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萬斯同去後,花心蕊整個人,看來像是變了。一個人,即使是最壞的人,也有良知,心蕊雖是“近墨者黑”,但她本性卻是善良的。
萬斯同走後,她不知哭了多少次,落了多少淚,可是她仍然沒有能力,沒有勇氣背叛她的丈夫葛金郎。
有時候她也曾想到姐姐花心怡和母親花蕾,自己未嘗不深爲後悔,後悔昔日自己行事,未免太過分了;然而事已至此,也只有將錯就錯下去了。
葛金郎近來的態度,也顯然不像以前那麼溫柔了,尤其是每當他一提到了萬斯同,那種咬牙切齒的樣子,更加暴露出他的本性猙獰。
他們夫妻就在萬斯同別後的第三天大吵了一場,幾乎動武;可是最後心蕊仍然屈服下來了。
柔和的陽光,無力地空透了竹簾,照在這間美麗的臥室之內。
花心蕊手託香腮,坐在桌前發着呆,粉面淚痕未乾,她又想到了傷心的往事!
昨夜她夢見了母親,夢見了母親一臉鮮血,對她說:“孩子,我死了,死得好慘啊!”
午夜夢迴,一直到現在,她母親那種鮮血淋漓的悽慘,依然清清楚楚地印在腦子裡。
“莫非她真有什麼意外?”她心中這麼想着,可是又爲另外的想法所否定了。
因爲她想到母親在黃山隱居,曾經發下過重誓,今生絕不生離黃山,如違誓言,當自斷右手。
“這是不可能的!”她想道,“難道她甘心自己把自己的右手砍斷?”
這麼一想,她就又覺得是自己大多心了。
忽然,門被推開了,葛金郎走了進來,他皺着眉道:“你準備好了沒有?我們必須明天搬走。”
心蕊回過身來,一面把臉上的淚擦了一下,這一站起來,益發顯現出她那便便的大腹。
她秀眉微顰道:“金郎,我實在不想動了;而且,我現在身子又不方便,往天台山,還要走不少路呢!”
葛金郎冷笑道:“這地方既然是天南派的地方,我是不會住下去的,你不要捨不得,告訴你,天台山上的上丸天宮,可比這裡強多了。”
心蕊怕他又提到了萬斯同因而惹氣,就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就搬吧!我自己並沒有多少東西。”
葛金郎皺着眉,說道:“可以叫他們幫着你,反正,明天一大早,我們一定得走。”
他說完後,正要轉身而去,心蕊忽然叫了聲:“金郎。”
葛金郎不耐地回頭,心蕊吞吞吐吐問道:“你上次回去,可曾見到我母親及姐姐?”
葛金郎不由吃了一驚,他立刻回過身子,端詳着心蕊的臉,一面搖頭道:“沒有!
你怎麼會想起問這些?”
心蕊嘆了一聲道:“沒什麼,我昨夜夢見了我媽!”
葛金郎面色一變,問道:“夢見了什麼?”
“她老人家死了!”心蕊咬了一下脣說,“一臉都是血,真可怕!”
葛金郎不禁怔了一下,他冷笑了一聲道:“你不是已經和她脫離了母女關係麼?怎還會想到她?”
心蕊面色一紅,嘆了一聲道:“那不過是一時的氣話,其實她老人家如果原諒我,我還會認她的。”
葛金郎呆了一呆,經此一來,他更不敢把花蕾已死的消息告訴她了。
過了一會兒,他拍了拍心蕊的肩膀道:“不要瞎想了,快整理東西吧,我想她是永遠不會認你這個女兒了。”
心蕊怔了一下道:“爲什麼?”
“不爲什麼。”葛金郎說,“你已經得罪了她,憑什麼她要理你?”
花心蕊聽了這兩句話,幾乎落下淚來,一時就不再說什麼,她認爲葛金郎說得對,母親必定是再也不會理自己了,想到了昔日她老人家的恩情,眼淚忍不住又淌了下來!
葛金郎在她身邊悶坐了一會兒,也說不進去什麼話,就站起身子走了。
一個山風拂面的早晨,葛金郎、花心蕊雙雙來到了天台山下。
花心蕊身披彩羽,騎在一匹白馬上,和她丈夫並騎而上,慢慢地策馬入山。
她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大腹便便,連身上那襲披風也掩遮不住,算算日子,不概再過一個月,也該生產了。
上丸天宮在葛鷹的親自安排下,果然披紅掛綵,歡歡喜喜地迎接這位上門的新媳婦!
葛鷹看來精神抖擻,他親自在門前迎候着這對小夫婦,門下各弟子也全數列隊相迎,無不喜笑顏開。
葛金郎攙下了花心蕊,給父親叩頭。
葛鷹嘿嘿笑道:“媳婦兒,你可受苦了。”
花心蕊還是第一次拜見公公,她偷偷地打量了一下他,頓時心中吃了一驚,暗忖莫怪乎人們都稱他爲“鬼面神君”,他這個長相,可真和鬼差不多。
葛鷹對這位美麗若仙的媳婦兒很是滿意,門下衆弟子,一個個也都直了眼。
等到這位新媳婦兒脫下了披風時候,大家卻都直了眼啦——一個個無不心裡納罕,敢情這位新少奶奶是個大肚子!就連葛鷹也傻了眼!
他偷偷地告訴身邊的人,趕快把後廳預備的結婚禮堂撤了,因爲新娘子肚子實在太大了。
心蕊面含羞澀,連頭也擡不起來,幾百隻眼睛全盯着她看,她真是羞死了。尤其是這位公公,看到他那樣子,心裡就害怕。還好,這尷尬的場面,並沒有持續多久,葛金郎即把她安置在一座清靜的閣樓之內。
這裡雖不如雁蕩山冷碧軒那麼寧靜,但環境也很幽雅,窗前百竿修竹,蔚成碧蔭,由此憑窗可眺望着遠處的高峰和近在樓前的白雲。
花心蕊,就這麼變成了葛家名正言順的媳婦。
光陰荏苒,轉眼之間,兩年過去了。
天上的白雲,依然是幽閒地飄浮着。上丸天宮也依然聳峙如昔。
這一切,都似乎和往常沒有什麼改變。
久處在深閨裡的花心蕊,在喜獲麟兒之後,看起來出落得更如妖媚動人!
孩子叫葛台山,如今已兩歲了,夫妻二人對這個孩子愛同性命一般。
自從有了這個孩子,作母親的花心蕊,較以前更能安下心來。她把昔日對丈夫的愛心,全數投在了這個孩子身上,從前丈夫出外幾天不歸,她就感到受不住寂寞;可是現在葛金郎就算一月兩月不回來,她也習以爲常,她只愛她的兒子。
鬼面神君葛鷹,自從添了個孫兒之後,對於這個媳婦也是破格相待,更爲關切。他告訴心蕊要在葛台山滿六歲之後,便將全力造就這個孩子;並且說他的衣鉢也將要這個孫子來承繼!
其實葛台山到底是不是他的親孫兒,也就是說葛金郎是不是他的親兒子,這個問題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因爲他是如此醜陋,而葛金郎卻是那麼英俊,任何人在目睹他們父子的面相差異之後,內心都會起疑心的。
轉眼之間,又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來臨了。
上丸天宮的人,似乎把一件嚴重的事情忘了——那已是兩年多以前的事了,誰又會再記住它呢!
可是高高在上的鬼面神君葛鷹,卻不能把這件事情忘懷。
在他的意識之中,紫蝶仙花蕾就像是昨天一樣的,只要他一閉上眸子,那腦漿迸流、熱血四濺的花蕾,就會出現在他眼前。
雖然花蕾的死,是死於她自己掌下,但鬼面神君卻不能推卻“迫人至死”的責任!
Wшw _ttk an _¢〇
日子愈久,愈被人淡忘,而葛鷹卻更加擔心,他知道天南派的南宮敬,和那個年已耄耄的三盒老人柴昆,絕不會如此善罷甘休的。
在他的判斷裡,他們師徒所以遲遲不來,必然有其特殊原因,很可能他們自認爲實力還不夠強大。
那麼,直到有一天,他們的實力強大了,也就是他們登門拜訪,算一算那筆舊賬的時候了。
如果這一判斷屬於正確的話,葛鷹斷定,那麼距離他師徒要來的日子是不會遠了。
鬼面神君有了這番見地,他就更不敢怠慢。
他有三四種極爲厲害的功夫,至今仍不爲外界所知,這些日子裡他天天浸淫着這些功力。
“隔空點穴”指力,在他來說,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莽牛氣功”,也有了八成以上的火候!
另外“紫金樁”的功力,也是聽來嚇人——左右二足回掃之力;可以橫斷七根紫木實樁——掃在了血肉之軀的人身上,那種情形自可想知。
有了這幾種獨門絕功,鬼面神君也難怪要感到自豪了。
有時候他真希望天南派的人快一點來,好讓他們嘗試一下自己這幾手功夫的厲害!
非但如此,在這兩年內,他還督促降龍、伏虎這兩個弟子,這二人如今的身手,卻又較之昔日,突飛猛進了許多!
至於葛金郎,自從有了家室之後,功夫反倒是擱下了。每日早晚,雖然他依然練劍練拳,可是那隻限於溫習故技,新的技能,他就沒有心思再去學習了。
有時候他想到了天南派的人,不由有些緊張害怕,可是隻要他的兒子一喊“爸爸、爸爸”,他就什麼都忘了,什麼也不想了。
每年由四處田畝裡的收成,和葛鷹自塞外經營的皮貨生意收入大量的金錢,維持上丸天宮必要的龐大開銷,是以日子過得很舒適。
兩年多的時間,也許不算是頂長的時間,可是對於那些刻苦勤學的人來說,這時間,足以把他們由軟弱而造成了強大。
這種情形就像是,你順手丟下的一枚果核,經過了雷雨的侵襲和塵土的掩沒,你早已忘記它了。直到有一天,你忽然發現了那蒼勁的樹蔭,你纔會感到奇怪;可是,你卻絕不會想到,卻是你播下的種子。
春去夏至,秋盡冬來,天台山飄下了皚皚的白雪,歲末冬寒,人們正以一種熱切的心情,期待着過一個豐年。
這個時候,在奉化縣的城東,一些買賣也都休歇了,除了有幾處辦賣年貨的鋪子還開着,其他店鋪都暫時歇業了,他們都要等着過了這個年再說。
八大街的“馬回子”老店,卻仍然開着,人家休息,他卻要在這幾天好日子裡,撈他一筆,他的如意算盤倒是沒打錯,生意不惡。
晚半天,西北風颳得緊,風掀得那兩扇門簾子“叭嗒!叭嗒”的直響。
馬回子,又稱馬尖嘴,這老小子生得是細脖大腦袋,一張雷公嘴,所以弄了這麼一個綽號。
這個時候,他正兩隻手袖在棉統子裡,由前院走到後院,後院又跑到前院,打着陝西腔到處嚷嚷。
店裡總共有三個夥計,都給他一一叫通了,可是誰也不敢開罪他。因爲他那一張雷公嘴找着誰誰就倒黴,準能罵得你狗血噴頭,所以夥計們情願多做一點事。誰也不願在大年下惹上了他,因爲據本地的風俗,要是年下捱罵,要倒黴一年的。
馬回子來回走了六趟,把生意招呼得差不多了,正要回房間裡暖和暖和,卻見風門推開,進來一個年輕人。
他哈下腰,笑道:“是住店吧?客人。”
年輕人身上沾滿了白雪,帽上坎肩上全是,他一面摘下了帽子用手掃着上面的雪,一面用那雙明晃晃的大眼睛望着馬回子。
馬回子就覺得對方這個少年大魁梧了,生得猿臂蜂腰,劍眉星目,這麼冷的天,少年只穿着一襲青布衣掌,只不過加了一件坎肩而已。
他的肩上只揹着一件簡單的行李,雖不似闊家子樣,可是看來卻豪氣干雲,別有一種威武!
“你們這店裡,可曾住着兩個人麼?其中有一個姓南宮的?”少年問。
馬回子想想點了一個頭道:“不借,有這麼兩個人,客人你是……”
少年雙眉一舒,遂取出一塊碎銀子賞給了他,笑道:“沒事,他們是我的朋友,現在我知道他們來了,我就放心了,見了他二位,請你代我問個安,就說天台風緊,請他二人小心。”
馬回子連聲地答應着,心中卻在發怔,卻見這少年轉過身來,推開了風門就走了。
馬回子大聲問:“客官你貴姓呀?”未聽見迴音。
他忙追出了院中,大雪紛飛之下,只見那少年已策馬走遠了,人馬爲大雪染成了一色的白。
馬回子張望了一番,心中納罕地把銀子收下,就轉身走入店內,翻了翻客人註冊的本子,果然在九號房裡,有兩位老客。
這兩位老客人,一位姓柴,一位複姓南宮,想了想二人的樣子,馬回子想大概沒錯。
他於是就去敲了敲九號房門,門開了,現出了那個年約五旬、生得眉清目秀的老先生。
他問:“掌櫃的,有事麼?”
馬回子咳了一聲道:“你先生大概是南宮先生吧?”
這人點了點頭說:“不錯,找我幹什麼?”
馬回子遂把方纔少年囑託的話轉上,這姓南宮的客人不禁皺了皺眉,遂點了點頭道:
“知道了。”
跟着就把門關上了。
他進屋之後,那個姓柴的老客人,正捧着一杯熱茶在脣邊呷着,問道:“什麼事情?”
南宮皺眉道:“這事奇怪了,方纔那個掌櫃的來說,適才有個年輕人來訪,要他告訴我二人,說天台風緊,叫我們要小心應付。”
他翻了一下眸子,又道:“這個人是誰呢?”
柴老頭放下茶杯,這老人家看來可是老得不像話了,一雙眸子凹下去,已成了兩個黑窟窿,脣上生着七上八下幾根白鬍子,身材是瘦小乾枯,看來是毫不起眼。
他一隻手還拿着一個鼻菸壺,聞言在鼻子上吸了一下,又放下了茶杯,說:“是誰呀?”
南宮心說我哪兒知道呀,就搖了搖頭:“我沒有見着他……”
那姓柴的老人,冷冷一笑,說:“這麼說,葛鷹那老兒,竟是事先知道消息了?”
南宮只是站着發怔,遂又咬牙切齒道:“不論如何,明天我們是非上天台不可!”
老人一笑道:“徒兒,你這麼大年歲了,個性卻依然如故,咱們既然來了,還能半途回去麼?”
這兩個人正是來自青城的三盒老人柴昆和他的弟子,也就是天南派今日的掌門人魚鱗劍南宮敬。
他二人自從得悉花蕾在上丸天宮的消息之後,心中忿恨十分。
尤其南宮敬,他對於花蕾的舊情一直未忘,近來更是爲此夢席深思,自從派了師弟萬斯同,持了師父的親筆函件去黃山之後,誰知竟是一去無蹤。
他師徒左等右等,一直沒有下落,情急之下,這才又派了一名弟子前往黃山。
這才知道了詳細情形,原來武林中對於花蕾的死訊,早已渲染得無處不曉,加油添醬地謂是死在了葛鷹的掌下。
這消息傳到了南宮敬耳中之後,無異是一個晴天霹靂!
他當時馬上就要束裝去天台爲愛妻復仇;可是他師父柴昆比他冷靜得多。
自從他得知了仇人是上丸天宮的那個老魔頭之後,柴昆很是吃了一驚。因爲他深深地知道,葛鷹這個人,是極爲難惹的人物。
他阻止了南宮敬,很冷靜地把厲害關係說明了,要點很是明顯。
第一,這只是江湖傳聞,詳情待查。
第二,萬斯同仍無下落,等他回來,才能確知詳細情形。
第三,如傳說是真的,則鬼面神君葛鷹,是一個極爲厲害的人物,不可妄動。
南宮敬在恩師的再三分析之下,這才勉強地留了下來,他親自下山採訪這則消息,結果證實了傳說的是實在的。
柴昆在得知這消息後,心中亦甚氣憤,他告訴南宮敬,仇是一定要報的,但不可過急。
自此之後,他師徒兩人在青城足不出山,日夕地苦練功夫,自信可以對付葛鷹之後,才策謀復仇之舉。
他們久候萬斯同不歸,因此甚爲懷疑,在他們推測之中,斷定萬斯同必定是已死在上丸天宮,自然這一假定結果,使仇恨之心更大了。
於是,選定好時日,他們下山了。
他二人行蹤極爲隱秘,生恐爲葛鷹事先知道了,有了準備,到時候事情就難辦了。
他們悄悄來到了奉化,正想在明日大年佳日,迅雷不及掩耳的至上丸天宮發難,在上丸天宮各弟子返家過年的情況下,他們的實力定會大大地削弱,復仇自然較易。
可是沒有想到,在旅店裡,那個陌生的青年,傳給他們這麼一個不着首腦的消息。
這消息,使他師徒二人大大地吃驚了,因爲這麼一來,他們的苦心似乎是白費了。
南宮敬聽了師父的話,不禁嘆了一聲道:“你老人家說得對,這事情莽撞不得,只是這個年輕人又是誰呢?他怎會知道我們在此?”
柴昆乾咳了一聲道:“也許是天台山下來的人也不一定,葛老兒這麼做,爲的是故示大方,好令我二人量力而爲。”
“這麼說,我們該……怎麼辦呢?”南宮敬不禁爲這件事,大大地發起愁來。
三盒老人冷笑了一聲,說:“你不必擔心,我們明日照原定計劃上山,投帖求見,既然他們知道了,我們也不妨漂亮一點。”
南宮敬點了點頭,道:“也只有如此了。”
他遂把掌櫃的馬回子喚了進來,詳細地問他方纔那個青年的模樣。
他二人聽後,想不起認識這麼一個人,倒是那樣子和派出的萬斯同有幾分相似。
只是誰能相信是他——他已經有將近三年沒有下落了,怎麼會在此突然現身?再說他又何必躲着自己二人?
兩個人左思右想,也不知道這人是誰,乾脆他們也就不想了,這一夜他們早早地就寢,以備養足了精神,明日好上天台,會一會那鬼面神君葛鷹。
大雪紛飛,天台上是一色的“白”。
鵝掌大的雪花,漫天地飄着,迷迷茫茫,沒天沒地,凡是目光所及的地方,全都被雪蓋滿了。
人們都說這是浙省近幾年來下得最大的一次雪了。卻也是不假,因爲這地方臨近東海,受海風的影響,素年來是不甚冷的。
天台上丸天宮,爲了迎接新年,早就在十天以前,披紅掛綵,佈置得煥然一新,此刻在大雪點綴之下,看來更是極爲壯觀。
人們行在小道上,老遠就能看見這所宏偉的建築物,宛如玄宮畫樓,瓊樓玉宇一般,只是卻很少有人知道,這裡面所居住的,卻是些持刀動劍的江湖人物。
他們在首領鬼面神君葛鷹領導之下,行事詭秘莫測,多少年以來,人們始終無法猜測出他們的行動如何,即使是武林中人,也對他們莫測高深,偶一談起上丸天宮來,也無不談虎色變,諱莫如深。
這原因也不盡是因爲上丸天宮中的弟子每人都有一身武藝,最大的原因,卻是他們行爲詭秘,卻輒殺人的作風使武林中人惴惴自危。
是以有人因爲談論上丸天宮,而莫名其妙地爲此喪生,這麼一來,上丸天宮在一般人的心目中無形中成了一個專司暗殺的血腥組織!
三盒老人柴昆和魚鱗劍南宮敬,這兩個不知死活的老人,卻是安心要以硬碰硬,在大年初一,在此大雪天裡,他二人直上天台而來。
你看他們連袂同行着,雪花把他們二人的頭髮、鬍鬚都染白了。
行到了天宮門前,柴昆咳了一聲,吐了口氣道:“徒兒,我們不可莽撞,拿蛇拿頭,我們只要找葛鷹說話。”
南宮敬冷冷一笑道:“你老人家放心,我不會同他們小輩一般見識。”
他說完話,就直接走到這所巨大的建築物的大門之前,幾個小道人,都換上了新的道裝,正袖着手,嘻嘻哈哈地笑着說話。
其中之一,忽然看見了這兩個老人,就跑過來,瞪着眼說:“喂!老頭兒!幹什麼的?誰叫你們來的?”
南宮敬嘻嘻一笑道:“我師徒兩人是來給葛老拜年的。哈!帶我們進去吧!”
這小道怔了一下,就用眼去看柴昆,卻見那個老頭兒正袖着手對自己笑道:“恭喜!
恭喜!”
小道人見二老儀表不凡,神采不俗,又逢年下,就有了幾分相信。
當下忙拱手道:“小道不敢當,恭喜兩位老人家,既來拜年,想必是真人的老友,請賞個名帖,小道也好歸報。”
南宮敬呵呵笑道:“我二人出外向來不帶名帖,你先領我二人進去,見了葛鷹就知。”
這名小道不禁一怔,正要問話,就見那個更老的老頭兒呵呵笑着走了過來。
他說:“你見了葛鷹就說,我兩人是天南來的朋友,他就知道了。”
小道聞言不由嚇得“噢”了一聲,一連後退了兩步,大聲道:“你們是天南派的門下麼?”
南宮敬說:“不錯,小兄弟,你也有耳聞麼?”
他說着自己走到了這名道人面前,這小道忽地一舉右手,可是他的手還沒有擡起來,卻爲南宮敬的一隻大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這位天南派的掌門人,臉上帶着和善的微笑,嘻嘻一笑,說道:“快去吧!小哥。”
小道人爲他一隻手搭在肩上,一時變得臉色通紅,他那隻本來要舉起的手,竟是再也舉不起來了,齜牙咧嘴,怪像得很。
“唔……”他說道,“你的手,放下來……”
南宮敬臉上仍然帶着微笑,他說:“你要是不去通報,我們就自己進去了。”
這名小道一聽,嚇得直翻白眼,當初花蕾直闖上丸天宮的那件事,他是親眼看見的;而且身上還受了一點傷,這時候南宮敬要自己闖將進去,可把他給嚇壞了。
當下忙道:“好!好!你們二位勞駕等一下吧,我這就往裡面報去。”
南宮敬含笑放下手來,退後一步,道:“那真是太麻煩你了。”
小道漲紅了臉,望道二人道:“二位等一會兒,唉,真是的,你們什麼時候來不成?”
這時另外幾個道人一併走過來,其中之一大聲問:“是找誰的?”
小道人大聲道:“你們別惹事了,我這就報告去,他們是天南派的人。”
說着他就回過身飛快地跑了,那幾個走過來的道人,聽了他這句話,不禁嚇得全都站住了。
他們臉上現出極爲害怕的顏色,一起打量着這兩個老人,原因是當年的紫蝶仙花蕾,實在是把他們的膽都嚇破了。
雖然後來花蕾依然是死在了葛鷹的手下,可是算一算人數,花蕾打傷了好幾十個,事後他們知道,那個女人是天南派的人。他們心裡就對天南派存下了戒心,這時乍然一聽,來人是天南派的人,自然嚇得不輕。其中一人,立刻臉上變色道:“既然二位是天南派的朋友,我們就快請真人去。”
又一個說:“我們可別惹他們。”
幾個道人又湊在一塊小聲地說話,不時用眼偷看二人,可是他們這次都乖了,誰也不敢貿然動手,自取殺身之禍了。
三盒老人柴昆,目視着佈置得煥然一新的上丸天宮,嘻嘻一笑,對着這幾個道人打趣道:“怎麼,你們三清教下的弟子,還過年麼?”
其實他明知道,這上丸天宮子弟,雖然明面上說,都是道人,事實上他們的日常生活,一切行爲,都與常人無異,奢侈浮華,追崇時尚,較一般人更有過之。他這樣說,只不過是打趣而已。
幾個道人都怒目盯着他,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是敢怒而不敢言,生恐一言之差,爲自己惹來殺身之禍,他們心裡也都想到,可能又將要面臨一場兇劫。
這時那先前跑回去報告的道人,又飛快地跑回來,他到了二老面前,深深一揖道:
“真人傳活,二位請入內相見,門外不是待客之處。”
柴昆呵呵一笑,大聲說:“好!頭前帶路。”
他內心暗暗憤恨這葛鷹好大的架子,自己師徒二人,在江湖武林中,絕非無名之輩,差一點兒的人物,都不敢以平輩自居。這葛鷹一個化外野老,入了中原之後,竟敢對自己如此託大,未免太猖狂了。
南宮敬以一派掌門人身份,遭到對方如此輕待,面上自然也大感難堪。
他冷哼了一聲道:“你家主人,就是這麼傳話的麼?”
那道人直着眼道:“正是。”
南宮敬忽然哈哈一笑,他一隻肥大的袖子,忽然往上一揚,大聲道:“葛老兒未免太失禮了。”
幾個道人正自憤怒,就聽見身後“嘩啦”一聲大響,嚇得各人忙自回身,卻見身後一排屋脊之上,雪花飛揚,瓦礫四濺。
少說有十數塊花邊大瓦,竟隨着南宮敬這衣袖一揮之勢,全數飛上了半空。
它們飛出約有三四丈以外,才相繼墜地,又聽見“嘩啦!叭啦”的一陣亂響,摔得滿地狼藉。
這一手功夫名喚“流雲飛袖”,若沒有三十年的純功,是萬萬達不到如此成就的。
這羣道人之中,竟沒有一人能夠叫出這種功夫的名字來,可是他們卻爲這一手功夫嚇得呆住了。
柴昆見南宮敬表演這麼一手,心中亦感泄了憤怒,當下哈哈笑道:“我們進去吧!”
南宮敬面帶怒色,遂和柴昆大步直向宮內行去,那幾個道人都跟隨在後。
這時候宮內“當!當”又響起了噪耳的雲板之聲,二人如同行入無人之境一般地向前行了約十餘丈遠近,卻見廳門啓處,步出了一大羣人來。
爲首之人,是一個身披彩羽的俊美年輕人,他身後還跟着大羣的道裝子弟。
南宮敬見這人一出來,不禁大吃一驚,他當時就怔住了。
柴昆奇怪地道:“怎麼啦?”
南宮敬回頭道:“師父您看看,來的可是小師弟?他怎會來到了這裡?”
柴昆聞言向來人望了一眼,頓時也怔住了,他皺着眉道:“奇怪,他怎會在這裡?”
南宮敬冷冷一笑道:“我們果然沒有猜錯,小師弟定是爲他們設陷所擒……這可怎麼是好!”
三盒老人聞言,也不禁面現怒容,二人本來前行的,此刻見來人極似萬斯同,所以就站住腳,不再向前面走了,想看看有什麼事。
他們眼見着那身披彩羽披風的青年,大步向自己這邊行來,他臉上微微帶着怒容,直到他走近了,二老仍然看不出他到底有什麼不像萬斯同的地方。
南宮敬忍不住喚道:“小師弟,原來你在這裡。”
那爲首青年,聞言駐足,面現驚奇地向這邊看了一會兒,道:“誰是足下的師弟?”
南宮敬又上前了一步,皺着眉說道:“你不是我萬斯同師弟麼?你不認識我們?”
羽衣青年冷冷一笑,心中已自了然,當下哼了一聲說道:“我姓葛,名金郎,此間主人乃是家父,你要找的人不在此地,我們不認識。”
魚鱗劍南宮敬不禁臉色大變,他回頭看了師父一眼,二人心中均奇怪,想不到天下竟會有如此相似的人!
三盒老人柴昆,心中卻微微一動,他細細地打量着這個青年,想起了一件多年懸於內心的往事。
南宮敬冷冷一笑道:“如此說來,我師徒倒是失敬了,原來是葛少俠,我們正要拜訪。”
柴昆一雙細目,這時卻無精打采地半睜着,他站在南宮敬身後,一言不發。
葛金郎冷冷一笑道:“你們是來自天南派的人?”
他接着又道:“這麼說,閣下就是三盒老人柴昆了。”
南宮敬見來人是一個少年,居然如此託大,竟敢一口呼出師父名號,不禁大爲憤怒,只是彼此本是敵對立場,倒也不能以常情而論。
這時他嘿嘿一笑:“少俠,你看錯了,這是家師。”
說着他以手指了指身後的柴昆,柴昆卻連眼皮也沒有動一下。
葛金郎看了柴昆一眼,心中很是吃驚,因爲柴昆那種年歲表情和他那種神態,只一眼就可知這老人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人。
他於是回過臉來,向着南宮敬冷然地道:“這麼說,你就是天南派的掌門人魚鱗劍南宮敬了。”
南宮敬兩道蒼眉,微微一挑,道:“不才正是,足下有何賜教?”
葛金郎點了點頭,說道:“很好,果然是你們二人,我們以爲你們早就應該來了。”
南宮敬冷然道:“我們是來向賢父子拜年問安來的。嘿嘿!”
葛金郎長眉斜挑道:“既然這樣,敝宮不敢怠慢,只怕你們來得去不得!”
南宮敬因心憤對方無禮,正想多少給他一點厲害,煞煞他的威風,卻聽得身後的柴昆哈哈笑道:“快些走吧,和他一個黃口小兒,哪有這許多說頭。”
南宮敬聞言,就大步向前走去,柴昆依然一雙眉毛耷拉着,連張也不張一下,跟着南宮敬大步前行。
他師徒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直把葛金郎氣得七竅生煙,恨不能立時就出手給他們一個厲害!
他一眼看見降龍伏虎兩個師兄,正由對面走來,心知兩個師兄,近來隨着師父,練有極爲厲害的功夫,自己在他們二人面前,就是動手打了他們,也不至吃什麼虧。
想着就上前一步,怒聲道:“來人快止步,這上丸天宮,豈是你們可以橫行的地方!”
說話之時,但見二人依然前進,如同沒有聽見一般,葛金郎不禁勃然大怒。
他一連兩個縱身已來到了二人身後,他心中對那柴昆多少還有些忌諱,不敢輕易招惹,可是南宮敬,他並不服氣。
當下猛地跨前一步,怒叱了一聲:“打!”
嘴裡叫着,右掌施了八成功力,用“小天星”掌力,一掌直向南宮敬背上擊去。
可是他是大大失算了,竟沒有想到,南宮敬一十二歲從師,隨柴昆達三十年之久,造就出一身驚人的功夫,已盡得柴昆傳授。他和師父所差別的地方,只不過是功夫的火候而已,又豈是葛金郎一個少年後輩所能相提並論的?
因此,就在葛金郎掌力眼看要觸及南宮敬背後的剎那之時,這位天南派的掌門人,忽然一聲狂笑,道:“小輩,你是找死!”
只見他身形霍地一個疾轉,快如旋風似地,已把身子轉了過來。
同時間大袖向外一揚,那葛金郎就覺得一股極大的罡風,沒頭帶臉地撲面而來,不禁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慌不迭地向後猛地一退。
可是南宮敬這種流雲飛袖的功力,絕非一般內功,葛金郎身子後退,這股力量竟追着他直逼了過去。
葛金郎再想閃躲,已是不及,當時退閃跳伏均已不及,竟爲這股力量,把他逼得“撲通”一聲,坐在了當地,幸虧地上已爲白雪堆滿了。
這一摔,雖說是沒有摔着,可是已讓他大大地丟人了。
一時之間,他竟驚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因爲對方這種身手,太過驚人了!
和他同來的弟子們,見狀也都嚇呆了,葛金郎由地上一個“鯉魚打挺”,縱了起來,他臉色通紅,哧哧地道:“好,你敢打人!”
南宮敬冷笑道:“憑這你種身手,也敢背後襲人,你差得太遠了。”
三盒老人柴昆見狀,似微微顯得不耐地回過了身來,但仍是一言不發。
在他目光之中,好似把這一羣人,絲毫也沒有看在眼中,他眼中唯一能和自己交手的,好像只有一個鬼面神君葛鷹。
“師弟,你快退下,待我來會他。”一個身披猩猩皮的高大漢子,一躍而前。
來人正是降龍尊者,他這兩年多以來,痛下決心,已練成了驚人的功夫。
自從他師兄弟兩人,相繼在花蕾手下負傷,容得葛鷹把二人救好之後,他二人心中已把天南派視爲大仇,日日都在渴望着,能夠一會天南派來此尋仇的人。
今日他兄弟正在師父丹房,忽然得悉天南派尋仇人到,俱不禁匆匆趕出。
這時恰見師弟葛金郎,竟不自量力地向來人之一下手襲擊,卻爲來人一舉手之間,就把師弟打了個跟斗。他兄弟兩人,自幼隨師,雖是異派家數,可是對於各門武功,都有過研究。
因此他們一看來人甩袖的情形,就已知道這人所施展的是一種失傳已久的功夫,名喚“流雲飛袖”,休瞧他這一揮之力,如果敵人有心想要師弟的命,只這一揮之下,葛金郎就休想再逃得活命。
他二人不禁大大吃了一驚,當時降龍尊者在前,他生恐南宮敬乘勢逼人,那麼師弟可就沒命了。
當下顧不了許多,大喝一聲,就勢擰腰墊足,嗖一聲,已躥到葛金郎身前。
這勢子正好迎着南宮敬前來之勢,降龍尊者盛怒之下,叱道:“天南老兒,休要逞兇,某家來會你便了!”
他說着右掌一斂,左掌用“鳳凰單展翅”,霍地向左一展,直向南宮敬手臂上劃去。
南宮敬吃了一驚,見猛可裡來了這麼一個彪形大漢,穿着打扮,竟不似中原武士模樣,這人竟不容自己發話,就向自己下毒手。
他不由甚爲憤怒,見他掌到,右掌也用了幾成勁力,以“分翅手”向外蕩了一下。
降龍尊者倏地一翻指尖,化掌爲拳,直向南宮敬肩上打去,內力充沛,足以驚人。
魚鱗劍南宮敬有意要試一下來人的功力,所以非但不閃身躲開,卻趁勢迎上。
他也化蕩爲擊,指尖向上一翻,掌力也就貫了出去,二掌夾擊,發出了“波”的一聲。
想象之中,二人必定是各人都會往相反的地方後退纔是,可是他們的情形卻並不是如此。
只見他們一擊之後,身形竟如同膠也似地粘住了,二人身形俱是發出了一陣厲害的顫抖。
南宮敬不由吃了一驚,當下貫足內力,大喝了一聲:“去!”
就見他那隻顫抖的右手,忽然向前運力一推,這一次他提貫了九成的內力,降龍尊者雖說是功力驚人,可是他到底比不上南宮敬數十年浸淫的苦功,二力相較之下,勝負立分。
就見降龍尊者,那巨大的身子,忽地踉蹌而退,如非是他身後的伏虎尊者趕上扶了他一下,他也許會和葛金郎一樣地翻倒在雪地裡了。
降龍尊者不由面色一紅,說起來他的功力確實不弱了,他斷斷沒有想到來人竟是這麼棘手的人物,其實他方纔內力並未運足。
儘管如此,已經夠他吃驚了。
南宮敬這時也微微怔住了,因爲他明白,方纔自己如不把內力全數提貫擊出,就許和對方成了不了之局。
看對方那一副蓬頭赤發的怪相,倒沒有料到,他竟會有這麼精純的功夫。
要知道南宮敬與其師父柴昆,此番前來,乃是抱着必勝之心而來,因此在小遇挫折之後,他已有些恐懼和不安。
這才證明了,這上丸天宮之中,果然是大有能人異士,確是不可輕視的了!
降龍尊者嘿嘿怪笑了一聲道:“老傢伙你掌力不弱,不過方纔一擊,是因爲我沒有注意,否則你是擊不退我的。”
南宮敬冷笑道:“我南宮敬眼中,還不曾有閣下這一號人物,請報上名來。”
他說完了話,就見對方仰天一陣大笑,聲震霄漢,一邊的柴昆,本來是連眼皮也不眨一下;可是卻爲他這充沛的笑聲,驚得張開了眸子,奇怪地向他打量了幾眼,至於南宮敬就更爲驚奇了。
他暗暗忖道:“奇怪,看此子雖是身高體大,虯髯滿面,可是年歲並不甚大,方纔這一笑,分明是一種極爲深奧的氣功,他是如何練成的?”
心中就愈發地不敢輕視對方,就見對方狂笑之後,朗聲道:“上丸天宮中降龍尊者、伏虎尊者,遠近誰人不知,你等既不打聽明白,竟敢來此尋仇,實在是太膽大妄爲了。”
二老聞言,這才明白,來人竟是降龍、伏虎尊者,他們早知這二人乃是鬼面神君座下極爲得力的一雙弟子,此刻見面,自是不敢輕敵。
南宮敬嘿嘿一笑,說:“怎麼,葛鷹就如此待客麼?”
降龍尊者大聲道:“我要會會天南派的掌門人有多厲害。來!”
他說着身形一轉,已跳了出去,南宮敬黯然一笑,正要縱身而上,卻見他身側那另一個高大的漢子,橫身一攔道:“呔!天南派的人,我先來會會你,我如戰敗,我師兄再上也是一樣。”
南宮敬見來人,也是一樣的膀大腰闊,降鼻陷目,身穿獸皮,和先前那個大漢所不同的,只是臉上沒有這許多虯髯,再者頭髮顏色也不是紅的!
他馬上就知道來人,定必是降龍、伏虎兩尊者之一,就微微一笑,道:“你是何人?”
伏虎尊者拍了一下胸脯道:“我名伏虎。”
又用手指了指那個紅髮大漢道:“那是我師兄,他叫降龍,你能勝過我們二人,纔有資格見我師父。”
南宮敬聞言,正自冷笑,他身後的三盒老人忽地哈哈大笑道:“不明事理的小輩,我們來此,是專程拜訪葛老鬼來的,誰有工夫和你們這些畜生惹厭,再不閃開,老夫卻要放手懲治你們了。”
伏虎尊者一瞪眼道:“你是誰?”
柴昆冷冷笑道:“你還不配問我姓名,快去喚你那老鬼師父出來。”
伏虎尊者不由大怒,足下一點,已縱身而上,右手五指一挑,用“插手”直向柴昆當胸**了下去。
三盒老人一聲狂笑,叱道:“大膽小輩!”
只見大袖一舉,那瘦小的軀體,滑溜溜一個疾轉,宛如穿花蝴蝶也似,只一閃,已到伏虎尊者背後。
這位享名武林垂五十年之久的老俠客,一聲狂笑,斥道:“我先教訓教訓你這野小子再說。”
他說着,右手已如封似閉地推了出去,那瘦如雞肋似的脊椎骨,卻微微地向上拱了起來。
這種樣子看起來真像是個彎腰的蝦米一樣,可是那充沛的掌力,卻是雄厚如山一般。
伏虎尊者方自一擋這種掌力,竟由不住身形一陣踉蹌,這才知道厲害。
先前降龍尊者對付南宮敬之際,伏虎已看出來人大非弱者,此刻他知道所對付的這個老兒,更不是好惹的。因此自一上手,他就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這時柴昆掌力逼來,就見他於踉蹌之中,一揮雙臂,身形倏地平空拔了起來。
這一式“一鶴沖天”,宛似鶴起雲霄,在空中“細胸巧翻雲”,倏地把身形一折,輕飄飄地又落了下來。只憑他這一式,柴昆已看出此子得有高明的傳授,自己要想敗他,雖是足足有餘,可是卻也非三招兩式。
他當下嘿嘿一笑道:“小子,你這兩手三腳貓兒,在我老頭子面前還耍不開,不信咱們就玩玩!”
這老頭子一生對敵、對友,全帶着幾分詼諧,嬉皮笑臉幾乎成習慣。
這時候,伏虎尊者已再次縱身而上,身形微微前伏,雙掌交叉着擊出,用的是“連環掌”法。
此於功力本已不弱,尤其是這兩年來經過苦練之後,功力就更不可輕視,雙掌擊出,發出兩股極大的破空之聲。
可是那乾瘦有如燈草似的老頭子,身子卻如同風車似地一個疾轉,伏虎尊者的掌力,卻是僅僅差着寸許,沒有打上他。
“小子,着打!”隨着柴昆這一聲喝叱,就見一掌直向伏虎**打去。
伏虎用伏樁式向前面一邁步子,柴昆掌式打空;可是,這老頭兒卻怪笑了一聲,就空一挫雙掌,以“觀音手”的功夫,霍地向下擊來。
這是一種極爲沉重的手法,可是柴昆和他並無冤仇,他只是想懲戒一下他的傲氣,所以掌力擊出,只有四五分的功力。
他滿以爲自己形成了一面力網,這伏虎尊者是無力逃開的。
人都是犯着同樣的一個毛病,常常過於高估自己,而低看了別人,眼前這個柴昆也正是如此。
就在他觀音掌力方一下擊的同時,忽見那伏虎尊者,倏地一個反崩之式,他竟以背脊實接對方這一掌之力。
可是任何人都知道,他是不敢的,這不過是一個掩飾而已,他忽然身側兩邊,現出了雙掌,一上一下,一掌救己,一掌襲敵。
這是一式“燕雙飛”,正是鬼面神君極爲得意的一招傳授,武林中尚未得見。
此刻伏虎尊者這一展出,那縱橫一世的柴昆,竟差一點兒傷在了他的掌下。
只聽“呼”的一聲,伏虎的指尖,竟擦着他的小腹外衣劃了過去,如非柴昆凹腹吸胸得快,這一掌要是被他打上了,必然負傷不輕。
三盒老人柴昆一時大意,竟差一點兒受了傷,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不要說方纔這一掌被他打上了,就是爲他指尖沾上一點,自己這張老瞼,將如何放?那麼,自己還有什麼面目去見他的師父?
這麼一想,當時怪笑了一聲道:“小畜生,今日你是自己找死了。”
嘴裡這麼說着,就見他把身軀向下一矮,這才展開了一式“降龍大九手”來,只見他那瘦小的軀體時上時下,時左時右,動如驚龍掣電,靜如大地沉山,間以那凌厲的掌勁指風,看來真是足以驚人了。
可是伏虎尊者這時間,卻已把一身功夫儘量地施了出來,雖然他的功夫比起柴昆來差了許多;可是這幾年來,他苦練的結果,功力確實增進了不少,一招一式,都顯出功力來。
二人這一走上了招之後,只見人影飄飄,掌風呼呼,直看得在場之人,一個個眼花繚亂。
南宮敬和一邊的降龍尊者,這時卻都成了壁上觀了,南宮敬心中不禁暗暗吃驚,他絕沒有想到,這伏虎尊者竟會有如此身手,居然連師父在二十招之內,也沒有把他拿下來。
那場內的三盒老人柴昆自是比他還急,衆目睽睽之下,如果自己在三十招之內,再不能把此子敗下陣來,那麼自己這個臉也就算是丟定了。
正逢着伏虎以一招“海底撈針”,直向柴昆小腹擊去,柴昆冷笑了一聲,他猛然向後一個倒仰,乍看起來,極像是爲他這一掌擊中了似的,在場諸人,都不禁大譁了起來。
伏虎尊者更是一上步,以“雙撞掌”猛地向下擊來,這其中唯有二人看出了伏虎即要落敗。
這二人一爲魚鱗劍南宮敬,他知道師父必定要施出一招極爲厲害的手法來對付伏虎了,他並且知道伏虎是萬萬也逃不開了。
至於另一人,卻是一邊的降龍尊者,他僅就這一招判斷,自已的師弟伏虎是要落敗了。
在這剎那之間,他大吼了一聲:“哇刺西!”
這意思是“跳高”的意思,只不過是一句高麗的話而已,可是他的警告顯然已經晚了。
伏虎雙掌已經眼看碰着了柴昆小腹,這位天南派的名宿耆老,忽然長嘯了一聲,他身形霍地向外一旋,一滾,活像是一頭撒潑的驢子似地翻了起來,看來是輕、靈、巧、妙已極。
只是那麼輕輕地一旋,已反臨在了伏虎的背後,這怪老頭兒單掌向外一抖,施的是“單掌伏虎”,不偏不倚,正印在伏虎的脊椎骨上。
這時候,只消他掌力向外一吐,那伏虎尊者是斷斷再也逃不開活命。
就在這千鈞一髮,要命的關頭,當空裡傳來了沙啞的一聲斷喝道:“柴老兒掌下留情。”
隨着一股極大的掌力,排山倒海般的迎面而來,柴昆掌力並沒有實印下去。
這時候他那在空中的身子,倏地半翻了個身,大袖隨之而出,正正地迎上了那側襲而來的一股罡風。
兩股風力一擊之下,柴昆已經如落葉似地飄向了一旁的雪地之上。
跟着從那條松柏相夾的白雪小徑之內,吱吱啞啞地推出了一輛輪椅。
輪椅之上,形如木偶似地坐着那個老朽乾瘦的鬼面神君葛鷹。
柴昆數十年前,在苗疆曾經見過此老一面,此刻看來,他那副尊容,除了極端蒼老之外,倒也沒有多大改變,心中自不奇怪。
可是魚鱗劍南宮敬卻是第一次見到他這副尊容,不由大吃一驚。
只見他隆鼻陷目,發亂如麻,掀脣兔齒,足可當這“鬼面”無愧。
他身上穿着一身猩猩紅的大道袍,足下是一雙黑色絲質的便靴,在滿空的白雪飄舞之下,映襯着他這一身大紅衣裳,看來是格外醒目驚人。
他嘿嘿冷笑道:“柴老兒,休要欺凌我的弟子,有什麼事,我們面對面地解決也就是了。”
柴昆哈哈一笑,他突然嬉皮笑臉地道:“老鬼!我還當你死了呢!現在到底是出來了,哈哈!”
他大笑了一聲,又接道:“主人出來了就好辦,我老頭子並無心要傷你這寶貝徒弟。”
他隨着把臉向下一拉,對伏虎尊者冷斥道:“你可以下去了,少俠客,讓出地方來,我老頭子向你師父講講理由。”
伏虎尊者羞得面色緋紅地向後退了幾步,他心中餘悸猶存,若非是這老兒手下留情,方纔他那掌力只要發出來,自己是萬萬也沒有活理,當然這時他是沒有臉面再賴在當地了。
鬼面神君葛鷹聞言之後,用手揮了一下,他身後的弟子立刻把他推向前行,一直推到了柴昆和南宮敬的跟前。
葛鷹一雙眸子望着南宮敬道:“這位不用說,一定是貴派的掌門人南宮敬大俠了?”
說話之時,他嘴角帶着微微的冷笑,那樣子是極爲輕視。
魚鱗劍面色莊嚴地抱了一下拳道:“不錯,我正是,有何見教?”
葛鷹發出了刺耳的一聲尖笑,道:“笑話,是你們找上我這上丸天宮來的,理該由我來問一問二位纔是,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
南宮敬恨聲道:“你如沒有話說,我師徒自有問題見教。”
葛鷹兩道掃帚眉微微一挑道:“洗耳恭聽。”
柴昆忽然呵呵一笑道:“葛老鬼,此處不是談話的地方,你們上丸天宮就是這樣接待客人麼?哈……”
他狂笑了一聲,抖了抖身上的積雪道:“老鬼,你應該知道我師徒此來的目的,你劃下道兒來吧!”
這位一向詼諧嬉笑慣了的怪老頭子,在說到這兩句話時,竟顯得異常嚴肅,絲毫不帶笑容。
他言下之意,葛鷹焉能看不出來,這老魔頭冷哼了一聲,點了點頭道:“柴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定不叫你失望,賢師徒請隨我來,待貧道成全你們的願望也就是了。”
南宮敬實在看不慣這老魔頭那種狂傲的樣子,當下冷笑道:“我們不定誰成全誰,現在請道長帶路吧!”
葛鷹狂笑了一聲,連連點頭道:“好!好!”
說着,他揮了一下手,道:“去演武廳。”
他身後兩名弟子立刻彎腰道了聲是,車子就直向那幢高大的建築物推去。
柴昆一笑,大步跟着他向前行去,一行人魚貫進入廳內,卻見大廳內,早已備下了一排座椅,並有幾色糖果。
葛鷹冷冰冰地一笑道:“柴昆,我也知道你師徒此來的目的,來,來,來!我們是先禮後兵,請坐,請先用一杯茶再說吧!”
柴昆和南宮敬相互對看了一眼,由這演武廳的情形看來,原來他們是早已有了準備。
事到如今,說不得也只好與對方一拼了!
他二人相繼落座,一名小道獻了茶,柴昆接過喝了一口,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道:
“葛鷹!你既如此說,我師徒倒要和你說一說理了。”
他那雙細長的眸子,忽然睜了一睜,精光四射,於是說道:“我二人來此,是向老朋友你請教一下,我那徒媳花蕾的下落……”
他冷哼了一聲,冰冷冷地接說道:“聽說她曾經來過了上丸天宮,並且喪生在你的雙掌之下……”
說着這兒,怪老頭兒發出一陣嘿嘿的冷笑,又接下去道:“老夫師徒來此就是要請教一個清楚,也許這只是一個謠傳,老夫絕不敢以道聽途說之言,唐突閣下,所以……”
他那雙精光四射的眸子,註定在葛鷹的臉上,一字字地接下去道:“我師徒現在只要聽老朋友你一句話。”
葛鷹忽然發出咯咯一串笑聲,倏地笑聲一止,卻顯得至爲尷尬地說道:“很好,閣下既以此見問,貧道定會據實見告的!”
柴昆苦笑了一下道:“很好,我只問你,我那徒媳花蕾可曾來過這裡?”
葛鷹冷笑了一聲道:“不錯,她是來過。”
柴昆嘿嘿一笑道:“這麼說,她是死在老朋友你的雙掌之下了?”
葛鷹嘿嘿一笑道:“貧道雙掌之下,雖曾殺斃無數英雄好漢,但是卻未曾殺過女流之輩。”
柴昆一怔道:“這麼說.我那徒媳並非是死在你手中了?”
一邊的南宮敬吃了一驚,冷笑道:“師父,休聽他胡說八道,這件事江湖上已無人不知,焉能會錯?分明是這老兒畏罪不敢承擔罷了。”
柴昆冷冷一笑道:“徒兒,你錯了,葛道長乃是武林一派的宗師,他說出來的話,我們就不能不信。老朋友……”
他目光又回到了葛鷹面上道:“你且道來,如果此事是一般江湖謠傳,我師徒就算是白來了一趟,我們非但現在掉頭就走,改日尚要與你這上丸天宮披紅掛綵,以謝今日唐突冒失之罪。老朋友,如何?我師徒就等你這一句話了。”
葛鷹冷冷地笑道:“柴昆,你果不愧是一派武林宗師,只此度量,已足令人敬佩。
只是今天這場架是打定了!哈……”
他啞着嗓子道:“你既出言至誠,貧道也就實對你說了吧,在兩年半以前,令徒媳花蕾,確曾來過我這上丸天宮。”
說到此,他嘿嘿又是一陣冷笑道:“說到這裡,貧道尚有一筆賬要同你算算呢!”
他於是把昔年的一段經過,草草地說了一個大概,最後冷笑道:“柴昆,你看看,她死得可屈麼?”
南宮敬在聽完了這段述說之後,忍不住頓了一下腳道:“葛鷹,這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雖不殺伯仁,伯仁實爲你而死,我那妻子,雖不是你親手所斃,事實上卻是爲你逼迫而死。你身爲一代宗師,養子不教,令其拐誘小女,已是罪大惡極,倒是我那妻子善意來此理論,你該老老實實將你那孽子交與拙荊,令其察實發落,如此纔不失寬宏大量……”
他愈說愈爲氣憤傷心,一時悲憤之極,聲淚俱下道:“只恨你這老鷹,非但不明是非大理,居然糾合你這大小羣醜,以如此浩大的聲威,去對付一個婦道人家……”
南宮敬戟指怒斥,一時淚下如雨,痛聲道:“拙荊死在你們手中,你鬼面神君也遺下縱子爲惡的臭名。今日我南宮敬既來此,這筆血債,我們要好好地清算一番,你也不必再多說些什麼了。”
他說着回頭看着老師父道:“現在已沒有什麼好再同他說的了,弟子現在就想下手與這老鬼決一生死存亡,你老意下如何?”
三盒老人柴昆嘆了一聲道:“你稍安勿躁,事已至此,看來已無兩全之策,我師徒來此是客,你不妨先聽聽主人又作何安排?”
南宮敬勉強忍住悲傷,不再言語,鬼面神君葛鷹卻在一邊,朗笑了一聲。
待到笑聲收斂之後,這老魔頭才怒聲道:“南宮敬,你好一張利口,只是貧道卻沒有工夫和你鬥口,那潑婦一路殺進上丸天宮,連斃我門下弟子數十名,這又豈是一般婦人所能辦到的?貧道本意只想捉到她後,送她到你們天南派,聽憑你等發落,誰知這潑婦自愧身殉,實乃出人意料之外。貧道一番怒氣尚還未消,正想找你們理論一番,你們反倒找上我這裡來了,真是豈有此理!”
他說話之時,頭上亂髮根根倒豎,狀極可怖,說到此,他又發出了一陣刺耳的狂笑之聲。
四周諸人,都爲他這一陣笑聲驚得彼此相顧,上丸天宮中諸人,皆知道這位老爺子,此刻已是怒到了極點。因爲他這種笑聲每一發出之時,必定是他憤怒難遣的時候,數十年來已成習慣,大家都心裡清楚!
笑聲一落,這個老魔頭,霍地雙手一按,自位上站起來道:“我們多說無益,還是掌下見分明吧!二位你們打算如何呢?貧道定必成全你們。”
他冷冷一笑,手指四周說:“二年前,那姓花的女人,也正是喪身於此,你們既爲她來此復仇,咱們不妨也在此各展身手,看看誰生誰死!”
他說到末後之時,一雙眸子卻註定着南宮敬,又隨着發出一陣冷笑之聲。
這種氣焰,確實令人難以消受。
柴昆把桌子啪的一拍,推桌而起,狂笑道:“好,葛鷹,咱們就是這麼着,我師徒兩個,也早已活膩了,你要是能夠把我們兩人全給殺了,我們還是真謝謝你……”
說着又冷冷一笑,道:“只怕老朋友你說得到做不到,到時候,還不定誰成全誰呢!”
南宮敬早已忍不住,身形向外一旋,“嗖”的一聲縱了出去。
他臉色鐵青道:“我先要見教你那孽子一番,他在哪裡?”
葛金郎就站在一邊,聞言挺身欲出,卻爲降龍、伏虎二位師兄把他給拉住了。
葛鷹知道自己兒子這兩年來,是把功夫給擱下了,而南宮敬卻是一派的掌門人,武技自可想而知,金郎萬萬不是他的對手。
他冷笑了一聲道:“這又與小兒何干?你女兒自甘上門,又怪得誰來?”
南宮敬不由面色一白,他爲葛鷹這一句話驚得怔住了,恍如從大夢中醒來。
先時他聽到花蕾的女兒,並未十分在意,此刻經葛鷹這麼一提,不禁當頭響了一個焦雷,半晌做聲不得。心中卻暗暗忖道:“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啊?莫非我南宮敬竟有了女兒?莫非花蕾所生的一雙女兒,竟是我的孽種?”
這麼一想,他不由踉蹌了一下,差一點跌倒在地,三盒老人柴昆,不由吃了一驚,用驚異的眸子望着他,心中甚爲奇怪。
南宮敬這時神智復清,他擡起頭,兩股如電的目光,註定在葛鷹的臉上道:“我南宮敬沒有如此不肖的女兒,更沒有你們這一戶親戚。”
шωш◆ ttκд n◆ ¢ ○
葛鷹一笑,啐了一口道:“你當我們葛家希罕你這門親戚嗎?我們現在是冤家,不是親家。”
南宮敬氣憤填膺,他實在受不了這口惡氣,當下一擡手腕子,只聽得“嗆”的一聲,只見銀光閃處,他手中已多了一口魚鱗短劍。
這正是他仗此成名的兵刃,南宮敬兵刃在手,現出了滿面殺機。
他嘿嘿一笑道,說:“葛鷹,既然你那個孽子畏死貪生,你這做父親的,就親自來吧!”說罷後退了一步,橫劍在手,面如寒冰。
葛鷹自負過人,本來還不打算上前,可是經不住人家當面叫陣,他也只好下去了。
當下嘿嘿冷笑了一聲,說道:“怎麼?你要和我打麼?好得很。”
說着正要縱身而上,猛然間,身邊響起了一聲斷喝道:“師父且慢,容弟子會他便了。”
鬼面神君見是降龍尊者,知道他近年來功力大進,足可抵擋這頭一陣,正合心意。
當下退後一步,笑道:“很好,你就討教他幾手吧!你的兵刃?”
降龍尊者因初見南宮敬時,一時大意,幾乎爲他掌力把自己推倒雪地裡,爲此心中始終鬱鬱不樂。
此刻見有此機會,他決心要洗雪前恥,所以才奮身上前。
此刻爲師父一提,他陡然憶起自己蛇形軟槍上有幾乎絕招,正好拿來對付這老兒一番。
想到此,右手探入胸前獸皮之中,忽地向外一抖,只聽得“唰”的一聲,一片銀光閃耀,現出了他這一隻奇形兵刃。
在座的雖都是他同門師弟,可是見過他這兵刃的,卻是寥寥無幾。
柴昆和南宮敬雖是聽說過,可也是第一次見,只見這兵刃是一條蛇的形狀,約有三尺長短,首尾皆與蛇形無異,只是在蛇口之中,卻吐出約有兩寸長短的一截槍尖,其色雪白,閃閃放光,看來是鋒利無比。
降龍尊者蛇形軟槍在手之後,略一甩勁,唰唰一陣細聲,已纏繞在右手腕手,槍頭微垂腕下,左右晃動,銀光四射。
他望着南宮敬一笑道:“掌門人,你我先前的賬還沒算呢,我們現在了一了吧!”
南宮敬素日是深有涵養的人,可是在今天,他竟顯得沉不住氣,所謂“事不關心,關心則亂”,花蕾之恨未消,忽然卻又跑出了個女兒。
這個未曾見過一面的女兒,已經大大地擾亂了他的心。
他愈發地恨葛氏父子入骨,寶劍在手,就已經決定了要以這口劍來與葛鷹決一死活。
卻想不到這時,卻又殺出了這個降龍尊者,他卻要代師向自己問罪。
“好!”南宮敬咬了一下牙,心說:“我就先拿你這畜生祭一祭我的寶劍。”
想到此,他沉聲笑道:“好!我久仰你一身絕技,已得令師真傳,會你也是一樣,只是……”
他冷笑了笑,接道:“刀槍無眼,萬一有什麼冒犯,還要請足下原諒。”
降龍尊者大笑一聲道:“這是當然,來!來!掌門人,我們還是閒話少說,手底下見高低吧!”
南宮敬更是早已迫不及待,聞言之後,掌中劍向上一舉“舉火燒天”,足下是跨虎登山,向前跨出了一步,哈哈一笑說:“請!”
降龍尊者蛇形軟槍如同怪蛇似地抖了出去,他也往前一步,左手卻把一顆蛇頭輕輕握起,雙掌握槍,身形半矮,長笑了聲:“得罪了。”
就在這三字方一出口,他整個的人倏地縱了起來,起落之間,已到了南宮敬身前。
只見他猛然向前一殺腰,右手蛇形軟槍,由上而下,舞起了大片銀光,直向南宮敬當頭打去。
南宮敬身形向前微微一塌,掌中魚鱗劍往前舉,用劍尖搭上了對方槍身,輕輕向外一挑,只聽得“嗆”的一聲清鳴,槍身上冒出了一溜火星,遂被撥在一旁。
降龍尊者吃了一驚,急忙縱向一邊,低頭看了看掌中兵刃,一見無恙,這才放心。
原來他這蛇形軟槍,是用九合鋼絲細細編絲而成,可剛可柔,堅硬無比。
南宮敬魚鱗劍也是一口罕見的利刃,雖無削鐵斷金之利,卻也是非同凡品。
他此刻生恐自己一時大意,寶刀受傷,忙賣了一個破綻,看了看這口劍的劍刃,依然如故,他的心也就放了。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存着同樣的心事,二次往當中一湊,槍尖刃口又碰在了一塊,各不相讓,一剎那間,就打了個難分難解。
南宮敬施展的是一路“天風八劍”,這路劍法乃是柴昆所授,後來又加以他自己的化解和心得,把這八手劍法循環地施展,招招相銜,節節釦環,施展出來,有極大的威力。只見劍身透着一泓秋水似地耀目寒光,隨着南宮敬移動的人影,時高時低,不時發出“啼哩!唏哩”的劍吟之聲,更令人意識到,這是一口極爲鋒利的傢伙。
魚鱗劍南宮敬這一忿怒,把這口短劍施了個風雨不透,點、剎、刺、砍、扎、削、挑,字字劍訣,都運用到了深湛的火候功夫。
他這一趟劍走開了,非但是場中的降龍尊者,冒出一身冷汗,就是坐在大廳一邊的鬼面神君,也不禁深感吃驚。
弟子如此,師父自可想知,這位驕傲的老魔頭看到此,不由得眉頭緊皺,真不知自己是否能夠敵得過柴昆那老頭子。
他想着就偷偷地向一邊的三盒老人柴昆望去,這個老人卻也和他存着同樣的心思。
因爲降龍尊者這一支蛇形軟槍,實在是運用得很厲害,身形走開了之後,他那巨大的身軀,發出呼呼的沉重風力。
尤其是他那隻奇形兵刃,點、挑、崩、纏、抽、刺,一經展開之後,真是鬼神莫測之能。尤其令人吃驚的是,他這種兵刃,敢情是寶劍的剋星,因爲劍刃如被他纏上了,就有脫手的危險。
降龍尊者這一路槍法,明面上是施展的“金鞭二十四路”打法,可是其中卻摻以一套“迴風三影”的厲害劍招。
如此展開之後,實在令人有“莫測高深”之感,南宮敬和他對敵了七八個照面之後,就深深感覺到自己疲於應付。
因爲他的招式使出來時,你不知道該以哪種招式去對付他,本來南宮敬滿操勝算的一套劍法;可是在如此應敵的方式之下,不禁大大地打了個折扣,看起來,二人卻成勢均力敵的模樣了。
魚鱗劍南宮敬怎肯甘心?他把劍刃向後一抽,這時正逢降龍尊者蛇形軟槍,由上而下,施的是一招“潑風盤打”,南宮敬冷笑了一聲。
只見他霍地把身子向下一伏,卻在這時,那隻左掌猛地分出,以“劈空掌”貫以十成的功力,一掌劈出,發出了“哧”的一聲。
在兵刃對戰裡,這種暗施肉掌的手法名叫“貼手印”是極爲厲害的手法。
這種功夫,要有極深的造詣纔敢如此施爲,因爲兵刃無眼,肉掌遞出那是實在的危險,但如果這種“貼手印”的手法,叫它貼上了敵人,卻是十九無救。因爲這種手法,多半是“趁虛而入”,只要一中敵人,鮮有不受害者。
降龍的蛇形軟槍,爲南宮敬劍尖盪開的剎那,他因見南宮敬伏身過低,心中有些明白,敵人必有厲害招式要用出來。
果然,他一念未完,對方凌厲的“乾元問心掌”已劈空而至,所擊部位正是自己前心。
動手過招,講究的是一個“快”字,快得一出手就令敵人防不勝防,這纔是上招。
此時南宮敬這種“貼手印”一發出來,那陣龍尊者,雖是看出不妙,便把身形躍起;可是像南宮敬這種厲害的老武師,所施出的“貼手印”功夫,豈是如此就能逃得開的?
隨着南宮敬的身形一個疾轉,掌力平胸而出,那身在半空的降龍尊者,發出了牝牛似的一聲悶吼,如同拋救似地飛了出去。
總算他功夫了得,雖是中了沉實的掌力,但他的中氣未散,依然能以氣卸勁,就空一滾,已落在當地。
只是這一剎那,他的面紅如血,上胸起伏頻繁如波,雙目怒凸着,幾乎要脫眶而出。
手中蛇形軟槍抖顫顫地舉了一舉,卻又垂了下去,南宮敬知道他已中了自己掌力;只是奇怪他竟沒有倒下,心中也不禁甚爲佩服。
當下抱了一下拳,冷笑一聲,道:“承讓了。”
說着他又對着葛鷹一抱拳道:“令高足已中了在下乾元問心掌力,宜好好調養,四十九日之內不得運氣,不得食鹽,否則有性命之憂。”
才說到此,那降龍尊者大吼一聲,忽然“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身形也跟着倒了下去。
可是同時之間,他掌中那支蛇形軟槍,卻像一支弩箭似地,直朝着南宮敬頭頂飛來。
南宮敬平步側身,分右手以“順風扯旗”之式,向上一伸,已把對方兵刃接在了手中。
只覺得敵人腕力,竟是大得出奇,自己雖是把它抓住了,卻也虎口發熱,手心部麻了。
南宮敬呵呵一笑,譏諷着道:“這算是哪一門子的英雄,打敗了連兵器都不要了。”
忽見對方人羣之中,閃出了降龍的師弟伏虎,他二人在未投師之前,已有金蘭之交。
這時大吼了一聲道:“還我哥哥的兵刃來。”
南宮敬一聲笑道:“拿去。”
他有心要令這伏虎當面出醜,所以口中呼叱着,卻暗暗提起了一口丹田之力,把自己歷年來練習的“大力金剛掌”力,暗貫入右手。
這一聲喝叱,他抖掌而出。
可笑伏虎尊者,他哪裡知道南宮敬這一擲之下,竟是貫足了全身的內力,當下他只憑一時血氣之勇,同時自信自己力道過人。
這時見那蛇形軟槍,活像一條飛蛇似地直朝自己飛來,心中並不驚異。
他上前一步,平出右手,用“分翅手”,直向那蛇形軟槍槍尾上抓去。
忽然一聲斷喝,道:“徒兒,快快閃開。”
跟着,人影一閃,現出了那虎皮座上的老魔頭,鬼面神君葛鷹來。
這老鷹頭二話不說,劈手搶先就要去抓那迎空而來的蛇形軟槍。
可是伏虎尊者已先他而去,葛鷹這一喝叱,反倒是疏散了他的注意力,只聽得“噗”
的一聲,已爲他抓在了蛇形軟槍的槍身之上。
可是緊跟着,他發出了一聲大吼,眼前血光迸現,那閃着銀光的槍身竟由他手中直穿了出來,伏虎一隻右掌,竟是皮開肉裂。
非僅如此,那槍身並不因此而停,卻直朝他前胸猛貫而來。
伏虎尊者嚇得大驚失色,他猛地向右一偏,躲開了前胸要害,卻逃不過肩窩。
“噗哧”一聲,那蛇形軟槍的槍頭,竟足足扎進去了半尺多深。
伏虎尊者縱然是鐵打的漢子,這種傷勢,他也是吃不住勁,當下“啊”地大叫了一聲。
這小子也真是硬,只見他咬牙一擡右手,“唰”的一把,竟把深陷肩窩裡的那支軟槍,猛地給拔了出來。
可是他卻忘了,他師兄降龍這支獨有的兵刃上,特地打製有十六個倒刺。
像他這種猛拔之勢,十六個倒刺足足給他扯下了四五兩肉來,一任他伏虎再是英雄好漢,他也是挺不住了。
就聽他慘叫了一聲,頓時就倒地昏死過去。
一剎那,葛鷹倚爲左右手的兩名弟子,竟全數爲南宮敬擺平在地。
衆目睽睽之下,對葛鷹來說實在是一種奇恥大辱。
鬼面神君葛鷹,目睹此情,真是又悲、又憤、又恨、又驚,那張醜臉倏地罩上了一層黑紫色。
只見他仰天發出一陣狂笑,那種聲音,像是深山裡的梟鳴,令人聞之,毛髮直豎。
繼而老鷹頭重重地在地上頓了一下腳,長嘯道:“天南派的老兒,今日你們要想生離此山,只怕是夢想了,南宮小輩……你納命來!”
南宮敬一連傷了對方兩名高手,心中倒有些出乎意料,可是勇氣卻爲此大增。
這時聞言,呵呵一笑道:“打了徒弟,師父自會出來的,老兒,你亮出兵刃來,我們來算一算這筆賬吧!”
葛鷹一聲狂笑,就見他平空揚了一下雙手道:“我看,還用不着兵刃,來!你就來試試道爺我這一雙鐵掌吧!”
南宮敬倒沒想到對方竟會有此一說,當着衆人及師父的面,這侮辱可是夠厲害的。
他不禁臉色一紅,頓時呆住了。這時一旁的三盒老人柴昆,冷冷一笑道:“既如此,你就以魚鱗劍接他幾招就是,他既自命長輩,此舉也無所謂丟人。”
南宮敬聞言苦笑了笑,他抱一下拳道:“好吧!那麼在下向老前輩請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