音隔牆道:“誰呀?”
萬斯同大聲道:“是我!”
那個女孩嘀咕着道:“誰知道你是誰呀!”
說着門栓開動,大門就開了,走出一個穿着翠綠祆褲的小女孩。
這女孩正是心蕊的心腹丫鬟小碧,她看見了萬斯同,忽然含笑道:“少爺回來啦?”
說着就請了個安,又回過頭來大聲道:“少爺回來啦,你們快別吵啦!”
萬斯同不由心中一怔,就點了點頭道:“你們是……”
小碧跳了一下笑着說:“花姨這些天可不大舒服,天天都在盼着您啦!”
說着又看了看門口的馬,就跑出去道:“幹嘛還把馬拴在外頭呀,我去給您拉去。”
萬斯同這時心中萬分驚訝,真好像身墜五里霧中一般,忽然用手攔住了小碧。
只見他面色很窘地道:“先慢着,我是來看一位姑娘的,不知她在不在?”
小碧聞言也似怔了一下,她就上下打量了萬斯同幾眼,可是這個人,實在和少爺面容太相似,她真有些糊塗了。
當下翻着眼珠子訥內地道:“您是……少爺您找誰呀?幹嗎不進去呀?”
萬斯同道:“我找一個叫花心蕊的姑娘,這裡是不是有這麼一個人呀?”
小碧後退了一步!先是一怔,遂不禁掩口嚶地一笑道:“那不就是花姨嗎?少爺你可真會鬧着玩,你不在,花姨可想死你了,快進去吧!”
說着又笑了一聲,就跑出去給他牽馬去了。
萬斯同聞言不禁一陣驚喜,差一點要笑了出來,現在再也沒有什麼好懷疑了,心蕊果真還住在此,非但如此,她仍然還在苦苦地等着自己。
奇怪的是她卻怎會變得這麼闊氣了,由話中看來,這小女孩分明是她的使喚丫鬟,她必定是素日來繪影繪形地把自己樣子講給這些丫鬟聽了,否則她們怎會一見面就認出了自己?
由這個小丫鬟口中,更知道了自己心上人,如今大概還在病着,很可能是由於苦苦思念自己而成疾的。
想到了這些,內心不禁一陣傷心,差一點淌下了淚,當時再也沒有什麼好猶豫了。
遂就大步走了進去,那些丫鬟婆子,見他進來,紛紛向他請安,都道少爺回來了。
萬斯同雖覺有些不大對勁兒,卻是做夢也不會想到其他方面,他只是感到奇怪罷了。
再看這冷碧軒中假山樓閣,翠草紅亭,比之昔日,真是一天一地,不可同日而語。
這時,那個叫小藍的丫鬟飛跑着過來,對萬斯同請了個安,叫了聲:“少爺你可回來啦,花姨天天都在問您呢,快進去吧!”
萬斯同一聽,心說這肯定是不錯了,當下忙把小藍扶了起來,一面含笑道:“你不要多禮,我現在既回來了就好了,你快帶我進去吧!”
小藍站起來偏了一下頭笑道:“少爺曬黑了一點,看起來好像也高多了。”
萬斯同嘆道:“在外面這麼久,怎會不黑呢?”
可是他說了這句話後,忽然站住了腳,面色一變道:“咦!你……你怎麼見過我?”
小藍噗哧一笑道:“我怎麼沒見過你?才幾天沒見您呀!”
萬斯同呆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藍笑得彎了一下腰,又咧着嘴嘻嘻地笑道:“少爺真滑稽,你說我叫什麼名字吧?”
萬斯同頓時心中一動,他的臉頓時就白了,忽然一上步,抖手抓住了小藍的右手脈門之上,略一用力,那小丫鬟直痛得花容失色,口中連聲地叫起來,一面大聲道:“少爺!少爺!啊!快放手,我的手可是要斷了呀!”
萬斯同厲聲道:“我不是你們少爺,快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藍抖聲道:“我怎麼知道呀?哎喲!我的天,我可受不了啦!”
她一邊哭叫着,同時,也似乎有些看出來,眼前這個人,並不是她們的少爺。
因爲葛金郎很白,眼前這位主兒,卻稍微有點黑,而且他那一雙劍眉,也似比少爺要濃一些。
看到此,小藍不禁嚇得直打哆嗦,一時連呼痛也忘了,她悚然道:“你不……是少爺呀?”
“我姓萬……”萬斯同厲聲道。
“噢!”小丫鬟點了點頭,又問:“你是幹什麼的呀?”
頓了頓,小藍皺着眉,又道:“相公,你把我的手鬆一下好不好,我不跑,哎……
哎……哎……我的膀子都快斷了呀,你這個人……”
萬斯同此刻內心充滿了疑團,眸子裡幾乎都要噴出火來,他把手一鬆,冷笑道:
“諒你也跑不脫。”
小藍掙開了手,口中還在哎喲着,她叫了幾聲之後,又仔細地注視着萬斯同的臉,半天才點了點頭道:“不錯,真不是!”
說着她秀眉向兩邊一挑,狠聲問道:“你是誰?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竟敢到這裡來撒野!”
萬斯同向前走了一步,小藍嚇得退後了一步,因爲她方纔吃過苦頭,深知這位相公可不是好惹的。
“我來此只是找一個人,見着她之後我也許馬上就走!”萬斯同說。
小藍睜着一雙圓眼睛說:“你說你找誰?”
萬斯同似乎已經感覺到不幸的結果將要來臨了,他不禁喟然長嘆了一聲,面色悽然地道:“我是來找一個名叫花心蕊的姑娘的,她在不在?”
小藍吃了一驚道:“那不是我們花姨嗎?”
萬斯同冷冷地道:“什麼花姨不花姨,我不知道,你先帶我去見她就是了。”
小藍想乘他不備,下手給他一個厲害,以報方纔他緊扣自己脈門之恨。
可是此時一聽他是來找花心蕊的,她就不敢冒失地動手了。
因爲花心蕊矯情得厲害,小碧小藍雖是她心腹的丫鬟,平日對她,卻是不敢一絲怠慢。
這時,她又打量了萬斯同一番,只是覺得他簡直太像葛金郎了,心中不禁奇怪萬分。
她點了點頭道:“好吧,你跟我來。”說着她就轉過身子,直向前面行去,萬斯同一聲不哼地在後跟隨着她。他心中卻在想,這個花姨是否就是心蕊,會不會是自己弄錯了?如果真是她,那麼那個所謂的“少爺”又是誰呢?爲什麼她們都把自己當成了那個少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真令人百思不解。
思念之中,那個丫鬟小藍,已把他引進了一間花廳,並且囑咐道:“你在此等一等。”
萬斯同內心這時真有些舉棋不定,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尤其是眼前這個所謂的花姨,真把他給弄糊塗了,他倒希望她不是花心蕊,否則恐怕就麻煩了。
須臾小藍又出,她問:“花姨問你貴姓,大名是什麼,來此有何貴幹?”
萬斯同這時已不像方纔那麼衝動了,他冷靜地點了點頭說:“我名叫萬斯同,你一說她就知道。”
他因爲弄不清心蕊現在確實情形,所以不便貿然進內,否則他又何須傳稟,長久的相思,哪裡能允許他如此泰然?
小藍進去了之後,他又開始內心急躁了。
這間花廳佈置得十分淡雅名貴,兩壁上鑲着兩幅大畫像,一男一女,俱是神采飛揚。
萬斯同本來不甚注意去看,誰知無意間目光在那像上溜了一眼,頓時他就怔住了。
原來那畫像上,那個站立在白馬旁邊的,穿着一身紫色長裙少女,正是他朝思夢想的花心蕊。
他不由仔細地端詳了半天,雖然並不能確定必然就是她,可是眉目之間,那種英颯之氣,那熟悉的笑靨,分明故人,萬斯同望到了這一幅畫像,一時就好像見到了心目中的心蕊。
他再也沒有什麼好懷疑了,再看那另一幅男人的圖像,他就更驚奇了。
那是一個頭戴紅色彩帽,身着白羽披肩的英俊少年,這少年背後繫着長劍,劍穗飄揚,十分俊逸瀟灑。
最奇怪的是,在萬斯同看來,這少年的面貌,竟和自己一模一樣,乍望之下,簡直分不出差別,除了他那種天生風流神采和怪樣的衣着和自己有顯著的迥異,在別的方面,那是看不出來的。
萬斯同不禁又興遐想,忖道:莫非是心蕊思念我,而擬着我的樣子,親手畫的麼?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暈暈陶醉的感覺,暗忖果真要是如此,可太令人感動了。
方自想念到此,卻見翠簾翻處,仍然是那小藍走了進來,她身後並沒有人。
小藍直着眼睛道:“花姨說了,說她現在身體不舒服,她不出來見你了。”
萬斯同吃了一驚,喃喃道:“這是她親口說的麼?”
小藍點了點頭,說道:“自然是她說的!”
萬斯同臉色不禁變得極爲沉痛,就問:“你告訴她我的名字沒有?”
小藍點頭道:“你不是叫萬斯同麼?我說了,花姨她病了,不想見你。”
萬斯同頓時就怔住了,多少日子的癡情和思戀,如今竟落得了這麼一句冷漠無情的回答,不用說,心蕊是變了心了。
說不定她已經……否則她何至於這麼無情的對待自己呢?
這麼想着,他幾乎爲之潸然淚下,當下冷冷一笑,站了起來。
就爲着這麼一句話,萬斯同本該扭頭就走的,可是他爲人極爲忠厚,心中雖是悲憤,可是聽到心蕊病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探望她一下,這一年來,他實在太思念她了。
當下齒咬下脣道:“你帶我去探望她一下,見過她之後我立刻就走。”
小藍搖頭說不行,可是萬斯同竟不待她答應,大步地直向裡面行去,小藍慌忙追上大聲道:“喂!你這人怎麼可以到處亂闖?”
萬斯同目蘊熱淚,也不去理她,仍然往裡面走,小藍一聲嬌叱,縱身到了萬斯同身後,抖掌就打,萬斯同身形用力向前一躥,小藍掌已打空。
可是她口中卻大聲叫道:“來人哪,這傢伙往裡面硬闖啦?”
萬斯同這時身形連縱,早已進到內室,這“冷碧軒”雖經葛金郎大興土木,修飾得金碧輝煌,可是花心蕊始終偏愛着原有的那幾間石室,愛其古雅而冬暖夏涼,所以她仍然住在那原來的石室之中。
萬斯同穿出了這條走道通廊之後,一眼已認出了那幾間石室,雖然看來已面目全非,可是他仍然認得。
此刻見先前爲自己牽馬進來的那個小丫鬟,正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萬斯同正想奪室而進,這個小丫鬟小碧,卻正面把他的路攔住道:“原來你不是我們少爺,你怎麼可以一個人往裡面闖?”
萬斯同冷冷笑道:“我是來找花心蕊姑娘的,你們快閃開。”
他一番熱望,連連遭受冷遇,禁不住心中大怒,當下再也不知道什麼叫客氣,雙掌向前一推,以“排山運掌”的功力,直向小碧身上擊去。
小碧嚇得向旁一閃身,這時小藍卻已自後撲上來,她口叫道:“小碧姐,咱們倆來收拾他,這小子居然還敢冒充我們少爺,咱們差一點就上了他的當。”
口中說着,身形已自撲上,足下一上步,用“通臂拳”一拳直向萬斯同背後搗去。
萬斯同見心蕊不着,卻莫名其妙地來了這麼兩個丫鬟,一直地刁難自己,居然不令自己去見心蕊。
他一時之間,並沒有想到心蕊有什麼不對,卻以爲這兩個丫鬟居心不測,當時冷叱了聲,身形疾轉,小藍拳已走空。
可是那另一個丫鬟小碧卻也接上了身手,這丫鬟一上來,用“揮手風塵”,玉手突出,直向萬斯同右肋上揮去。
萬斯同倒沒想到,兩個小丫鬟,居然會有如此身手,一時不禁大爲吃驚。
他知道對方這一式中,含有“大摔碑手”的內家功力在內,若爲她實打上,卻是非同小可。
一時上身晃動,閃開了對方這一式狠招,卻就式向外一分手,用“匹手”霍地一抖,“噗”地一聲,可就抓住了小藍的手腕,就勢向裡面一帶,叱了聲:“倒下!”
小藍怎吃得住他這種大力?一時被帶出了十數步之外,蹌倒於地。
小碧這時見狀,不禁吃了一驚,她口中大聲叫道:“花姨你快出來吧,這個小子可是兇極!”
萬斯同本來正想下手傷她,此刻聽她這麼一喊,他不禁頓時就怔住了。
這時他才知道,這兩個丫鬟並非是擅作主張地處置自己,原來竟是心蕊這麼囑咐她們的。
這麼一想,他頓時就呆住了。
小碧見他本來是大打出手,此刻竟忽然呆立不動,當下也頗奇怪,氣呼呼地在一邊看着他。
萬斯同長嘆了一聲,朗聲向內道:“心蕊,這一年多來.我想得你好苦,好容易找到這裡,你卻如此對我……”
說到此,一時聲調不勝悲慼,遂道:“你既不願見我,我立刻就走也就是了,何故縱容小婢對我無禮?現在什麼也不必多談了。”
又頓了頓仍然大聲道:“你如仍念昔日之情,請即刻現身一見,否則,我現在就走。”
說罷悄然長嘆了一聲,良久不見迴音,他又高聲道:“我的話你可曾聽到?”
依然沒有迴音,萬斯同心中既傷心又納悶,小碧見狀,冷笑一聲道:“你還是走吧,花姨就在前面客室內,怎會聽不見你的話?”
小藍也冷冷笑道:“你這人真是好不識趣,若是葛少爺在家,看不打斷你的狗腿!”
萬斯同現在傷心已至極點,哪裡還會再有心情與她們二人爭論?
聞言之後他只是苦笑了笑,遂又高聲道:“花心蕊,你當真是不見我了?”
室內依然沒有半點回音,萬斯同不禁臉色鐵青地跺了一下腳,道:“好!我走了!”
他說着不禁熱淚涔涔地流了下來,帶着一腔悲憤轉身就走,他此刻真是萬念俱灰,再也沒有什麼好依戀了。
他這麼一氣地直走到了門口,見小碧由裡面追出來,他牽着萬斯同的馬,一面高聲道:“喂!你的馬,我們可不要。”
萬斯同忍着氣接過了馬,翻身而上,直衝出門,他此刻傷心到了極點,一出門再也不願在此多停留,一路疾馳了下去。
一口氣跑出了十多裡,眼前已將來到了山下,他才勒住了馬,讓徐徐的風,吹着他冰也似寒的軀體。
“莫非我就這麼永遠不再見她了麼?莫非我們那些海誓山盟,就此取消了?”
想到了這些,他內心禁不住碎了,這一年來,自己到處求醫,到處飄零,爲的是什麼?早先爲了自慚身廢,而不忍耽誤了她如花似玉的青春,此刻身體既然復原,那已死的幻想,不自禁油然而蘇,更較先前爲烈。
“莫非她真的已嫁了別人?她已經自郭潛手中看到了自己的信了?”
他不由暗想道:“果真如此,我又能怪得誰來?只能怪我自己。”
想到此,他不禁悵然地呆住了,這一切就像是一個夢,只是這個夢太慘了。
那匹馬身上早沁出汗,此時在大樹下,爲徐徐的風吹着,它很舒服地彎下頭在吃着草。
萬斯同以手伏鞍,身子整個地垂着,他的心已完全碎了,他真不敢想失去了心蕊的情分之後,自己還有什麼勇氣和毅力能夠活下去。
可是卻另有一個念頭,閃電似地自他腦內掠過,他不禁擡起了頭,心忖道:“不!
我不能這麼武斷地想她,也許她並沒有……”
“對!我怎麼沒有見到她人,而自己一意地瞎猜胡想呢?”
想到此,他真恨不能當時帶馬回去查問一個水落石出,可是他立刻又制止了這種莽動。
他不禁想:我莫非還能回去,受那兩個丫頭的恥笑不成?心蕊如在,她方纔已是不見自己,此刻去還是自討沒趣,如果她根本就不在冷碧軒中,自己去又如何?
這麼一想甚覺有理,當下癡想了一陣,總覺得還有再去一次的必要,只是卻不宜現在就去。
想着就沒精打采地一路放馬而下,雁蕩山下有一小鎮名喚“楓林”,顧名思義,這地方到處都生着醉人的紅葉,尤其是在現在這種暮春的日子裡,這些紅葉,就像是一片紅海似的,隨着風勢飄動如潮浪一般。
萬斯同失望地帶馬至此,看到了紅葉,看到了這一派暮春的殘景,他內心不禁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傷,失望地情緒,在紅葉的映襯之下,似乎得到了一種“共鳴”,他留下來,因爲他再也走不動了,再也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