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鋪了厚厚的草。上面加了蓋子, 但是裡面仍然很冷。“快過來擠擠,你一個丫頭膽子真大!”宋國生道。雨桐朝他們跟前挪了挪, 帽子圍巾一捂,蜷縮成團,只留鼻孔出氣。
路上聽着兩人偶爾聊幾句, 大多數都是沉默, 說話的哈氣都能凝結成冰。到了去十七連的道口, 拖拉機停下,雨桐道了謝,問好回來的時間, 大步跑着往十七連去。
地上的積雪被清理過,但是還是留着一層, 因爲有車壓過, 路還是很明顯。雨桐的在體內運轉內力, 腳下速度加快,半小時就到了諸葛衛紅的宿舍前。外面被清掃過, 營房周圍築起了一道道雪牆。
雨桐看沒人, 手裡多了一個拎包。“大姐”門敲開,雨桐在外面拍打幹淨才進來。
“你這個丫頭,怎麼跑來了?”諸葛衛紅埋怨着又是心疼。
“還不是怕你跟大哥回去?你們什麼時候走?”
“這兩天,你來的巧,再晚來兩天真的看不到我了”諸葛衛紅幫着雨桐脫了大衣。
“衛紅, 這是你妹妹?”同屋的人紛紛上來問。
“我二妹, 剛來了幾個月”諸葛衛紅給雨桐介紹着同屋的人。雨桐一個個叫姐姐, 氣氛熱鬧起來,但大家還是把空間給了姐妹倆。
雨桐坐到了諸葛衛紅的褥子上,那塊羊皮姐倆盤腿坐着。雨桐湊到諸葛衛紅耳邊問:“大姐,聽大哥說你要結婚了?我能見見姐夫不?”
“想見還不好說,等會兒我帶你去,這回回去就想跟你姐夫從咱家再去他老家把婚事辦了。”
“大姐,姐夫家幾口人?他爹孃是做什麼的?”
“你這個小丫頭,還真是操心!告訴你也無妨。他家兄弟姐妹六個,他是老大,下面已經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結婚了,父母都是根紅苗正的貧農,這會放心了?”
放心?貧農?雨桐想撫額?想——她都不知道想幹什麼了?“那姐夫每月給家裡多少錢?他是老大,一定要幫着養家的,是吧?”
“當然,每月以前給三十,以後結婚了說是給十五就行。下面還有三個,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等他們都結婚了就好過了。”
他們農場知青每月工資二十八,那男人是司機最多也就三十五六。也就是說每月只能留下五六塊錢自己用,還談戀愛?估計是大姐倒貼。等以後真正生活了會怎樣?如果婆家以後以各種名目要錢會怎麼樣?
當男人一邊是生養自己的父母,一邊是自己的老婆孩子,他會如何選擇?“大姐,你不再考慮一下嗎?要是以後那邊仍每月要錢,或者弟弟妹妹結婚啊上學都要你們出錢,大姐會怎麼樣?願意給嗎?而你的孩子也需要錢,到時候會不會起衝突”
“這個各家不都這樣過嗎?要是什麼錢都要我們出,我自然是不願意。佟健就是老大也不能養弟弟妹妹一輩子吧!”諸葛衛紅若有所思,這些她沒想過。
“但是弟弟妹妹們結婚的錢你會出嗎?”
“出一些可以,但是娶媳婦的彩禮錢要我們出就不可能,那要父母幹什麼?”
“但是父母在農村,他們根本沒收入。他們又有一個能掙工資的哥哥,做父母的一定會給兒子找戶好人家的閨女,聘禮自然少不了,我這話放這兒,如果不出意外,一定會這樣。”
“你多大?怎麼想的那麼遠?”諸葛衛紅點了一下雨桐的額頭,但是馬上把妹妹說的話過濾一把,二妹說的還真有可能。
雨桐又加了一把:“大姐,要是咱們過幾年可以回首都,你回去不?”
“有機會當然要回去,咱們是支援祖國建設,雖說紮根邊疆,但是有機會還是可以考慮的”
“姐,要是能上大學,將來在機關坐辦公室或者在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做貢獻,你會放棄那個機會嗎?”
“要真那樣當然要上學,但是我已經二十一了,再等幾年還不成了老姑娘,還能考學?”
“或許能呢!誰又說得準,你的婚事真要仔細考慮清了,結婚了,就有牽掛,姐夫應該沒什麼文化吧?到時候你是帶着他返城還是你上完學再回來?當你在首都有更好的選擇的時候,你後不後悔現在急着結婚?”雨桐跟諸葛衛紅聲音很低,她用明亮的大眼審視着眼前的大姐。
她們姐妹長得像父親,大眼睛雙眼皮,鼻樑很挺。又配上瓜子臉,在這兒算是長得不錯的了。諸葛衛紅一下子被雨桐灌輸了太多東西,如果妹妹說的都有可能,那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馬上都要談婚論嫁了,悔婚嗎?
“大姐可以回去跟爸媽商量一下,也探探男方的底,如果那個家真的需要你們來養,你願不願意接受。將來面臨的都是什麼?這些必須想清楚。我給爸媽都寫了信,你回去交給他們,別忘了。
即使去河南結婚,你要帶着大哥爸媽,別一個人去。我聽說那邊的人豬在屋裡養着,冬天不生爐子,到時候受不了就回來。那時後悔還來得及,大不了咱們陪他們酒席錢,再多給一些也行,必須把事情了結。
最好你跟爸媽在首都就商量好,做好決定。你要是現在後悔,我跟你去了結”雨桐沒看到諸葛衛紅要死要活地非要跟那男人,這就好辦,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諸葛衛紅頭疼,她跟佟健談了一年多,好像都是自己在付出。開始看上他的長相,又是轉業軍人,後來接觸多了,就覺得這人很簡樸。很孝順,把掙的錢基本上全給了家裡。很多時候都是自己在搭幫他,從毛巾香皂到衣服襪子。
還真是自己倒貼呢!真結婚了還這樣自己怎麼辦?如果像爸媽一樣生六七個孩子,他們這點工資怕是連家都養不起,再養婆家人?諸葛衛紅搖頭,她覺得那樣的日子不可想象。
“大姐,我跟你去見那人,有些話你不好問,我來問。我是小孩子,他犯不着跟我一般見識”
“好吧!等會吃飯,咱們就過去”諸葛衛紅覺得二妹是自己的主心骨了。
打飯的時間一到,雨桐跟着諸葛衛紅去食堂,諸葛衛紅多帶了一個缸子,到了飯口找了熟人給了兩份飯菜。白菜粉條,玉米窩頭,一把油炸黃豆,用鹽拌了一下。
兩人剛坐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現在兩人眼前。“衛紅,怎麼沒等我?”
諸葛衛紅忙道:“佟健,你先坐着,我給你去打飯,這是我二妹雨桐,雨桐,這就是我跟你說的佟健,你們先聊”諸葛衛紅像是逃避一樣接過佟健的飯盆去飯口。
“你好,我是佟健,你是雨桐吧?常聽衛紅提起你。你現在在十九連嗎?”佟健伸出手與雨桐相握。
“你好,佟健同志,我剛聽大姐談起你”雨桐象徵性握了握手,坐下打量對面的人,男人的確很高,一米八的個子,有着軍人的氣質。身材高但是屬於精瘦的那種,小臉,眼不大,眼窩有些深陷。鼻子卻有些扁,人很黑。一身舊軍裝洗的發白,領子和袖口已經磨破。胳膊肘補了兩塊補丁。
男人神色坦然等着雨桐打量,“怎麼來的?”
“搭車過來的,大姐要回去,我給家裡帶封信,掙工資了給爸媽捎去,讓他們高興高興。”
“你做的很對,爲人子女首先要盡孝道。這次我也跟回去,放心好了,你大姐我會照顧好”
“一聽就知道佟健同志是個孝順的,我聽大姐說你每月都給家裡寄錢,自己只留一點點。那個夠用嗎?結婚了也要這樣嗎?”
“怎麼不夠用?連隊裡管吃管住,這裡說實話比家裡生活的好。在老家我們一大家子擠在一間房子。那幾年天災,連飯都吃不飽”
“聽說過,你們那裡經常發水,是很難。老家幸虧有你,不然日子還真是不好過。要是你結婚了也要養家嗎?”
“當然了,爹孃生養我了,我就要報答養育之恩,如果不是爹孃哪有如今的我”
“的確,那弟弟妹妹們也是要幫着說娶吧?”
“那是一定,老家沒收入,不過我們那裡娶個媳婦很簡單,一般五十塊錢就能把事辦了。那邊生活水平太低了!等以後我們有了自己的房子就把我爹孃接過來享享福。以後咱們這兒就是祖國的糧倉,在這裡絕不會捱餓
你剛來,一定要努力跟老同志學習,學習革命傳統,一不怕苦,二不怕累。與同志們搞好關係,一定不要有資產階級思想,貪圖享樂”
“呵呵,是!謝謝佟健的教導!我一定向老同志學習,要是我姐有回首都的機會或者上大學的機會,佟健同志要不要支持?”
佟健神色嚴肅起來:“我剛教你要學習革命傳統,怎麼就忘了?我們來這裡是紮根邊疆的,一定要把我們全部熱情投注這裡,切不可以動搖思想。你這想法一定要改,我會讓你大姐好好教育你。不能讓你走歪路”
“那就是說你肯定不會讓我大姐上學了?即使國家允許大姐回城你也不會允許吧?”
“你說的都不是可能的事,即使那樣,我們也會留在這裡繼續建設家園”佟健話中帶着嚴厲,“衛紅怎麼打飯的?還沒來?”
雨桐朝他身後笑笑,“大姐,怎麼樣?回去再想想?還是現在做決定?”
佟健一回身,看到諸葛衛紅臉色很難看地站在後面,接過飯盆道:“衛紅,你二妹思想有問題,剛來就踏不下心來,這樣要不得。咱們自家人怎麼都好說,要是別人聽到了可不得了,連着咱們都受牽連。”邊說邊西里呼嚕吃起來,速度很快,就像餓死鬼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