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息草原位處西北與中原的要害之處,本來是一覽無餘的大草原,水草豐盛,牛羊肥美。九州大亂之後各國士兵在此混戰幾十年之久,死亡達數十萬之衆。時過境遷,當年的塵囂已經不見煙消雲散,傷亡將士的骸骨也已壘成了白骨土山。白骨山的草木並不繁茂,稀疏零落的樹木異常的的高大,長達十來丈,高聳入雲。山中裡面陰冷潮溼,不時有一兩堆朽爛白骨頭顱露出地面,露出兩個空幽的眼洞,讓人遍體生寒。
一行錯落的腳步印在地面的青苔延伸向林間深處。一個灰布麻衣少年蹲在一對白骨前用手不停地撥弄,不時翻出幾塊骨頭敲打着,唉聲嘆氣地自個悶聲說話:“溫流你個死老頭子,當初吹噓奈何山是如何的美好,山清水秀、四季如春、人傑地靈。我呸,明明就是窮山惡水,風沙漫天,還美女如雲呢,連山野大娘都屈指可數。不是隻出去方便一下麼,怎麼一方便就是五年,把我丟給範骨頭那個老不死的,天天幫他找骨頭補身子。”
駱夜舒了口氣,把手中的一塊灰白頭骨丟出,落在地上碎成一灘粉末。“範骨頭,你上輩子肯定是從狗的,也不對,上輩子的事情恐怕你早就記不清了。等我找到‘龍骨’之後,你要再不把鬼遁術告訴我,非把你骨頭拆下來喂狗不可。”隨手又丟出一根臂骨,沒有聽到崩碎聲,發出一聲落地的沉悶響動。駱夜回頭一看,臂骨仍舊完好無損,只是暴露已久,表面生了些黃褐色斑點。駱夜正要起身去拿,林中猛撲來一個黑色影子,叼起骨頭就跑。
駱夜道行並不精深,馭劍而行很是勉強,飛起不過一兩丈高。平地之上還可以一展身手,山中高低不平,雜樹叢生,不敢起馭劍的念頭,只能拼命追趕。
叼走臂骨的是一隻高大的黑色猛犬,行動矯健,明顯是世家大族專門養着用來打獵驅獸的,駱夜跟着追出了四五里之外,出了樹林,黑狗叼着臂骨跑到一對人馬前面停下來搖尾示好。
風息草原沒有大型野獸,多是一些狐狼、狡兔之類。平常狩獵也就是在草原附近,極少有人深入到白骨山附近,畢竟是死亡埋骨之地,有些陰冷邪氣。
來的一隊人馬中爲首的是一位織金錦衣公子,佩戴紫玉頭冠、蜀錦束髮。騎坐在一匹俊朗的白馬上,背弓挎劍,雄姿英發。後面的一隊僕從也都是青衣小帽,陣容整齊。
駱夜在山中待了幾天,頭髮凌亂不堪,沾着不少草屑,灰布衣衫上也是附有斑斑點點的青苔痕跡。好在腰間的百寶囊和符文袋都在,背後長劍也未丟失,不至於落拓得叫花子一般。剛從猛犬後面竄出,衆人還以爲驚動了山間猛獸,紛紛挽弓搭箭。
駱夜趕緊上前拱手施禮,“唐突了諸位實在是抱歉,鄙人是道門奈何山門下弟子,正在山中搜尋失落骸骨,剛好被寶犬叼走,還望公子擡手施還。”
“你是道門弟子?”錦衣公子看了看駱夜的裝束,半信半疑問道。“我聽說道宗門下都是能馭劍飛仙的高人,你……”
駱夜表情頗爲難堪,“我資質愚駑,道行不深,比不得道門中的高人。”
“那你們道門還收弟子麼?”錦衣公子似乎對道門修行很有興趣。
“門下弟子的收錄都是由
各宗首座長老決定,公子如果有意,不妨親自去打聽。”
錦衣公子沒能問出什麼狀況,意興索然,吩咐僕從吆喝黑狗將臂骨吐出,準備繼續向山中前行。
駱夜留意了他們行進的方向,上前幾步勸阻說:“諸位留步,白骨山西面是極陰之地,暗犯九重殤煞,容易滋生厲鬼冤魂,還是不要去的好,裡面也不見什麼飛禽走獸。”
後面幾個僕從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嚷聲喊道:“公子別聽他妖言惑衆,青天白日之下哪有什麼鬼怪,若是真有,正好打下幾隻,也讓風息城裡的人看看我們張大公子的本事。”
錦衣公子信心滿滿,“多謝好意,你能去,我們也能去。”帶領手下驅馬遠去。
駱夜見勸阻無效,只能轉身拾起地上的臂骨。狗牙在臂骨上磨出了幾個小洞,並不是他所要尋找的‘龍骨’。低頭看了一下日影,已經快到晌午時分。連日在山中露宿,袋中乾糧已經見底,正巧可以趁這個時間去附近小鎮上吃一頓,補充一下乾糧。駱夜馭劍飛起,不到一刻鐘就到了官道驛站邊上的小鎮。
風息草原是從西北邊塞到中原腹地最爲平坦的要道,來往商旅絡繹不絕,駱夜隨便找了家靠近鎮口的小店坐下。此時剛好是午時前後,店中客滿爲患,熱鬧非凡。
九州今年來國泰民安,不但世家豪門以修仙求道爲風氣,就連平常百姓也時常引以爲閒暇談資。南來北往的客商湊在一張飯桌上,喝上幾杯老酒,就扯開嗓子說開了。“聽說五年一度的道門‘論道’又要開始了。”
“是啊,幾年的‘論道’可是了不得,擺在道門正統天道宗魁首的煙霞峰上舉行。”
“論道”之會駱夜也知道一些,十年前如果不是恰逢道門盛會,他也未必進得了奈何山,何況陸青崖現在就在煙霞峰門下修煉。五年前也有過一次“論道”,只是那時自己還在範骨頭的訓斥之下戰戰兢兢地修煉。
“要說這天道宗煙霞峰可真是了不得,不但傳承了道宗一門的正統,又在天道宗內掌有大位,門下弟子更是人才輩出。三十多年前,雲翔真人橫掃西北光明魔宗。七年之前,長門大弟子司長風年未弱冠,憑藉一把‘百尺’神劍就把冥宗餘孽驅趕進南荒深處。不知今年‘論道’品劍又會是那一把名劍傳揚天下?”店內衆人沸沸揚揚地說開起來。
“嘿,煙霞峰今年出什麼名劍不知道,不過出了個姓陸的叛逆倒是早有耳聞。”說話聲有一些尖酸嘲弄,又刻意壓低了嗓門,似乎怕傳揚出去。周圍聽到的人不多,只當是個玩笑話罷了。話語一字不落地傳入了駱夜的耳中,姓陸的叛逆?這五個字如同雷鳴一般在耳邊震盪。
“小七走之前說我們要好好扶持,我比你大,本應該好好照料你。你現在要去奈何山,也算是同一宗門,日後相見時日很多,好好保重自己,十年後的論道之時我們再見,到那時一定會出人頭地。”
那肯定不會是青崖大哥。駱夜猛地站起身來,循着聲音望去,兩個淺黃色道服的背劍青年正在低頭說話,道服上面的道門太極中繡着一團火焰。“魏師弟,你少說兩句,我們與煙霞峰都是天道一脈,傳揚出去有辱宗派名聲。”闊臉瘦高青年道。從
他們的對話和裝束上看,也是天道宗門弟子。
駱夜顧不上施禮,急切上前詢問:“剛纔聽兩位師兄說煙霞峰出了一位陸姓叛徒,天道門下素來潔身自好,怎會有這樣的事情?”看到角落中的兩人警惕的神色,連忙解釋道:“我是天道宗奈何山門下駱夜,還未請教兩位師兄大名?”
闊臉青年遲疑了一下,站起來抱拳還禮。“天道宗無憂谷何言虛,這位是鄙師弟魏鵬。”旁邊的青年也欠了欠身,神態倨傲,很是不屑一顧。“煙霞峰的醜事,奈何山什麼時候也關心起來了。”
何言虛暗中拉了一下衣袖,含笑應付道:“駱師弟,道聽途說而已,不足爲信。我們已經吃好了,還要去白骨山除妖,就不陪駱師弟了。店家,把這位兄弟的帳也算到份下。”魏鵬似又些不滿,仍舊細聲嘀咕。
道門之中的修煉分爲修身、養性、立德、行道。修身是指對自身的道法道行的修行,養性是磨礪自己的品性,立德是在同門之內樹立高尚德操,最後纔是行道,除妖滅魔,爲世人保一方平安,也能鍛鍊自己的道行。何言虛與魏鵬在西北一地遊歷,聽說到白骨山是妖邪鬼地,便想去闖蕩一下,也好爲自己在“論道”品劍上博得一聲喝彩。
他們怕是傳揚出去有礙同宗情誼,天道宗之內最是忌諱傷害同宗情誼。若是被長輩得知,定然罪責難免。先套個交情再詢問,駱夜暗自想道。“兩位師兄,我對白骨山還算熟悉,除魔衛道是我們天道宗應盡之責。若是不介意的話,不如讓我來帶個路。”兩人對視一下,他們對白骨山並不熟悉,有人帶路自然再好不過,再說奈何山對付妖鬼素來在行,說不定也能幫把手。明知他是另有用心,也順口應下。“那就有勞駱師弟了。”
三人收拾完畢,一出鎮口就直接馭劍向白骨山飛去。駱夜旁敲側擊想問出些眉目,兩人都支吾不語,故意引開話題拖延。不多時就到了白骨山的山口處。
“兩位師兄,白骨山分爲東西兩面,東邊山地屬陽,陽炎聚集,陰靈不附。西邊犯陰煞,易生戾氣,滋養出邪靈鬼怪。”駱夜見向他們問不出情況,急着想去其他的地方打聽。
魏鵬哼了一聲,顯得更加不屑。“剛纔還說除魔衛道乃是道宗門下一項修業,現在又被區區一個陰靈之地嚇退,有辱天道宗的威名。也難怪你們奈何山……”想激駱夜陪同進去,落葉還沒來得及辯說,何言虛接過話頭,圓場道:“斬妖除魔,弘揚天道,是我們弟子的應盡職責。駱師弟無須擔心,只管帶路,萬事有我們照應。完事之後,那些小道消息私底下說說也無妨。”他知道駱夜對煙霞峰一事格外在意。
駱夜不知道陸姓叛逆弟子到底是誰,心下迫切,也不再推託。“白骨山殺伐數十萬,死靈無數,一旦匯聚起來,很容易形成怨瘴,見血就能腐蝕骨肉,這倒還好,怕的就是陰靈相互吞噬成爲鬼妖,果真那樣就難以對付了。”
“你要是害怕就不用去了,囉嗦這些幹什麼。”魏鵬按捺不住譏諷道。
駱夜本想讓他們多加防範,拿些符咒以備萬一,聽他一說也不想自討沒趣,自己拿了張符咒向山中走去,何言虛緊跟其後,魏鵬在最後押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