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之殤,人之惘
“老鳳凰樹有什麼不妥嗎?”李小魚問。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其實這個道理適合世界上的任何生物。”孫道人話裡帶着一絲啓發的味道:“比如,同樣是老虎,便有東北虎、華南虎、孟加拉虎等多個品種的區別,它們體型習性都不相同。狐狸如果生活在北極,耳朵便會變小,皮毛變白,燕子在冬天飛往南方夏季卻又返回。泰國清邁的某個地方,有無數的螢火蟲。亞馬遜河的某一段,食人魚異常兇狠。美洲中部的一個山區,有大量的吸血蝙蝠……很多時候,生物適應環境,但同時,生物也在選擇環境。你們只要正視靈魂蟲子只是一種生物,就可以理解這其中的關鍵了。”
蘇小海悄悄用手指捅了捅向年,低聲說:“你確定他是捉鬼的嗎?我怎麼好像在聽生物教授講課?”
他說的聲音很小,但孫道人的目光卻猛地轉向他,顯然是聽到了。蘇小海心裡一個機靈,嘿嘿乾笑兩聲。
李小魚也是滿頭霧水,奇道:“這和老鳳凰樹有關嗎?”
“有關。”孫道人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着什麼,良久才道:“多少年了,我已記不清,總之,還沒有這座學校的時候,我便已守在這裡了……”
“啊?”幾個人同時驚呼出聲,李小魚失聲道:“那你不是有一百多歲了?”
孫道人沒有回答,繼續道:“那個時候,這株老樹便已和今天差不多粗細、繁茂。你們應該知道,鳳凰樹的樹齡大約也就五六十年,一般活過三十年就算老樹了,老年的鳳凰樹,一次強颱風足以將之毀滅。可這株鳳凰樹至少活了百年以上,此之爲‘老而不死是爲妖’,這是很不正常的……”
“應該是重栽的吧,我好像在某本校刊裡看過相關的記載。”向年忽然插話道。
“哼。”孫道人搖搖頭:“時間長了,很多事情人們都已說不清楚,但我是看着它一直存在於此的。當然,通過所謂‘科學探測’的方法,也許能證明這顆樹並不是建校之初的那棵,但我可以保證,它是的:當年這棵樹被雷劈過不假,很多人以爲它死了,但其實並沒有,我是看着它活過來的。”
唐墨在一旁撇了撇嘴,顯然不信,但也沒反駁——這老頭和她想像的有些不一樣了。
“就算老鳳凰樹活了幾百年,這種反常的現象也有很多吧,電視不也經常報道嗎?像前幾年三峽動工的時候,在山谷裡也發現了數千年的、被稱爲‘活化石’的老樹,據說本來也不應該活那麼久的。”李小魚說。
“可以肯定的是,只有那個山谷裡纔有,是不是?”孫道人問。
“好像真是,據說拯救起來很麻煩的,移到外面就會死。”李小魚顯然對這新聞只是匆匆看過,也不記得多少,說得模棱兩可。
“實際上,這棵老鳳凰樹也是如此,如果將它移走,它必死無疑。”
“這和那些靈魂蟲子有什麼關係呢?”李小魚問。
“這棵樹的地下,有一個巨大的洞穴,匯聚了整個海島的靈氣,陰冷、潮溼、但有蓬勃的生機,最適合靈魂蟲子的生存。”孫道人終於說出了老鳳凰樹的秘密:“當有許多蟲子匯聚在這裡時,漸漸的,樹也有了靈氣,這便是它能死而復生的原因。”
“這個……”李小魚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喊道:“不可能!如果樹下有洞,恐怕早就地陷了,難道我們生活在一個洞的上面?”
“那有什麼奇怪,這種洞在世界上有許多,只是很深很深,而且面積並不大,並不會影響到地表,當然也不會地陷。”孫道人解釋道。
李小魚聽了這種一語帶過的解釋,心裡並不是很滿意。談話進行到這裡,大家臉上都帶着半信半疑的神情,畢竟這種事情說起來也太玄了。他們期待的是那種神秘的、但能夠被解決的靈異現象。可孫老頭卻讓神秘的未解之迷,一下子透明起來,靈異現象成了生物課題,這讓大家心裡有了一定的落差,彷彿憋足力氣的一拳打在了空處,有些難以適應。
“按你的意思,曾夢她們這些女鬼,能保持生前的意識,也是因爲樹下那個洞?”李小魚皺眉問道。
“不完全是。”孫道人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眼神依舊望着遠處鳳凰樹的方向。
李小魚追問道:“那是爲什麼呢?既然這些靈魂蟲子一離開人體,便會消散,爲什麼有了這棵樹,她們就能變成鬼呢?”
“那是因爲一個人。”孫道人緩緩轉過頭來,低沉地說道:“建校之初,老鳳凰樹被雷劈的那一次,恰好有一個女生在這樹上自縊而死,於是她的靈魂寄託在樹上,變成了一個……如果你們非要稱呼這些蟲子爲‘鬼’,那麼,她變成了花鬼。”
“花鬼?”
“不錯,鳳凰花鬼。”孫道人直直地看着李小魚,呆滯的臉孔上,那僵硬的肌肉忽地抽動兩下:“正是有了她,那些可憐的女孩子纔會一個個的死去,自願將靈魂供她驅使,妄圖長生不老,但終究將是一場無盡的虛妄,無可逃脫。”
“鳳凰花鬼,鳳凰花鬼……”李小魚低聲唸叨了兩句,“她……她爲什麼要驅使這些靈魂?”
“因爲她想復活,她想真正的永生不死。”孫道人那乾癟的嘴脣翻了翻,牙齒咯咯的響着,好似極其憤怒似的。
“復活?永生不死?”李小魚感覺越來越玄了,眉毛都擰成了一字型。
“不錯。”孫道人用力點了一下頭,又道:“每一個靈魂蟲子的個體,並沒有多少智商,也沒有記憶可言。只有當數以億計的蟲子結合在一起,依託人體,纔會產生智慧,擁有感情。如果它們離開人體後自動消散,那也就罷了,頂多就是再次進入胚胎,重新建設一個新的人體,往復輪迴,無休無止。可所謂的鬼魂,也就是你們看到的那些女子,當她們脫離人體,卻並沒有消散,在虛無的世界中生存了許多年,不見蒼老,也沒有生老病死——那是難以抗拒的誘惑。再讓她們重新進入輪迴,她們顯然不願意。可作爲鬼魂存在,又沒有人體的感覺。你們想想,那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沒有疼痛,當然也沒有舒爽,嘗不到苦辣酸甜,照不到陽光,沒有冷暖,不知疲倦。一年兩年還很新鮮,幾十年這樣過來……所以鬼魂的脾氣都不大好。”
“我覺得曾夢的脾氣還是可以的。”唐墨在一旁小聲嘀咕。
“那是因爲她才死不久。”孫道人冷冰冰地說道。
“胡說,曾夢至少也死了二十年了……”唐墨反駁道。
“你真的以爲她死了那麼久?”孫道人空洞的眼窩瞪向唐墨,唐墨嚇得低下頭,往向年那個方向靠了靠,狠聲道:“廢話,這都是可以查出來的,又不是我說的。”
“可以查出來的……是說她死了,還是失蹤了?”
“啊——”唐墨驚呼一聲:“是失蹤了,這……這有區別嗎?她要是活着,怎麼可能不回家?”
“你怎麼知道她沒回家?”孫道人追問。
唐墨想起那扇破舊的朱漆木門,看看李小魚,李小魚看看林玄兵,他們心裡同時泛起古怪的情緒。李小魚和林玄兵是進過那間房子的,裡面擺放一如當年。照理說,曾家現在已十分困窘,卻爲何還要保留這樣一間老房,別的不說,那架鋼琴價值不菲,完全可以出售了貼補家用。房間用來出租,在離陵大這麼近的位置,也會是一筆不少的房租。要知道,曾夢的父親現在是靠撿垃圾來生活的,他應該需要錢。
“難道曾夢還活着?”唐墨尖聲大叫起來,擡起頭死死盯住孫道人。
“她死了。”孫道人毫無感情地口氣,反倒讓唐墨放下了心,雖然有些薄情,但如果曾夢現在還活着,那將更可怕。一個人,二十年不見蹤影,卻出現在自己的夢裡,想一想都讓人渾身發冷。
“她其實才死不久。”孫道人的臉上雖然看不出表情,但他此刻大喘氣似的說話方式,卻明顯帶着惡作劇的意味,看來對於唐墨的不敬,他也並非毫不在意的。
果然,唐墨的大眼睛裡立即蒙上了一層恐懼,結巴着問:“你……你知道,她……她什麼時候死……死的?”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她就埋在鳳凰樹下。”
“啊——!”唐墨尖叫一聲,跳了起來,飛快地轉着身子四處觀望,似乎想擇路逃跑。
“唐墨,你安靜點,曾夢又沒來抓你,怕什麼!”向年拉着她的衣角,將她拽住,強拖了回來。
“可她會變成殭屍的!”唐墨抱着頭,屁股才沾到草地上立刻又跳了起來。
“你坐下吧!”向年用力將她按住,笑道:“那你能往哪兒跑?哪裡比這兒更安全?”
“現在你信了?”孫道人忽然說道。
唐墨一愣,訕訕地坐了下來,嘟囔道:“我是寧可信其有,對了,差點被你騙了,你是嚇我呢?是不是?”
“我沒那閒功夫,小女娃,你信不信都無所謂。你信,我也救不了你,你不信,我還是救不了你。反正早晚你也要成爲她們中的一員,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孫道人的這幾句話,讓唐墨的心一下子變得冰冷。
“你救不了她?”李小魚騰的一聲站起來,伸手指着孫道人,目光中有一種土崩瓦解的絕望。
“我如果能救她,又怎麼會看着以往那些小女孩兒一個個死去,這些年來,我只能提供警告,是否能逃脫,其實要看她們自己。”孫道人不緊不慢地說道。
“你在開玩笑吧,你知道這麼多,怎麼會沒有辦法?”李小魚擠出一絲笑容,拍着胸脯說:“老先生,只要能救唐墨,你要多少錢都可以。”
唐墨眼中溼潤,伸過手來拉了拉李小魚的衣角,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李小魚衝她點頭微笑,目光堅定。
“這不是錢的問題。”孫道人好整以暇地說:“錢是買不來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