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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一山楓葉”主人的屋子裡,大家沒有過多的敘舊寒暄,直奔主題,道明來意,我把在茫淵妖域的經歷向他大概地描述了一番。
夭夭在初成的屋裡毫不客氣地亂翻亂找,初成倒也隨她高興,並不加阻止和斥責。
“大叔,你上回給我喝的‘楓花雪葉’還有嗎?”夭夭發揮貓妖的本性到處翻刨,簡直把這屋子當作自己的貓窩。
楓花雪葉?我雞皮疙瘩忽的起了一身。
“哎呀,在我牀頭的檀木匣子裡頭!”初成頭痛地扭頭過去對她說道,像個對自己頑劣成性的閨女感到無可奈何的老爹一般。
“哦!”夭夭進了內間的臥房,好像發現了新奇寶貝一樣,直接撲到了那初成前輩的牀上,驚喜地尖叫一聲,“真的還有哪,大叔,這三年來,你不會一直跟這美人同牀共枕吧。”聲音自臥房裡頭傳出來,輕輕細細,卻沒能攔住這妖精由於激動而發出的刺耳笑聲。
初成一臉生無可戀地轉過頭來,苦笑着對我們道:“這‘楓花雪葉’是我採集這一山楓葉附近的草木自制的茶,楓林間下特產的青荇爲本料,再以楓葉爲輔料,尤其選用林裡深秋的血紅楓葉最佳,兩相調配,製作手法有些繁瑣複雜,但也有驅乏解渴、通氣明神的功效,飛魚姑娘若也是個嗜茶之人,等小妖精沖泡好了以後可以品品,她就好這一口,讓姑娘見笑了。”
“前輩才品過人,晚輩受教了,能品嚐到這樣風味心思獨具的茶品,是飛魚之榮,其實晚輩跟夭夭也算熟悉,我比她也好不到哪裡去……”我說。
“我這還不是在替你招待大家!”貓妖捧着檀木匣子突然站在衆人面前。
“爲了解你自己的饞纔是實話吧。”初成笑罵道,“自己燒水去!快點別讓我們等太久!”
夭夭拖着小山奇一起離開了屋子。
兒殤說自己要去潭中抓幾條魚上來燉燉,隨後也離開了。
“這年輕後輩真是會給我鬧騰!”
初成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眼中盡是歡欣。
看來獨居隱士的生活並不如我以往所想的那般自在清閒,一個人常與孤獨爲伴,卻還是經常盼着朋友來看看自己的。更何況眼前這位大叔還是個心願未曾了卻的羽民。
“現在清淨了,可以說點正事了。”初成輕鬆嘆道。
我將炎煬玉從脖子上解了下來,端放到桌上,道:“如今茫淵妖域的情況是:風冽、風炎、風薰僅剩的三位八風長老被秋羅和墨漓從八塔之中解救出來,墨漓的炎煬玉在我手上,星霜刀在墨漓手上,如果當日羽民離開了茫淵,他們應該會回到‘天絕硯’。”
“所以飛魚姑娘此番前來,是爲了去天絕硯,將這炎煬玉交還給墨漓殿下?”初成捋着鬍鬚看着我道。
“不錯,但不瞞前輩說,這只是其一。”我這一路上想了許久,決定直言。
初成沉思片刻,道:“姑娘非我羽民族人,卻堅持要將這炎煬玉交還給我族,其心至誠其信至堅,令身人感佩,想必與墨漓殿下私交甚深,但羽民、司幽兩族至今仍鬥爭不休,非常時期,姑娘千萬別怪我多心。”
我道:“前輩但說無妨。”
初成道:“飛魚姑娘離開無盡藏海,僅是爲了神物種蟾魄,不惜捲入茫淵妖域羽民、司幽兩族之戰的漩渦,可曾考慮過這其中難以預測的兇險?令師又可曾知曉?你這樣做究竟值不值?”
我端詳着這桌上跟了我數月的炎煬玉,回道:“不曾考慮過。”擡眼看着初成,他眼裡滿是不解和疑惑。我又解釋:“這其中兇險我早就已經跟着這玉玦的主人經歷過一回了。”
初成將手輕撫過炎煬玉,想拿起又作罷。
我道:“茫淵是羽民的國,我雖身爲外族人,卻也不是不曾站在羽民的角度上想過,假若我是羽民,哪怕拼盡力氣、耗完一生,也想要奪回自己的家和國;可是我只有無盡藏海,只有南歌師父,這便是我想要守護的,在這一點上,我們何其相似?”
初成嘆了口氣,道:“這玉玦代表什麼,想必姑娘很清楚,姑娘既說前去天絕硯交還炎煬玉只是此行目的的其一,那其二,是爲了追訪神物種‘蟾魄’的下落吧。”
我道:“炎煬玉是羽民皇族的信物,在五百年前的妖域爭奪戰之後,這玉玦僅剩下一枚,墨漓若是要繼任妖皇、統領羽民,炎煬玉必須握在手裡,如今他已經有了星霜刀,現在,就還差這一件東西;前輩的考慮在情理之中,我當不介於懷,畢竟我非妖族中人,很多事情不便摻和,至於我離開無盡藏海,前往茫淵本就是爲了蟾魄,雖說炎煬玉可以讓您代交給墨漓,但要想尋得蟾魄,還得先弄清楚流螢渡水下那女子的身份,從我們在茫淵之底所見的異象來看,那女子必定與蟾魄有着不淺的關聯,所以我必須親自去一趟天絕硯。”
初成道:“墨漓殿下能得你這樣的重情重義的朋友,也是我羽民之幸;只是當年隨從蒼旻皇同司幽作戰的軍士,我未能有幸被列入其中,後來秋羅將軍帶領我們一隊逃出重圍,我身負重傷……這如今羽翼摧折,是再也飛不起來了……至於姑娘所說的那位流螢渡水下的女子,我不甚瞭解,也許等到了天絕硯以後可以向其他羽民打聽;這天絕硯,曾是初代羽民妖皇率領族人在茫淵之外開闢的據點之一,我也知道其中位置,但天絕硯在海上絕峭,要逆着海天颶風飛渡而上,恐怕是一件難辦的事啊。”
“前輩的羽翼果真……”我有些替他難過。
心中明明時刻惦記着自己的族人,卻在此隱居不問世事,人或說他心中無家無國,遇事逃避,是個懦弱膽怯的人,根本不配做羽民軍士;或說他是個品格高潔、閒情逸致無限的風雅名士,在此世外修籬種菊,樂得清閒;可誰又能瞭解他年逾半百而實爲身殘異族的真相呢?心懷家國而不能歸,恐怕這種苦悶不是幾個年輕後輩朋友時常來看望就能解的吧。
“身在世外一山楓葉,可我沒有一天不想回到茫淵的,如今你既然已經找來,那這個家,我也是該回了,天絕硯,我隨你去。”
這談得還算順利,看老前輩很有意向帶我去天絕硯,我心寬道:“那前輩可先不忙,等我們到了天絕硯再想怎麼飛過去的事情吧。”
初成點頭道:“同源村裡的那條河流連着茫淵外緣的青原暗河,你能遇上兒小子,再找到我,也是造化。”
我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說實話。”這人一旦稍微熟悉起來就開始不正經,“飛魚姑娘覺得這兒小子如何?”
我腦門筋微微一跳,“我聞到味兒了,夭夭應該泡好茶了。”奪門而走。
“哎——丫頭,你聽我說,這緣分來之不易,你倆能碰上那是好事啊,他這人可不比他做的魚差啊,我看你倆挺般配……”
人雖沒追出來,一連串的胡話倒是緊跟其後,這人估計是拜了夭夭爲師的。
我哪裡寬敞就往哪裡跑,一溜煙地從木橋上蹦躂出去了老遠,在土丘的草叢裡撿了個清淨,我長長舒了一口氣,心靜下來,發現我找了個好地方。
我所在的這個土丘高地上,正對着“一山楓葉”,見得着屋子卻沒見着初成,正合我意;周邊野芳佳木秀氣繁蔭,草木的清氣使人靜心靜氣;從山丘之上往山下眺望,隱約可見層疊蒼山在淡淡的雲煙裡橫亙連綿,山巔雲煙之間,有零星的歸鳥盤旋,此時正值雨過天晴之際,我從草地上一站起來,就看見一道橫跨萬里山河的彩虹,頓時又驚又喜,忍不住拍手叫道:“哇!太美了!”
“是啊,配這‘一山楓葉’最合適不過了。”
嗯?哪裡來的聲音?
我循聲四處張望,然後一眼瞥見小溪邊上的正在處理收拾河魚的兒殤。
他揚揚手裡的魚,衝我笑了笑,在暮色之中、彩虹之下,顯得那樣親切美好,我又想起初成說的話,忽然感覺臉頰有些發燙。
不過,這種感覺馬上就被從我記憶裡一整鍋的水煮魚給清洗掉了。
我連忙向溪邊的人跑去,看他做到哪一步了。
“這初成前輩是個餐風飲露的高潔雅士,平日裡還不食人間煙火,這吃的喝的什麼的,都得靠我們自己動手。”兒殤展顏微笑說道,一邊將剖好洗淨的魚牢牢插在樹枝上。
我十分不以爲然,“不食人間煙火”用在他身上太不合適了,“您這忘年交啊,人人看他第一眼都覺得是老神仙,可我跟他正經事沒聊兩句,就發現其實他這凡俗的心還挺大的。”
“哦?前輩不會連飛魚姑娘的玩笑都敢開吧?”他做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卻又好奇問道:“他說了什麼?”
“前輩的話咱們不能妄自非議,來,燉魚吃!”我趕緊轉移話題。
兒殤:“……”
我抓起地上一條被兒殤殘忍地開膛破肚的死魚,準備學着他把魚插在已經削尖的樹枝上。
當我左手抓魚、右手拿叉的時候,我才忽然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不用燉的,是要用烤的麼?”
“因爲初成前輩家裡沒有鍋啊。”兒殤理所當然道,“換個口味嘛。”
我:“……”
還是相信兒殤的手藝,於是我把所有的魚一一穿在了樹枝上。
太陽落了山,火在溪邊生起來,魚還沒烤熟,就把那饞貓連帶着小孩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