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誰在撒謊

夢中。

唐墨有些麻木地站在鳳凰樹下,看着曾夢踏水而來。

“我想清楚了……”曾夢說:“正如你所言,有時候你可能覺得我不快樂,但……你就總是快樂的嗎?所謂的‘快樂’不過是‘短暫的歡樂’,人生大多是痛苦的。現在的我,雖然不快樂,但至少不痛苦。”曾夢望着唐墨,見她臉上表情十分豐富,恐懼、憂慮、畏縮、仇恨、淒涼、哀傷……

“我不希望看見你這樣的表情。”曾夢緩緩說道:“你不應該這樣的,這和我預想的大不相同,我……”

“我不要聽不要聽!”唐墨捂住耳朵大喊:“我不要當鬼,我要做人,我不想死!”

曾夢臉色一變,有些憤怒地說:“和你說過幾遍了,我不是鬼!”

“你是!”唐墨喊道:“你故意讓我在課堂上看到你,又裝作不認識我,想讓我只把這當成一個夢境,然後掉入你的陷阱。可其他人卻看不到你,你說,你不是鬼是什麼?”

“其他人看不到我?”曾夢微微皺着眉頭,沉吟良久,嘆口氣說:“好吧,我承認我是裝作不認識你……”

“你——!”唐墨腿一軟,幾乎坐倒在地,雖然已經猜到,但當對方親口承認時,她還是難忍心中驚恐,嚇得全身都軟了。

“你膽子可真小。”曾夢有些嘲諷地說:“我還沒說完呢。我不是鬼,我和你一樣,也做着這個夢,只不過要早一些。只是……只是我怕你接受不了。呵呵,現實中互不相識的兩個人,卻在夢裡成了朋友,不可思議,難道你……”

“真的是這樣嗎?”唐墨打斷她:“即使這樣,也比讓我認爲你是鬼要強吧?”

“所以,我承認了。”曾夢無奈地攤攤手。

“不對,爲什麼袁靜兮看不到你?”唐墨死死盯住她臉上的表情。

“你說那個圓臉的蠢女孩兒啊。”曾夢撇了撇嘴:“她從頭睡到尾,能看到我就怪了,不過,第一節課我離開的時候,她明明看了我一眼啊……”

“你確定?”

“當然。”

唐墨眼珠骨碌碌地一轉,搖頭說:“不,我不相信你,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除非……除非你讓我見一面。”

“你不怕只有你一個人見到,其他人都看不到?”

“我會帶我朋友去見你。”

“我也可以迷惑他。”

“你——!”唐墨忿忿地看着她,喊道:“我帶許多人……”

“我全部將之迷惑。”曾夢笑呵呵地看着唐墨。

“你這是什麼人啊,耍無賴。”唐墨罵道。

“好了,別生氣。這幾天我家裡有事,不然也不能上課上到一半就逃課,我可是好學生。這樣吧,我先給你打個電話,然後過幾天等我辦完事之後就見你,好嗎?”曾夢商量着說道。

“不,我現在就要見!”唐墨大叫。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任性?一點也不爲別人考慮呢?”曾夢臉含薄怒地責備。

唐墨一愣,想起向年也說過類似的話,不僅心中一陣錯愕。當時向年暗示自己脾氣急、有些任性妄爲的時候,她曾下決心改掉這毛病。

當下,強壓那股衝動,低聲說:“好吧,那你要給我打電話。”

曾夢點點頭,要了唐墨的手機號。

唐墨決心變得溫柔,變得知書達禮,變得端莊大方,實際上,這些東西她父母老早就教育過她。可唐墨從小就長得漂亮可愛,雖然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但家族裡的長輩們,包括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七大姑八大姨,以及周圍的鄰居,學校的老師,打掃爲生的阿姨,公園裡遛彎的老人……幾乎她身邊的人都喜歡她,寵着她,無形中的嬌慣,多年下來終於養成了這麼一副脾氣。她父母努力過幾次,也捨不得過分喝斥她,結果,那些良好的教育也都付之東流了。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真想在短時間內變成一個淑女,還真是挺有難度的。

這不,一見到向年,她便立即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衝上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指責,將向年罵得苦笑不止,連連搖頭,又不停道歉賠不是。唐墨仍舊不依不饒,又掐了他幾指頭,怨怒之氣才稍稍平息。

當然是因爲他認錯了人,把袁靜兮看成了曾夢。

今早夢醒後,唐墨讓李小魚去打聽。袁靜兮這花癡看到李小魚這個大帥哥,立即說了實話。她確實看見了曾夢,而且曾夢和她是同學,當然要坐在一起了,就在唐墨說的那個角落裡,兩人都靠着窗。

原來她見向年約會她,卻帶着唐墨這個美女,心裡很不樂意。別看她表面上有些傻氣,嫉妒心一點也不比其他女人差。這消息又是唐墨要的,她不騙她騙誰啊?當然,騙是騙,簽名還是要的,說不定將來還能賺一筆呢。

唐墨聽到袁靜兮的“真情表白”,恨恨地說了一句“人不可貌相”,牙齒咬得咯咯響。

得知事情真相,唐墨在憤恨之餘,當然對向年的“辦事不力”惱怒不已,此刻就是把他叫過來興師問罪的。

來之前,賈真真還陰陽怪氣地嘲諷:“這樣粗心的男生,怎麼能用來當男朋友,真沒用,還是小魚好。墨墨,你說說,你讓小魚辦的事情,他哪件沒給你做得利利索索的。哪像向年,讓你白白哭了一場,擔驚受怕至少十多個小時。”

唐墨深以爲然,指着向年的腦門訓斥了一頓後,最後總結道:“我還以爲你不是死學習的那種,誰知道……哼哼,到底是窮人家的孩子,見識這麼差,人家耍一點點小聰明你就不知東南西北了,我被你害死了!”

向年一直聽她教訓沒反駁,這時見她說完,也不生氣,笑呵呵地說:“發泄完了?”

“怎麼,還想找罵?”唐墨柳眉倒立,一副野蠻樣兒。

“我是想確定你現在是不是冷靜下來了,可以用大腦思考了……”

“你什麼意思?”唐墨語氣不善。

“你怎麼能確定李小魚說的是真的?”向年平靜地問。

唐墨一愣,緊接着怒氣又起,大喊道:“你自己做錯事了,還質疑人家?袁靜兮在川菜莊說的話,我在隔壁親耳聽到的。”

“嗯。”向年想了想,又說:“你怎麼知道袁靜兮說的是真話?”

唐墨啪的在向年腦門上彈了個暴慄,喊道:“她那麼蠢的傢伙,一見到李小魚那副帥哥臉,整個人都懵了,怎麼會撒謊?”

“第一,她蠢不蠢,不是我們這些只見過一面的人可以判斷出來的,因此,她說的話是否是真實的,你也不能這麼快下結論;第二,有可能是曾夢的鬼魂附身在她身上,所以撒謊騙你們,這是一種補救措施;第三,她確實看到曾夢了,但曾夢既然能讓你看到她,自然也能讓袁靜兮看到她,也就是說,這個曾夢本身就是鬼魂;第四,我查過校辦的文件,陵大在校本科生,確實沒有曾夢這個人,如果她是成教、高職或自考的編外生,那確實是我疏忽了。可按你所說,曾夢明顯和我們一樣是通過高考進入陵大的本科生,所以這也很矛盾。第五,你的急脾氣又犯了,我現在很不爽。”

向年歪着頭,微笑看着唐墨,唐墨張了張嘴,本以爲鐵板釘釘的事兒,怎麼向年一分析,又出了這麼多漏洞?她想說點什麼,一想到自己剛纔的野蠻,羞惱地低下頭,用腳尖在地上划着圈,嘟囔道:“也可能,你說的這些都是白說的,事情本來……本來就是那個傻丫頭嫉妒我。”

“袁靜兮是什麼樣的人,我們既然現在不清楚,那就不能做出判斷。唐墨,你應該用腦袋仔細思考,其實也不用太仔細。你想啊,如果真有曾夢這個人,我早晚能查到。如果袁靜兮喜歡我,那她何必給我‘撒謊’的壞印象?如果她不喜歡我,她又何必嫉妒你?”

“切,誰會喜歡你,別自作多情了。”唐墨將一塊小石頭踢到向年的鞋子上,低聲說:“也許袁靜兮就是個變態呢,自己不喜歡也不希望別人……反正,這事你辦得挺邋遢,下次要注意!”

向年無奈地笑笑:“曾夢什麼時候給你打電話,現在天已經快黑了。”

唐墨拿出手機,惱道:“誰知道啊,這女人真是囉嗦,反正她這次要不給我打電話,我是再也不相信她了。”

曾夢的電話直到半夜十二點纔打來,唐墨那時雖然睡覺了,但夢裡並沒有曾夢,這讓她有些相信曾夢的說法了——看來曾夢這時候並沒有睡,所以唐墨在夢裡也沒見到她。

是曾夢的聲音。語氣也是那副悽婉落寞的腔。只說了幾句話,唐墨便確定電話對面的是曾夢——她對曾夢太熟悉了。

這是兩人第一次在現實中交流,唐墨心中充滿了古怪的感覺,這感覺十分奇特。等電話的時候還不覺,真正聊上的時候,她竟有些忐忑害羞。

兩人直聊了一個多小時才撂下電話。曾夢在電話裡向她道歉,按她說的,是因爲事情太多,只好把打電話的時間推到夜裡,唐墨也沒懷疑什麼。

在這次談話中,她又弄清了一個事實:曾夢雖然不是成教那些編外生,但她是“專升本”,所以向年查不到她的名字也正常。

與曾夢聊天之後,唐墨的心終於放下了。雖然還是無法理解,爲何兩人現實中毫不相干,夢中卻成了好朋友?但夢這種東西,本來就很神秘,唐墨覺得古怪,但可以接受——總比曾夢是鬼要好多了。

她安安穩穩的睡了一覺,稀奇地沒有做夢。

第二天,她興沖沖地把這個消息告訴向年,咬牙道:“笨蛋,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說?曾夢可是確有其人,她是本地人,而且是專科升本科,很厲害吧?我覺得比高考還難呢。”唐墨得意地看着向年,想看他吃癟的表情。

但向年卻皺起了眉頭,說:“專升本,陵大有這種制度嗎?我還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去了,小魚已經查清楚了,有幾個學院確實有的。”唐墨興奮地看着向年:“喂,現在該道歉了吧?”

向年搖搖頭:“我還是覺得不對勁。唐墨,你現在準備做什麼?”

“當然是討伐你。”唐墨大叫。

“這個……討伐我不忙,我又跑不了。我問你,你不想查查這個電話嗎?”向年問。

“查電話?”唐墨訝道:“查電話幹嘛?”

“查查是誰打的。”

“當然是曾夢打的,這個你不用懷疑,她的聲音我還是聽得出來的,而且,夢裡發生的事情,也只有她知道。”唐墨毫不懷疑地說。

“果然哪。”向年嘆了口氣,用一種怒其不爭地眼光看着唐墨。

“你幹嘛那種眼神?”唐墨大怒。

“我就知道,人家給你打了電話,你肯定又堅信不移了,你咋那麼好騙呢唐墨?”向年直搖頭。

“你說曾夢騙我?”唐墨眨着眼睛,並不相信。

“是不是騙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夢裡的人不會第二天對我‘喂,向年,昨天咱倆夢裡一起打網球,你可輸我一頓飯’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唐墨,雖然遇鬼更可怕,但你不能爲了這個理由,而忽略了夢境的反常。”向年認真地看着唐墨:“不管如何,我們必須要知道,是誰在哪裡,給你打了這個電話?”見唐墨又要反駁,向年雙手一揮,堅定地說:“必須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我們必須……”

“不是,你聽我說,曾夢說她過幾天就會見我的。”唐墨急着打斷他說道。

“萬一這幾天發生不可挽回的事情呢?唐墨,你會後悔的,我也會後悔的。”向年大聲說。

“你後悔什麼啊?”唐墨臉紅了,小聲嘟囔道。

向年嚴肅地說:“既然這件事情我參與到了其中,我不希望將來我回憶起來的時候,我的一個大學同學因我而……而……”向年搖搖頭:“我不希望你發生不好的事情。”

“那……那就查嘛!”唐墨見他這樣關心自己,心中感動,也只得有些不情願地同意:“可是,怎麼查啊,就一個電話號碼。”

向年臉色一整,有些狡黠地一笑:“不是有李小魚嗎?李小魚辦事能力強……哼哼,錢能通神,何況他還有背景。”

“萬一他查不到呢?”唐墨忽然很好奇,如果這件事情李小魚辦不到,不知道向年有沒有辦法。

“那就交給我吧。”向年似乎也挺有把握。

“你能查到,爲什麼要麻煩小魚?”唐墨更好奇了。

“他查的話,很快。我查的話,要拜託的人就多了。”向年聳聳肩:“其實這事也不難,只要調幾個單子就行了,如果以公安辦案的藉口,或者某個領導的一句話……”

“你不是讓我求嚴警官吧?”唐墨呸了一聲:“還是交給小魚吧。”

李小魚很快就弄到了那電話的地址,但這事既然讓他知道了,想撇開他就不太可能了。第二天正好是週末,一大羣人浩浩蕩蕩地殺向了曾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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