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大亮，朦朧只感覺光線柔和的照在臉上，清風拂面，溫和而又舒爽。天際邊的月影還未散去，幾近圓形的輪廓掛在那方清朗的天空。子夫坐在門前冰冷的臺階上擡頭望着那輪明月，再過幾日就是中秋了，月亮也越來越圓滿。
公主府的門前響過斷斷續續的車馬聲，她心中一喜，擡頭望去，一輛熟悉的馬車漸漸向她駛來，坐在前面趕車的是一直跟在山陽王身邊的家僕。
“叫衛姑娘久等了。”那家僕趕忙勒住繮繩，縱身跳下，“姑娘快些上車吧！”
子夫點頭，上前撩開車簾，裡面空無一人，連忙轉頭問道，“大王呢？”
“是這樣，昨晚宮中宴席時間太長，我家大王后來被皇上留在未央宮了，今日一早大王派人通知我叫咱們去城門口等他。”
“皇上？”子夫心裡有些懷疑，但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你一向是跟在大王身邊的，怎麼昨晚你沒陪着他進宮？”
“原本我是在宮裡的，只是後來大王陪皇上喝酒晚了，這才遣了我先行出宮，就怕今天一早叫衛姑娘等急了。”
車輦顛簸，子夫坐在裡面心裡仍有懷疑，繼續問道，“大王昨日喝多了嗎？所以纔不能回府？”
“奴才不知。”那僕人猛的一鞭子下去，前方的馬匹迅速狂奔起來，子夫整個人便不受控制的向後仰去。
未央宮東門口，侍衛林立。天子的車駕在後方慢慢停下，衛青則騎着馬在前方，下令大開宮門，硃紅色大門緩緩推開，回頭見劉徹下了馬車，下馬上前道，“皇上，臣一定將山陽王安全護送至城外。”
劉徹點點頭，回頭見劉定向他走來，微笑道，“昨日你與朕喝的大醉，實在是人生快意之事，今天既是趕路，當然不能醉醺醺的上路，”他揮手叫來凝然，“快，端來醒酒茶。”
劉定趕忙謝恩，擡眼便見着一位穿着不凡的宮女捧着漆盤上前，盤子的中央放着兩杯淡青色的醒酒茶。他心裡有些許防備，昨晚皇上與他說了許多話，每一句都足以叫他心驚膽戰，但今日一早皇上卻又彷彿什麼都沒說過，一副威嚴淡然的君主模樣。他看着那兩杯茶，手始終都沒有伸出來，真希望此刻自己能將這茶水裡的東西看的透徹。
“怎麼，山陽王不需要醒酒麼？”
劉定猛然擡頭，看到劉徹一雙緊盯着他的眼睛，連忙笑道，“回皇上，臣弟今早起來酒已經醒了大半，多謝皇上好意。”
“看來朕是多餘了，”劉徹冷笑道，“你既是不願意喝，朕也不勉強你。”說罷，劉徹自己端上一杯放於嘴邊，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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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定心裡猛顫，一時不敢擡頭。
片刻，劉徹的笑容越發冷滯，似乎有意做給所有人看，他並不看身旁凝然端着的漆盤，只是伸出右手，動作冰冷而又帶着寒意，將另一杯也慢慢端過，飲下。
劉定驚呆了。
他慌忙跪下，“臣弟知罪！”
“知罪？知什麼罪？”劉徹的笑容玩味，“朕不過是喝了自己宮裡的醒酒茶，與你有什麼相干？起來吧。”他伸手扶起劉定，外人看來一副君臣以禮相待的景象。
“衛青是朕最信任的人，他一路護送你出城，朕也放心。”
劉定心裡已然放下戒備，低着頭表示恭敬，“臣弟再次拜謝皇上恩典！”
他剛準備上車，劉徹卻是低聲道，“到了山陽，好好待她吧，替朕……好好待她。”
劉定心裡咯噔，最終點頭。
子夫心裡越發懷疑，這馬車是山陽王府的馬車沒錯，外邊那人也是劉定的貼身家僕，可是爲什麼自己總是感覺不對勁兒，她不時的透過窗帷看向外面，這時還早，許多商販還並未出來，早市也還沒開始。
“大王說了是去哪個城門口麼？”
她隔着簾布向外面大喊，可是那人卻像是沒聽見似的，只顧揚鞭趕路。
“我在問你話！”子夫一下子衝上前，車伕回頭道，“衛姑娘，您還是坐回車裡去，一切有我呢。”
子夫擡頭望了望外邊，這些街道她很是熟悉，她曾今來過這裡很多次，擡頭望去，遠處棕灰色的城牆高高將裡面宮殿圍起，早起有些霧氣，可是即便再朦朧再叫人看不真切她也認出，再往前走就是她最熟悉的未央宮門——青鸞門！
“你要帶我到哪兒去！”她從背後緊緊扯住那人的衣服，厲聲問道，“你究竟是誰的人？”
那家僕慌了，繼續抽打着馬向前飛奔，一邊喊駕一邊往後道，“姑娘還是坐回裡邊去，您要是有什麼閃失，我這條小命可是擔待不起！”
子夫被他重重的甩開，整個身子全部跌落在馬車的臥榻上，她心裡終於明白，眼前這個人一定是受了宮裡的指使，自己難不成真的就這樣被他帶進王宮？劉定呢，他在哪兒，皇上昨夜留他在未央宮，他會不會有什麼閃失！
她正心裡慌亂之時，眼光忽然瞄到車內的臥榻下方，她記得劉定對她說過，他的車駕內平時都放着一些防身的兵器，以防有人忽然來襲。
“衛姑娘你這是幹什麼！”家僕忽然鬆了緊握繮繩的手，眼睛朝上翻着，小心翼翼的盯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柄鋒利的短劍。
馬依舊在狂奔，繮繩已經從那人手中脫落，整個馬車處於不受人控制的狀態。
“少廢話！我問你，究竟是誰派你來的！”子夫緊緊扼住那人的喉嚨，指甲幾乎陷進他的肉裡，另一隻手中的短劍緊逼着他的脖頸，很快便絲絲滲出血來。
家僕見着血嚇呆了，忙不迭的叫道，“姑娘饒命饒命啊，再下去我可就沒命了！是皇上……是皇上！”
果然是他！子夫瞪着眼睛，手上的力道絲毫不敢鬆懈，她知道自己現在一旦鬆手前方的男子一定會奪過她手中唯一的兵器，她扣得更緊，隨着越來越快的馬車，聲音在風中有些減弱，“我問你！大王人呢！”
“現在……現在應該已經到……到城門口了吧……”家僕脖頸處的血越來越多，他的臉也因害怕而越來越蒼白，不停求饒道，“姑娘……姑娘……”
在城門口……
子夫腦子飛快地想着，劉定一定不知道他的家僕已經背叛了他，說不定一心在城門口等着自己去，劉徹，果真這一切都是你佈置好的！
她一腳將那家僕踢了下去，縱身拉過已經散亂的繮繩，她不敢鬆手，馬向前飛奔的力道通過繮繩傳到自己的手裡，這一刻整個人都似乎搖搖欲墜！子夫並不是沒有騎過馬，只是次數很少，從前衛青教過她幾次，可是自去了宣菀樓之後就在再也沒碰過繮繩，這麼緊急的時刻，手裡還是駕着一輛馬車！不管怎樣，現在她是退也沒法退了！
城門口的方向她大約記得，從前自己就是在這條道上隨着劉勝的車馬出城預備去中山，還好自己腦子裡還留着一點兒記憶，拉緊繮繩調轉了方向，那一刻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被摔了下去。
早晨的霧氣越來越重，劉定坐在劉徹賜給他的車駕中心裡一直惴惴不安，皇上的那兩杯醒酒茶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放過他？他要自己好好待子夫，看來皇上已經全部知曉，那麼他做的這一切究竟是何用意？
衛青在前方走着，城門口將近，守城侍衛與衛青相熟，彼此見面客套了一番。城門早在卯時已經洞開，此刻出城的人並不多，劉定命車馬在城外樹林等候，而衛青則向山陽王告辭，侍衛隊返身往回走。
公孫敖一直與衛青一道，兩人帶着一班侍衛並未走遠，只是隱身在城門口的另一側，等了許久，他問一旁的衛青，“你說皇上是怎麼料到山陽王到了城門口一定會停？皇上叫咱們在這兒等着又是什麼意思？”
“你別問那麼多，皇上的命令只管服從便是。”衛青騎在馬上，遠遠的看見那方飛馳而來的馬車，一名女子正揚鞭趕着車駕，薄霧的清晨，她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當那輛馬車越來越近時，他不由得驚訝萬分，姐姐！
劉定心裡還算安定，一邊等待一邊端詳着手裡的玉簫，那邊的馬嘶聲越來越近，他露出笑容，只是看着不遠處的子夫獨自駕馬時卻是一驚，連忙收起玉簫上前，只是剛起步那一刻，他忽然感覺腹中一陣鑽心的疼痛，他本能的扶着身邊的車駕，連連倒退了幾步，口中一陣溼熱，鮮血噴涌而出——
“大王！”
子夫拼了命的趕來，看到的卻是劉定緩緩倒下去的身影，他的身後，是衛青還未收回的弓，而方纔架在弓上的箭早已經插入了劉定的腹腔。
“你在幹什麼！”公孫敖臉色大變，“衛青你居然敢射殺山陽王？你不要命了！”
“這是皇上的命令，我不得不服從。”衛青目色深沉，“你當真猜不透皇上所想麼，這個山陽王，必須死。”
子夫上前扶着劉定，自己的手掌瞬間也被染上了鮮血，她終於哭出聲來，“爲什麼！究竟是爲什麼！”
劉定似乎只剩下一口氣，顫抖着用滿是鮮血的雙手從袖口中拿出那支玉簫，眼中有無限的眷戀與不捨，慢慢將它遞給面前的女子，口中喃喃，“……如果……如果我喝了那杯醒酒茶……皇上……也許不會……”
子夫這一刻已然喪失了理智，她歇斯底里的衝着隨行侍衛大喊，“你們愣着幹什麼！快救人！大王快不行了……”
劉定眼睛已經睜不開，只是憑着先前的意識，抓着子夫的雙手，“玉簫……替我保管……看來……終究是……皇上……替我好好……好好待你了……”
“劉定！”子夫看着他的手從自己的手中滑落，整個人頃刻間全部倒了下去，她瞬間呆住了，整個面頰的溼意已經不足以喚起她的反應，視線中只剩下眼前這個人緊閉的雙眼，還有大片的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