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閎看書正看得昏昏沉沉, 忽然只感覺一教鞭抽打在自己身上,他猛然從夢中驚醒,失聲大叫道, “大人我沒睡……我沒睡……”直到放下遮擋的書, 他這纔看清楚站在他面前的竟是王夫人。
“母親……”他驚訝不已, “您怎麼來了?”
竇嬰連忙起身行禮, “老臣見過夫人。”
王夫人衝劉閎道, “你先給我回宮好好反省去!”
劉閎霜打了茄子似的收了收書簡,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老師,最終不情願地退了下去。
“夫人今日怎麼會來書房?”
王夫人見竇嬰十分悠哉的樣子更是來氣, “丞相大人,你莫不是沒聽說昨日射箭比賽的事?”
“聽說了, 二殿下不是贏了麼。”
“這哪算贏!這個孩子太不爭氣, 膽小如鼠, 我原先還以爲陛下是要好好誇讚他一番,怎料想會有後面那一出!”王夫人心急道, “陛下向來很喜歡閎兒的,這下若是……”
“夫人不必心焦,陛下要兩位皇子射人,重點不在皇子身上,而是陛下想要他們射誰。”
“我不管, 大人您是閎兒的老師, 您得幫他!”
竇嬰想起日前之事, 嘆了口氣, 緩了半天才道, “老臣不想沾染立太子事宜,夫人還是另尋他人吧……”
“竇嬰, 怎麼到今日你才臨陣退縮?前幾年你怎麼不怕了!”王夫人道,“怎麼?誰跟你說了什麼,還是你自己膽小了?”
“夫人,老臣奉勸,您也不要爭了,劉據的母親是當今皇后,雖說當今聖上對您恩寵不輕,可也沒對皇后不滿,況且劉據身後有大將軍衛青,現在還多了一個霍去病,您覺得勝算有多少?”
王夫人冷笑道,“這筆賬可不應該這麼算,外家太過強大你以爲是好事麼?這天下最大的還不是皇上,所有人的一切都是皇上給的,哪天皇上想收回了誰也沒法子!再說了,皇上本來就多疑,怎麼會容忍皇后的孃家人去暗裡操縱太子之位?當初皇后的兒子一生下來皇上就作了《皇太子賦》,可到了如今太子位依舊空着,皇上遲遲未立,那就說明,皇上對衛青還是有所提防的。”
竇嬰聽罷,只是輕笑道,“夫人說的不錯,只是夫人沒有發覺麼,河西大戰皇上壓根就沒讓衛青碰,他是冷落了衛青,冷落他是爲了給誰看?給朝堂上看,可是皇上另一個提拔的人卻是霍去病,他是誰?是衛青的親外甥,外甥不同於兒子,也許會分化,但畢竟仍是血親……”
“大人說的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皇上到底想怎麼樣!”
“皇上並非真的冷落,否則不會讓一個異性的衛家人去替他建功立業。”
王夫人忽然像是明白什麼,猛的搖頭,“不會的,不會的……我不信,閎兒哪點比不過劉據了,再說了,皇上的心思咱們誰也猜不透!我不相信,我不認命!”
竇嬰嘆了口氣,“夫人,老臣言盡於此,先行告退了。”
——
劉徹躺在軟榻上不知什麼時候睡着了,子夫拿了絨毯給他蓋上,又將幾個孩子全部趕到外邊去。剛走沒幾步,劉徹卻是翻了身,坐了起來。她意外,“陛下怎麼醒了,臣妾吵着您了”
他神色不定,擡頭看她,道,“子夫,你留下陪朕說說話。”
子夫想了片刻,終是走上前去,命人將方纔熱的羊乳端了上來,望着案上冒着的嫋嫋熱氣,還有陣陣撲鼻的奶香,劉徹的心情總算是紓解了些,端到嘴邊抿了一口,望了望身旁的子夫,笑道,“你沒什麼要問朕的麼?”
“皇上讓臣妾陪您說說話,那臣妾自然是洗耳恭聽了,皇上說什麼,臣妾便聽什麼,皇上要臣妾問什麼呢?”
劉徹道,“朕今日偏要你問,這是……聖旨,你心裡一定有很多疑問,是不是?”
子夫忍不住笑道,“好,那臣妾問了皇上不答怎麼辦,臣妾豈不是很沒面子。”
“朕一定如實回答。”劉徹難得的孩子氣,抿了一口羊乳規規矩矩地放在一旁,坐等發問。
子夫笑容收了收,終於問出口,“那日據兒的箭被人做了手腳,可臣妾不相信這是王夫人做的,敢問陛下,這是您所爲麼?”
劉徹聽罷忽然哈哈大笑,指着子夫說不出話來,嗤笑了許久才道,“子夫,你這個問題可真是挑的好!聽起來沒什麼意思,可卻要朕全部和盤托出!”
“那皇上得遵守前面的諾言,如實回答臣妾啊。”
“好,朕老實告訴你,的確是朕叫人暗中做的,那一場射箭比賽,朕本意並非叫他們兩個比個高下。”
子夫的疑惑緩解,看來她猜的沒錯,“那陛下就是有意要李延年難堪了?”
“朕原本只是想賭一賭,閎兒與據兒的射箭都很準,朕是看他們兩個誰敢射人,若是閎兒敢而據兒不敢的話,那麼李延年早就沒命了,因爲閎兒手中的弓箭是好過據兒的,一旦射出,李延年必定當場斃命;可若是相反,李延年就不會被射死。”劉徹皺着眉頭若有所思,“朕這些天一直在想,究竟是據兒的膽量救了他一命,還是……這根本是天意,或是未到時候,朕現在不能殺他。”
子夫揣摩了許久,想及當初南林翁主的謹慎,但依舊想不到這其中到底有什麼關聯。
劉徹拉過子夫的手,神色慎重,“當初母后將南林嫁給中山太子劉昌,不得不說這是天意,南林是那裡的太子妃,你可知她無意中發現了什麼?”
子夫驟然一陣緊張,不由得擡頭,“可是這和李延年有什麼關係?”
“他是中山人,早前就混入了宮裡,想盡辦法成了朕的近侍。”
劉徹的短短几句話已經說明一切,子夫卻是大驚,“這些都是南林翁主告訴您的?” wωω¸тt kán¸¢O
“她並不知道中山國在漢宮的眼線究竟是誰,但朕已經猜到了。”劉徹起身,透過那扇窗子看外邊的寒夜,繼續道,“朕不能殺他,現在外患還未解決,朕不能打草驚蛇。”
子夫卻道,“只怕一旦朝廷與匈奴再度交戰,長安城內部空虛,萬一他們在那時起兵豈不大亂?”
“匈奴要打,這些亂臣賊子朕也要除,”劉徹細想片刻,道,“大軍一旦撤離,長安城的羽林軍抵擋不了多時,若是向各地方守軍忽然調兵反而會驚動。”
子夫道,“陛下,此事不是兒戲,您擔心,他們也擔心,起兵可不是小事,一旦敗了那可是什麼都沒了,當年七王之亂的後果他們又不是不知道,所以,他們也在等待時機,甚至也是猶疑不定,倒不如製造一些假象,讓盟國之間相互懷疑,相互制約。”
劉徹回頭,“你是說,趙王?”
子夫點頭,“趙王與靖王可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
椒房殿,婠兒貪食着案上的一盤盤點心,與兩個妹妹有說不完的話。子夫看着十分歡喜,笑道,“你看你,都快是做母親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孩子氣!”
婠兒的身孕剛滿四月,子夫暗暗計算着日子,但願婠兒和孩子能讓去病逃過早逝的結局,他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真是奇怪,父皇平時挺寵王夫人的麼,這次去趙國巡狩怎麼沒帶她一起去?”婠兒說得十分解氣,“我看她還怎麼在後宮裡面得瑟!”
子夫擡眼,“她跟誰得瑟?”
“哎,還不是那幫姬妾唄,現在李姬又給父皇生了一個兒子,我看她是忙不過來了!”
月兒笑道,“姐姐說的是,那個女人現在忙得焦頭爛額,自己都給氣病了!”
“好了。”子夫理理衣服起了身,正色道,“你們這些話不要隨意說,宮中人多嘴雜,這些母后自小不是沒教過你們。”
婠兒上前笑道,“好啦母后,女兒們都是您教出來的,這些氣話自然不會出去說的,對了母后,父皇這次怎麼忽然想起去趙國了,一路讓侯爺隨行,說是趙國地域廣闊,有好多珍奇野獸,父皇看來是在上林苑呆膩了?”
子夫並未回答,只道,“去病不在長安城,你是她夫人,家中事務你可得料理好了。”
“這個我當然明白,母后你放心。”
傍晚時分,承德宮中十分寂靜,子夫到來時,黃門令的一聲通傳劃破了安靜的氛圍。王夫人正歪在病榻上想事,聽聞皇后來了不免一陣驚訝。
她冷然道,“請皇后娘娘恕罪,妾身身體不適,不便行禮了。”
子夫只是淡淡一笑,“皇上剛走你身子便垮下了,想必前些日子也撐得難受吧?”
“皇后這話是何意?妾身聽不明白。”
“沒什麼明不明白的,有些事本宮懂就行,沒有必要向你解釋,而你的心事最好也放在自己心裡,不要讓本宮知道,”子夫命凝然將那些藥放到一旁,她接着道,“妹妹只是一般風寒,服下這些藥就夠了,往後身體好了就不要將後宮姐妹時不時的召到你這裡玩鬧,勞心傷神。”
王夫人挑眉,“娘娘這是因爲妾身而憂心了麼?”
子夫冷笑,“憂心什麼?”
王夫人漸漸露出微笑,嘴脣蒼白卻是帶着得意,她忽然道,“娘娘,我入宮這麼些日子,您就一點兒沒瞧出些什麼?”
子夫不言,只是細細打量她。
“也罷,您貴人多忘事,怎會記得從前一個不值一錢的宮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