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玦的心臟一分分緊縮,前世蘇嬴也心不在焉的透露過這些,但是她彼時聽來只當作日常的玩笑話。
蘇嬴接近她爲的是奉承討好她,不是真心喜歡她。
但前世天帝總能給在恰當的時候她一個最好的理由,掩飾消除她的不安。
“嬴兒,過來..”天帝雍容的睜開眼,極輕極懶的口吻,蘇嬴卻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愣了一秒,連滾帶爬的跑過去。
天帝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蘇嬴的頭,如慈眉善目的老師對待調皮搗蛋的學生:“贏兒,兄妹之間相互關愛不叫討好知道麼,師傅難道沒有教你詞句的區別用法?”
蘇贏抽抽噎噎,委屈:“父君..”
“再則,父君早叮囑過你要保護花玦,可你明知花玦生病,不想着安慰她,反而把她養了多年的貓給害了?”
蘇贏吸一溜鼻子,淚盈於睫,想說什麼,撇撇小嘴,在天帝慈祥的注視下終不敢說。
花玦若還是前世的花玦,自然看不出端倪,如今也只當看得一出好戲罷了,只是這戲不是喜劇,看的叫她腳底生涼。
天帝還是個好父君,微不可聞的嘆息,彷彿爲他們兩個小孩兒鬧脾氣操碎了心,輕輕挪了身體,示意她上前坐下。
花玦抿一抿脣,一念及被殺過她一次的人抱入懷裡演一出父慈女孝的戲就渾身寒毛生慄,垂下眼眸:“女兒知父君疼愛,只是女兒大病才愈,現在身子骨極是疲乏,既然事情說明了,如父君沒有其他事,女兒想先回未央宮休息。”
細想想,和蘇贏的感情真正有突破,是她一百歲生日時,天帝爲她舉行了盛大的百歲宴,有美姬舞劍,跳到中央,那劍忽然脫手,蘇贏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爲她擋下了一劍,生命垂危。
她以爲世上沒有人能做到蘇贏這樣的爲她不顧性命。
所以即使他的性子她不甚喜歡,也漸漸的願意靠近他。
現在看來,那劍大概是天帝故意拿來刺她的,而蘇贏,也是天帝暗中推了出來。
現在她未滿百歲,百歲宴的事無從發生,她對蘇贏的冷淡態度是可以不叫人懷疑的。
人間和神界的時間流轉速度不一樣,人類和神仙的成長速度也有不同。
人間流傳着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說法,以爲人界的時間比起天上來流逝很快。
其實完全相反,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因爲天上的永恆時光讓時間無限的延長,使神仙出生後的長成速度也比人類慢幾百倍。
收養花玦的時候她長了八十七年,相貌和心智都是人類小孩兒四五歲的樣子。
十年了,比起當初的身高和模樣來她也幾乎沒怎麼變。
她的眉目疏離幽淡,了無意趣,看來對今日蘇贏做的這件事實在失望透頂,反而對蘇冥的出現叫她安心一些。
天帝不可能因爲蘇贏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綢繆十年,養了她這副冷寂孤峭的性子,讓好拿捏的蘇贏去接近花玦,以試圖間接的掌控她,查明她身上是否有女媧一脈的力量。
最終目的當然是得到這個力量。
兩個孩子相處一向不算好,可天帝相信,只要能在暗中推波助瀾,加上沒有外人外因的介入,花玦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終有一天會接受蘇贏。
天帝白玉似的食指和中指輕揉太陽穴,舒緩了語氣:“花玦,父君整日介的忙碌,在你醒來時沒在你身邊,不要怪父君,你身體纔好,我本不該叫人請你來,可是贏兒鬧得厲害,既然事情說清楚,也便沒什麼了,你去吧。”
花玦耳中聽着他假惺惺的話實在作嘔,福了一禮,默默退出去。
小畜生將自己兇殘的揍了一頓,父君竟如此輕易的放她走了!蘇贏在淚眼迷濛中聽到天帝的裁決,只覺一道驚雷從心頭滾過,擊得他外焦裡嫩,小身板頓時和炸了毛的雞公一樣挺了起來,想向天帝再次控訴她的惡性,叫她不準走,天帝一個警告不喜的眼神過去,他如見了貓的老鼠立時安分了。
天帝在靜默中這纔想起花玦初初的一句話,凝了一瞬還是叫住她:“花玦,你說你醒來時身旁一個人都沒有?”
花玦只想快點走出這個叫她恨極的地方,然他又叫住她,無可奈的回身,寂寂站着,不打算多說:“恩。”
天帝皺眉:“未央宮的主子還在,那些做奴才的就敢如此大膽,簡直反了!”
耳畔的一縷青絲落下,掃得她臉癢酥酥的,她也不去管它,只待沒紮好的發一起散了,纔打算動手一齊捋一捋,脣邊含了一抹冷意:“父君,花玦瞧着,除了阿蘿,其他的都除了仙籍罷,免叫看了就生氣。”
天帝蜻蜓點水般瞭她一眼,以往她隨別人怎麼不待見她,如何冷落她都不在意,怎的今日如此反常?
花玦淡淡續道:“女兒自經歷了一場生死,也將這些看得淡了,生命誠可貴,何必因爲怕得罪一些不值得的人,而叫自己不如意?”
天帝舒展了眉間一絲幾不可見的揣疑,輕闔了眼:“恩,未央宮是你的,你看着辦。”
永樂殿內窈深闊大,流金溢彩的晚霞怎麼也照耀不進,花玦每離開殿內一步,就多感受到夕陽的一點暖意。
殿外的玉墀層層向下,如深塹聳峙,叫人心驚。
爲了表示帝王的高貴尊崇,每個來永樂殿的神君都只能步行,不能乘雲駕霧。
這樣長的路,她走了三千多年,一日日的重複,沒有厭倦。
帝女桑碩大的綠葉在五光十色的彩霞下彷彿染了顏色的流水,粼粼波光,叫人目眩神迷。
她也看了三千多年。
這是第一次,她凝視它們,心中涌起一種無法言語的憂傷和澎湃的失望。
帝女桑大五十尺,其枝四衢,她這個年齡的身高實在夠不着,可是她還是伸手,去感受它們脈動的生命力。
“溫辭,我現在站在永樂殿的最高處,你看到了麼?”
你也許不相信,但是我就是能感覺到你就在這個世界。
現在我的身份無法出去找你。
但我會盡量對自己好一點,好好活下去。
恨極我所恨,復仇害我的人,就算現在不行,我會忍耐努力,總有一天要將他們踩在腳底。
愛極我所愛,報恩愛我的人,就算現在沒有能力保護她們,我會強大自己,總有一天會讓我們成爲彼此的羽翼。
溫辭,你送我回來,是不是這麼想的?
流風從指間過,她的無名指上一圈微弱的瑩光閃動,稍瞬即逝。
“花玦,這是月老的紅線,聽說只要相愛的兩個人將紅線的兩端纏在各自的無名指上,即使這兩個人有一天分離,紅線也會指引他們向對方在的方向靠近。”
溫辭,是你嗎?溫辭,是不是你?
花玦瘋了似的跑下玉階,朝剛纔光芒閃爍的地方追去。
世界好靜,沒有一個人。
月光好靜,夜風不肯停。
花玦絕望的奔跑,奔跑。
“我一直堅信你不會拋棄我,我一直信你,剛纔我似乎能感受到你在這裡。”
“溫辭,出來好不好?”
“溫辭,我知道我不顧自己的性命惹你生了氣。”
“溫辭,我錯了。”
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哭的連呼吸也痛。
“溫辭,我知道你照顧我太久了。”
“我再不會任性的毀滅自己,我會等,等我有一天能夠在這個波瀾詭譎的世界立穩腳跟,等我成長爲足夠好的自己,等我不會連累你,等我不會傷害你,等我找到你,等你成全我。”
“因爲我知道你就在這裡,現在更加確信,你就在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