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不長一段時間,李明武重返津州。他來的那天,是個秋高氣爽的大晴天,碧空萬里無雲,高大的槐樹濃綠的葉子反射着白金色的日光,讓人精神不覺爲之一振。李明武推着小輪椅,正大光明地把小孩帶出簡文公府。
在津郊一處廢棄的漁房裡,兩個背藥箱的年輕男子等在那兒。
李明武給他們兩瓶宮廷秘藥,請他們給小孩斷骨重續。這兩位雙胞醫者是李明武南行送嫁歸途中結識的遊醫,負責給生產後的慕容晴安調理身體。
他們對宮廷奇方秘藥懷有極大的興趣,李明武送他們宮廷藥方,作爲交換,對方答應幫他把小孩送到指定地點。
這兩人的人品可以相信,李明武給小孩說過,不會幹出半路扔下小孩的舉動。而且,他們的身份很乾淨,李明憲以後要追究也絕對不會聯想到這條路。
蕭如月服過麻藥,等她醒後,腳掌已重接打開裹好傷藥。
“思源,思寒,明月就拜託了。”李明武抱了抱小孩,約定在潯陽渡口相會,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兩位醫者推着小輪椅,走向碼頭。
這一天,風和日麗,是個登船遠行的好日子。
小孩腳傷不易挪動,登上海船後便留在船艙裡。船沿大運河行進不久,雙胞中的一位乘送飯時塞了張紙條給她:小心,思源不見了。
蕭如月擡頭望窗外,思寒正反手勾着思源的脖子,趴在他身上露齒大笑。蕭如月心底微笑,雙胞的心電感應好強,李明武直魯豪爽,結交的也是性情中人。
她卻是早已料到會有變故的,若非如此,蕭如月玩味地看着胸前玉珏,她早已將此物砸到李明憲臉上。
船入河間府所屬渠道那晚,雙胞醫者之一帶她乘夜下船,換小船進入河間道。夜半月明棄船,摸進河間谷。進谷約千米,穀道旁涌出數百黑衣蒙面人,向挾持者行禮,翁聲翁氣:“公子,無異狀。”
挾持者點了個頭,此人肩負小孩,一手執夜明珠,一手執薄絲絹,辯明方向登山。蒙面人持塗漆不反光的刀劍,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面。
彎月西沉時,這行人已達山頂,挾持者重又取出絲絹,纔要吩咐下屬尋找機括要道,忽地一道利箭速閃,帶走他手中的地圖,直釘于山道間。
“誰?!”此人低喝一聲,擺出防禦的架勢,另一手後轉,掐住小孩的脖頸,小心地張望,腳下移動,小石子剝嘰剝哩滾下山去。
所有蒙面人也持正武器,左右巡視。
嘩地一聲,山谷口的上方佈滿執火把的鬼面黑衫守護,將闖谷者包圍,形成關門打狗之勢。李東海在幾個高手模樣的中年武者簇擁下,緩緩走出來:“等你很久了,天書呢?交出來,留你全屍。”
果真是公孫天都,蕭如月冷靜地等待機會。他戒慎地左右徐徐打量,把小孩從背後拎出,凌空提起,讓那塊玉珏暴露在衆人眼中,問道:“難道這也是假的?”
夜風輕輕,李東海伸手順順額上發,他是個很有魅力的中年男子,平時也很注重保養與個人風度,莫怪在女人中無往而不利。蕭如月不合時宜地想到。
公孫天都全身戒備,與李東海的輕鬆愜意形成強烈對比。李東海反問:“真假又何如?”
“東煌君主之謀斷,在下深表佩服,”公孫天都不陰不陽地譏諷一句,“李先生定然知道這一位的重要程度,”他示意衆人退開,否則就拿小孩開刀。
“請便。”李東海隨意地擡了記眉頭,人質對他毫無用處。
公孫天都如梗在喉,他震動不已,道:“哪怕李明憲也一起完蛋?!”
李東海和他身後的中年武者都笑起來,他說道:“李家祖訓,李家子弟不以女色誤事。何況,”他笑得極其詭異,又有爲人父的極其驕傲,“此計還是我兒子親自佈局引你入甕。”
“爹,兒子以爲不需要向死人說這麼多。”李明憲烏髮白衫,手持銀劍,迎着月色,緩緩地出現在另一個山頭。他不耐煩地叫人直接射殺這個藏首藏尾的盜書人。他倒要剝開他的皮骨瞧瞧,是哪家子弟敢挑釁大秦李氏。
鐵箭如急雨團簇射向脅持人質者,衆蒙面死士奮勇相抗,鐵箭後勁極強,不少死士因躲閃而落崖,山澗間慘叫聲此起彼伏,死士傷亡無數。公孫天都如大鷂飛翔,大袍捲袖,收下數十支,另有四五內力箭穿透他腿腳各處。
第二波鐵箭挾帶更重的內力向騰躍欲飛者射去,此時,“爹,不要!”雙胞另一醫者帶着李明武來了。
形勢瞬變,鐵箭的去勢緩了一緩。公孫天都大笑起來,他已然確定懷中人質是真的簡明月。
李明憲銀劍出鞘,凌空踏箭,飛過兩邊山頭,直指脅持者。公孫天都並沒有與他拼命,當着衆高手的面,直接將小孩上拋又帶着迴旋的勁道,反身跳下來時山谷,再施高妙武藝與五鬼堂高手搶人質。
在被甩開的那一瞬間,蕭如月放出腕間袖針,瞄準公孫天都的腦袋。在識破公孫天都身份時,她就在想着暗器打哪兒才能給晚晴和自己報仇。
公孫天都受到攻擊,反手一掌將小孩打落崖壁,蕭如月倒飛跌入山谷,她聽到李明武悲痛欲絕的叫聲,中年武者們困住李明武,一掌將他擊昏;她還看到白衣少年煞白的臉,恍若見到了絕望。
他的銀劍劃過星空,放棄追拿盜天書者轉向簡明月,也許他畢生都不會再有爲一個人這麼瘋狂的時候。李東海長身躍起,一掌打向李明憲欲中斷其子追小孩撲崖的衝動,與此同時,公孫天都門戶洞開,拼與數五鬼堂高手的掌風,一掌打中李明憲另一側。
李明憲當空噴出血來,墜勢不減,手指抓住小孩衣飾的綾帶時,蒙面死士突破重圍跳崖,數把漆黑的刀與劍刺向墜崖者,並以劍風劃斷綾帶。李明憲扭身與死士在飛速的墜落中打鬥,他反擊的速度極快,除掉後患,又使千斤墜之類的功夫加速墜落。
耳畔空氣呼嘯,蕭如月的心因恐懼而劇烈的收縮。
李明憲單手抱住蕭如月,他口中鮮血翻涌,背上還插有刀劍,已無力控制墜落的去勢。山崖下橫生的枝椏不停地打在兩人身上,小孩與少年都受到墜崖的巨大沖撞,李明憲血翻涌得更猛,面如月光般白裡透出青藍色。
崖極高,淵極深,這當中,瀕死的少年還有空當伸出鮮血淋淋的手撫過小孩的眼眉,露出那顛倒衆生的一笑。
也許該非常感動吧,至少因爲他,她的心才又重新跳動。
蕭如月仰望,崖上只餘彎月,清風,還有崖間一株斜生的迎客鬆,雲遮霧繞。
058.路轉溪頭
羣山萬壑,澗流暗生。
少年與小孩高空墜落,萬般有幸落於水中。巨大的落差讓兩人遭到嚴重內創,李明憲直接暈死,蕭如月在水中噴了幾口血,想攀附什麼上岸,有心而無力,渾渾噩噩順急流飛速下轉,水聲加大,如雷轟鳴。
瀑布?
蕭如月掙扎着睜眼,模糊可見山澗中尖石嶙峋,急流旋轉,將水裡的乾枝落葉帶上岸,蕭如月心一動,咬緊牙關,剋制滿腔翻涌的血與暈眩的黑影,伸手按住腰間機括,放出絞金絲鋼索,銀白三角鉤勾住岸邊一塊山石。
兩人隨波而下的動靜停止,微微喘息後,蕭如月在懷裡摸索,布包裡有她攢下的老參片,她取出一片,把自己口中的淤血吐盡,先自己嚼了吞下。恢復些許氣力後,她又取出新片倒入口中,覆住李明憲的嘴,一點點地塞進去。
她倒不想救他,可惜,李明憲即使昏迷,也將她的腰抓得極緊。更可惜的是,她還要靠他救回她的腳。
餵了三片,蕭如月在急流的沖刷中逐漸昏迷。
待她醒轉,人已在澗崖邊,李明憲倒在一旁,面若金紙,氣若游絲。蕭如月判斷,應該是李明憲醒轉後將她帶上岸,不過因背上刀劍與體中內傷未去,再度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