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來,天光放晴,卻奇冷無比。昨夜下了大雪,落在地上的都化成了水,結成了冰,落在房屋和樹木之上的都留了下來,在柔弱無力的陽光下銀裝零落。
已是臘月二十八,一大早郡王府就已熱鬧非凡,家人丫環們忙前忙後,都在準備除夕夜的驅儺儀式。所謂驅儺,說白了就是祭神驅鬼、祈求平安的活動,一幫人打扮成神仙鬼怪,跳着儺舞,到御街之上走一遭再回來,此時衆人都在製作假面、繡畫色衣,宮中還送來了金槍龍旗。
除夕夜,郡王趙昚和王妃郭氏要回到宮中與皇上一起守歲過年,參加宮中的大儺儀式,郡王府的活動,趙昚安排史萬年主持,人員、供給也由他來一應調度。
史萬年把閤府上下的丫環僕人、不當值的護衛全都調度起來,分工部署,讓高大魁梧的雷鳴穿金鍍銅甲,裝大將軍;找兩個高大的侍衛裝門神,其他裝判官、鍾馗、小妹、土地、財神、竈神、壽星老之類的,足足五六十人。除夕夜郡王府要好好熱鬧一番。
其實不光郡王府,上至皇宮、高官顯貴,下至有錢的地主老財,除夕夜多會搞一個驅儺儀式,所不同的只是儀式大小、人員多少。社會上已經有人做這一門的生意,成立一個驅儺儀式的班子,像戲班子一樣,哪家高官顯貴的大家族有需要,除夕夜就去他家搞驅儺儀式,掙些應景的銀錢。
考慮到虞豐年剛剛進府,又莫名其妙吃了一場官司,史萬年就沒有安排他的差事。虞豐年吃完早飯閒來無事,這兒瞧瞧,那兒看看,需要的時候就幫幫忙,搭把手。
正滿院子轉呢,一個家人來請:“虞公子,正找你,王爺有請,在後花園等着呢。”
虞豐年連忙趕奔後花園,花園不小,按照春夏秋冬的手法造景,靠東一眼池塘,是夏天觀荷聽蛙的地方,此時結了薄薄的一層冰,冰面上殘荷如音符一般。西邊一片梅林,正值寒冬,梅香四溢,最爲應景。北面還有一片桃李,一片銀杏,這是春秋觀景的所在,春賞桃花滿樹紅,秋賞銀杏一地金,只可惜此時都過了時節,枝葉都已落盡。
花園四周打造了一條連廊,就算是雨雪天氣,在花園觀景也不會打溼衣服。正中間也有一條連廊,將池塘和梅林聯在一起,梅林和池塘中各修了一個涼亭,屋檐翹角,別有風味。
趙昚正一個人站在池塘中的涼亭中,虞豐年前來,打了聲招呼:“王爺!”趙昚則喊了聲“大哥。”一個喊王爺,一個喊大哥,滿擰。兩人哈哈大笑。
趙昚望望花園外面,低聲說道:“你知道我找你什麼事?”
“那還用說,是不是跟顏如畫有關?”
“沒錯。那個昏倒府門前的女子正是顏如畫,今天一早前去找我。”
“是去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了吧。”
“你一猜就中!沒錯。”
“她怎麼解釋昏倒在府門前的?”
“她說祖籍揚州,祖上時代是揚州的茶商,一路逃來臨安,不成想在大明山一帶遭遇山賊,父母被山賊殺害,馬匹車輛、金銀細軟都被搶劫一空,她騎了一匹快馬,馬被射傷受驚,帶着她慌不擇路,才僥倖躲過一劫。逃也逃出來了,馬也流血流死了。然後一路坎坷,來到臨安,正碰到雨雪天氣,又凍又餓,才昏死在府門前。”
“謊話編得還挺圓。”
“是啊,要不是你提醒過我,我真被她騙了。”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啊,我正想問問你,是等着她來接近我,還是我們主動出擊?”
虞豐年想了想:“你不能主動出擊?就算是主動出擊,也得是我來,因爲我是秦檜安排的眼線,理應配合顏如畫纔對。”
“你要怎麼辦?”
“嗯……你看這樣如何?我今天晚上先找個機會接近她,跟她牽上線,然後給她製造一個接近你的機會,不過爲了騙取她和她背後老賊秦檜的信任,我們不能讓她這麼順利,必須得演一齣戲。”
“演戲?”
“沒錯。我們這樣……”
虞豐年趴在趙昚耳邊耳語一番,趙昚頻頻點頭,然後哈哈大笑:“真有你的。就按你說的辦,你我兄弟好好演好這齣戲!”
……
午飯過後,虞豐年拎着食盒,跟着趙昚來到東跨院,顏如畫就被安置在東跨院休養,府上專門撥出兩個丫環臨時服侍她。兩人一到,丫環及時通報:“王爺駕到!”
屋子裡腳步聲響,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慌忙迎出來,飄飄萬福:“王爺駕到,小女有禮。”同樣是行禮,別的丫環行過禮以後,都不敢擡頭,顯得那麼侷促和膽怯。可她不同,行禮之後,落落大方微微擡頭,滿臉桃花,酒窩含情。
她身材高挑,風擺楊柳一般,故意從左邊飄到右邊,不走直線,卻畫了個弧,棉裙裙角飄起來,真如跳舞一樣。
“王爺,裡邊請坐。”顏如畫做了個“請”的手勢,不過看上去更像是要攙扶趙昚,舉起蔥蔥玉手,卻並不挨着他,距離掌握得十分微妙,既讓人心中一動,又不能想入非非。
虞豐年當時心裡就劃開了圈圈,顏如畫啊顏如畫,果真面似桃花顏如畫,昨天凍餓昏倒的時候滿面泥泥水水,看不清相貌,今日一見,乖乖,不愧是秦檜府上的歌姬,這身段兒,這臉蛋兒,雖然穿的是一身丫環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怎麼就那麼順眼?哪像宋朝人,二十一世紀的大明星啊她。
又不免與劉飛燕對比,燕兒有她的容貌,可眉目間的風情卻遠遠不及。秦檜老小子也真是,派這麼一個人來迷惑、監視趙昚,真夠下本兒的,他怎麼就捨得呢?還有,趙昚青春年少,能扛得住嗎?
不但虞豐年胡思亂想,趙昚也不免多看了幾眼,可畢竟是堂堂的郡王,從小禮教甚嚴,不敢像虞豐年的眼神那般放肆和毫無顧忌。
趙昚問道:“如畫姑娘,身體可曾好些。”
顏如畫又飄飄下拜,未語先笑,那小酒窩真迷死個人:“多謝王爺關心,小女子昨天只是凍餓所致,今天已經沒有大礙。”
“那就好,那就好!我已派人去查詢打劫你的那幫山賊,若能拿獲,必爲你闔家老小報仇雪恨。”
“多謝王爺!”顏如畫慌忙跪倒,再起身時,竟已雙目含淚,那淚流得那麼自然,好像剛纔的笑都是裝出來的一樣,這淚纔是傷心所致,只是一直在強忍着。
好演員啊!虞豐年心說,要在前生,這個顏如畫就是個人精,拍電影能拿影后!我得自我介紹一下,讓她知道,我就是秦檜老小子派在郡王府的臥底,牽上線以後才方便聯繫。
想到這裡,便把手裡的點心盒子放在桌子上,說道:“姑娘快別哭了,有我家王爺在,一定替你主持公道。王爺還說了,姑娘有什麼需要,可隨時提出來,王爺不在的話,也可以找我。這是王爺特別關照給你送的點心,本來八樣,眼下只有六樣,剩下的兩樣廚房正在做,等晚上做好了,我再給你送過來。”
“多謝王爺!王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爲報,來世願結草銜環報答王爺。”又望了望虞豐年,問趙昚:“王爺,小女子還不知道這位公子是……”
趙昚連忙介紹:“哦,我來給你介紹,這是我的手下,也是我的兄弟,姓虞,大號虞豐年,他說的不錯,如果有什麼需要,不方便找我的話,可以直接找他!”
“多謝王爺,小女子記下了,也多謝虞公子!”
“不用客氣!一定要嘗一嘗!下面的一層,比上面一層好吃。”虞豐年說着,故意拿身子擋住趙昚的視線,拍了拍點心盒子。
這個動作顏如畫看得一清二楚,心領神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