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花鬼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孫道人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下，一開口就是驚人之語，那張像核桃皮一樣褶皺的老臉，一如既往地毫無表情。
幾個人開始是目瞪口呆，然後面面相覷。唐墨更是杏眼圓睜，怒視着向年，那目光的含義分明是“我就說這老傢伙不靠譜，你偏不信，現在看看怎麼樣？”
“沒有鬼？”李小魚大出意料，他已經做好準備，來聽取老道各種手段，真正學到有用的本領，誰想這老頭竟會說出這種話來。轉念一想，有些頓悟地說道：“難道是妖魔、精怪什麼的？”
孫道人微搖搖頭：“都不是的……”
李小魚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看看林玄兵，林玄兵聳聳肩，苦笑一聲。
“不會是外星人吧？”蘇小海喊了起來。
“當然不是，它們一直生活在地球上，比我們早。”孫道人的語氣依舊生硬，彷彿只是在陳述一種事實，卻完全不顧慮聽衆的反應。
“老先生，你說的這個‘它們’是誰？”李小魚卻不像唐墨那樣，氣鼓鼓的像只青蛙，他一開始就對這孫道人報以必要的尊敬。他覺得這老頭很酷，臉上沒有喜怒哀樂等任何表情，在李小魚眼裡，這就是高手的風範。
最初的驚詫過後，李小魚反倒覺得孫道人這樣說，更加高深莫測了。
“是蟲子。”老頭看了李小魚一眼：“我說的‘它們’，就是一羣蟲子。”
“蟲子？”李小魚喊了起來，“你說她們是蟲子？”
“她們，它們，都是蟲子。”孫道人確定地點點頭。
幾個人又對看一眼，唐墨站起身，似乎連爭辯都有些懶於，看樣子似乎直接就想離開。向年攔住她，低聲說：“聽他說完好嗎？”
“你知道？”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向年拉着唐墨一起坐下來，李小魚皺皺眉，不快地看着兩人並肩坐在一起，眼中閃過一絲寒芒。唐墨看到他的眼神，臉色微紅，往旁邊挪了挪，正好禤蒙跑過來，擠在了她和向年之間，李小魚這才暗哼一聲，又看向孫道人：“您說，我們看到的那些女人，沒有肉體，卻……”
“不是沒有肉體，只是質量很輕。”孫道人打斷他，沉聲說：“她們都是蟲子。”
李小魚咧了咧嘴，實在有些無法接受，着急地說：“您老就別邁關子了，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孫道人嘆了口氣……
這一聲嘆，是衆人認識他以來，最人性化的一個動作，最起碼展示出了人類感性的一面。只是，這口氣嘆出來，彷彿是用刀在刮骨頭一樣，又尖又幹，讓人聽了頭皮發麻。
嘆過這一口氣之後，孫道人緩緩解釋：
“確切的說，她們都是由無數的蟲子組成的。只是這種蟲子十分微小，甚至比細菌還要細小。而且它們有智能，有組織，有一整套的防禦體系，能避開人類的觀察，所以儘管科技已經越來越發達，但人類還是無法發現它們。但這並不奇怪，它們的歷史可比我們長多了，最關鍵的是，我們本身也離不開這些蟲子……”
“等一等。”李小魚驚異地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蟲子……”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措辭，但老頭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沒錯，我們體內都住着這種蟲子！”
唐墨再也忍不住了，大叫道：“你看看，我就說嘛，這變態老頭就會胡說，虧你們還信他呢，我是再也聽不下去了，向年，你……”
“稍安毋躁！”向年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不讓她站起來，略帶懇求地說：“讓他說完好不好？你就當聽故事了，呶，你擡頭看那片樹葉……”
唐墨順着向年的手指看去，頭頂那叫不出名字的大樹，橫伸在半空的枝椏上，一片樹葉在冬日微冷的海風中，欲落不落。在樹葉的上方，蔚藍的天空惹人心醉，柔和地暖陽將光線在天與樹之間折射，織成一副冬天特有的溫馨。唐墨沒想到這偶一擡頭的邂逅，竟是生命中少有的某種帶有哲學、智慧、頓悟的感動，她轉過頭去看向年，忽然覺得這男生有一種難以言表的魅力。真的，能在看似普通的生活中，隨時發現那讓人心靈悸動的場景，儘管只是一個細節，卻能折射出特殊的意義，這就是一種成熟吧。成熟不是深邃，但深邃絕對是構成成熟的一個重要條件。
“嗯……沒想到你……”向年低下頭吃吃地笑，剛纔他一直在看那片將落未落的樣子，心中一片祥和。但他沒想到唐墨這樣粗線條的女生，竟然一眼就能看懂，這讓他很有些……驚豔。看來，她的心底也一定有塊柔軟敏感的地方。
唐墨嘟起嘴，對向年那不懷好意的笑很不滿意。不過這樣一個小插曲，倒是分了她的心神，她有些忿忿地重新坐好，擡頭去看那片葉子，再也不想理會老頭說什麼了。
李小魚沒注意到兩個人的眼神交流，此刻他的注意力已全被怪老頭吸引住了，緊接着問：“那這些蟲子，住我我們身體哪個部位？”
“主要是住在大腦裡，當然，全身都有。它們可以隨着血液流動，就像漂流一樣，在身體的各個位置巡遊，掌控生命的密碼，帶給我們活力和智慧。”孫道人緩緩地說道。
“那如果我們死了呢？”
“如果我們死了，它們會分散，重新尋找宿主，然後再重新組合……”
“如果它們找不到宿主呢？如果它們不分散呢？”
“嗯，你很聰明。”孫道人看着李小魚，“這就是你們所說的鬼。”
李小魚低頭沉思，良久，他擡起頭來，問道：“這些蟲子是從哪裡來的？爲什麼別人不知道，你卻能知道？”
“我怎麼知道的無所謂。這些蟲子很久以前就生活在地球上了。我們並不是它們第一代的宿主，它們還曾經控制過恐龍……”
“恐龍？”
“不錯。”孫道人擡頭看看天空，又低下頭，雖然沒有表情，卻好似感慨良多：“世界上最高級的生命，永遠都不會是我們人類這種龐然大物。越龐大的生物體，其實越脆弱。我們頂多就是一個組合體，你可以說我們很精密，但同時，我們也很容易出問題——最高級的生命，永遠都是微小的，越微小越高級，所以恐龍可以滅亡，但‘靈魂蟲’卻生生不息……”
“靈魂蟲？”李小魚驚訝地呼道：“是這種蟲子構成了我們的靈魂？”
“你可以這麼認爲。”孫道人點點頭：“說白了，我們人類不過是這些蟲子的寄居體，在我們還生活在母體中時，它們通過母體進入我們的身體，不斷的擴大聚集，形成一個蟲子的社會。然後，它們依靠吞食我們的精血，逐漸成熟，就像一個國家，越來越完善，每一個蟲子各司其職，彼此配合，發展出一個我們看不到的文明。而在這個過程中，它們指揮我們這個龐大的肉體機器，進行各種行爲活動，爲它們創造更有利的生存條件。直到我們的軀體再也無法維持它們巨量的消耗，就像地球上的資源被過度開發一樣，我們的的軀體就會蒼老，它們就會離開，而我們也將死亡……”
孫道人還沒有說完，幾個人已經聽呆了。
這種論調他們聞所未聞，簡直像是天方夜譚。人類這麼聰明的生命體，竟是另一個智慧生物的傀儡？如許多年來，人類一直幻想能在外星球找到高級智慧生命，難不成在我們的體內就有一個？
這也太誇張了吧！
“我……我還是有點難以相信。”蘇小海猛搖了搖頭，說：“如果靈魂蟲這麼厲害，它們爲什麼會選擇我們人類？爲什麼要寄生？直接就在地球上建設一個偉大的文明不是更方便？”
“錯了。”孫道人喉中嗬的一聲，說：“它不是選擇我們人類。而是我們人類本就是它們的計劃——我們是按照它們的要求才發展成今天這副樣子的。不覺得很奇怪嗎？我們擁有海豚的肌膚，卻不生活在海里，我們生活在路上，卻沒有毛髮，我們和動物一樣繁殖、吃喝、奔跑，卻懂得了思考？你們想想，爲什麼同樣是以百萬年爲單位的漫長曆史，偏偏是人類有了智慧？爲什麼拿起工具、學會語言、懂得用火的是人而不是獅子？偶然性能說明一切嗎？”
“還是，有……有點難以讓人接受。”李小魚看着孫道人的目光中充滿了懷疑。他又看看林玄兵和蘇小海，這兩人也是一副彆扭的樣子。再看唐墨，她雖然仰着頭，但身子明顯傾斜着，耳朵支棱着衝着這個方向，在偷聽——孫道人的奇談怪論，僅僅當作故事來聽，還是有點新奇的。
向年則是一副沉思的樣子。孫道人說的這番話已不是靈異現象，而是科學。如果事實確實如此，那將在人類社會造成多麼大的轟動效果啊。想一想，如果人體最基本的成分不是基因和細胞，而是比它們還小的一種蟲子，那代表着什麼？
代表着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宇宙。而在我們的體內，則生活着另外一個文明。
這真是不可思議。
“慢着……”李小魚猛地擡起頭，大聲道：“不對吧。按照你的意思來說，靈魂蟲子一旦離開人體，就會分散開來，那我們看到的那些鬼魂是怎麼回事？她們可都是完完整整的，除了沒有肉體和人類也沒什麼區別。”
“事實是這樣的。”孫道人想了想說道：“當人體還是胚胎的時候，世界上無處不在的、流動的靈魂蟲子，開始進入胚胎，發展自己的體系，形成完整的社會。然後時間流逝，人體經歷幼年、成長、青春、盛年、老年一系列的變化。進入人體的蟲子也逐漸增多，當到達一個峰值的時候，一些蟲子會死去，一些蟲子會離開。這時人體已經被蟲子們消耗得差不多殆盡，然後死亡，所有蟲子最後全部離開。在整個過程中，蟲子的體系並不一定都能建設成功，和人類的國家一樣，如果建設失敗，便會產生白癡、神經病、癔症患者等等莫名奇妙的智力退化者。當蟲子離開人體之後，沒有了血肉的相連作爲依託，蟲子會分散成個體，進入其他的宿主，重新建立體系。而在這些個體的蟲子身上，會保留前任宿主的記憶鏈條，因此，纔會產生諸如莫扎特這種幾歲就會作曲的天才，也偶爾會讓我們擁有‘前生’的錯覺。比如，當你做一個夢的時候，有時你會有一種錯覺，好像這個夢自己曾經做過一樣，你甚至會猜到結局——這其實便是靈魂蟲子帶來的前任宿主的記憶……”
“可是，你還沒有回答，爲什麼我們看到的卻是整體的……而不是一個個分散的蟲子呢？”李小魚急切地問道。
“在某種情況下，蟲子脫離人體之後，還會維持現狀，一般來說，它們需要藉助某種媒介。而強烈的意志，也會加深這種結合，比如，怨念！”孫道人雙手揮舞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的目光看向陵大校園的方向，低低念道：“再比如，那顆老鳳凰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