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天光大亮,又是新一天的日出將沉寂了一整夜的惺忪蟄伏喚醒。晨曦灑在山間茅屋小院裡,潑在真醉裝醉的三人身上。
日上三竿以後,我猶自倦意沉沉,頭昏腦漲,有酒有故事的春夜,總能教人睡得特別香。
直到院外傳來一陣陣嘈雜急促的腳步聲。
“兒家小子!”一聲粗獷暴戾的聲音自院門外傳來,將寧靜安詳的小院清夢打了個稀爛。
喊聲此起彼伏,雜亂匆匆的腳步之聲越來越近,向這方在村子裡極不顯眼的茅屋院落氣勢洶洶地涌來。
兒殤聽得喊聲驚坐而起,我也跟着翻身睜眼,勉強打起精神來。
“來了。”兒殤語氣平靜道,面色如常,毫無一個宿醉剛醒的酒鬼頹倦之色,攤手錶示無奈,卻又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老鄉來催我們了,看來我們真該走了。”
喝得醉死睡在我身邊的小貓妖還死死抱着酒罈子,說了句沒頭沒腦的夢話,翻了個身,酒罈子如遇大赦般顛着屁股骨碌骨碌滾了出去。
我連忙去搖醒她。
剛剛伸出去的手只來得及伸出一半,小院的柴扉就被人一腳給踹了開來。
只見一個禿頂稀發、身材五短的中年男人趾高氣昂地闖進了小院裡來,身後還跟着十餘個身穿襤褸麻衣粗布衫的流氓,有驚懼、憤怒、好奇、無辜,但多是些狐假虎威甚至幸災樂禍之輩。
他斜眼瞥看了一眼在大黑鍋旁邊席地而睡的我們,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寶貝,瞪着一對雞眼,咧着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大黃牙,走近前來道:“小子你豔福不淺哪!這妖精你都能駕馭得住?還不止一個!嘿,這還有一個,是條好漢!這春天來了,是該做點這個季節該做的事,對吧,弟兄們。”
站在小院門口的那十幾個跟屁蟲捧着場子嬉笑起鬨。
聽得面前這癩蛤蟆似的地痞流氓講着滿口髒話,兒殤只是微微皺眉,不去多看他一眼,心裡不知道盤算着些什麼。
“老罐頭,今天刮的應該是東南風,怎麼這也能把您老人家給刮來?”兒殤帶着些譏諷的冷笑看着來人說道。
“兒小子好像不大歡迎俺啊。”那名叫“老罐頭”的地痞頭目繞着大鍋轉悠了一圈,從地上撿起根柴棒子,“鐺鐺”兩下敲了大鍋的沿口,“知道你釣的一手好魚,呵,這大鍋多氣派,煮起新鮮的魚來,也合適!”
“老罐頭要想我的手藝了,改天叫弟兄們帶上幾大條肥魚,再弄來幾張舊羊皮,燉個‘魚羊鮮’?”兒殤跟他打哈哈。
“我們只管吃,不管弄!規矩懂不懂?”說着,那老罐頭抄起手中的木柴便要向兒殤的後背砸去,我正準備一把將其奪過來,下一刻,那根柴火棒子自動停在了半空中。
老罐頭笑嘻嘻地縮回胖手,收回了柴火棒子,兩隻渾濁的眼骨碌兩轉,目光落在這茅屋小院,打量幾番後說道:“看你這院子挺能遮風擋雨,這樣,把你這小院騰挪給我,兄弟一場,過幾天在找你給我們哥兒幾個燉魚湯,怎麼樣?劃不划算?”
兒殤點頭笑道:“嗯,老罐頭,你確實是個會做生意的人!”
怎麼?地痞流氓要找個麻煩都要磨磨唧唧的?我心裡癢癢,忽然無比懷念有星霜刀在手的那些日子。
正當兒殤要繼續跟他兜圈子繞彎子的時候,癱死睡在一旁的夭夭姑奶奶終於轉醒。
小妖精兩眼一亮,還帶着些許醉意,兩隻細細胳膊往青草地上一撐,雙腿一跳,從地上利利索索彈了起來。她眯着眼打量眼前的來人,無需他人言說,便立刻判斷出這些不善的茬是來找麻煩的。
不過,這些地痞流氓今天出門大概是沒看黃曆,“諸事不宜”幾個大黑字估摸着在此等睜眼瞎看來也不會比那鬼畫符好看到哪裡去。
他們究竟是來找麻煩的、還是自找麻煩的,我想,這隻隨時都有可能翻臉炸毛的貓妖會讓他們成爲後者。
“嘿喲!這麼水靈的小姑娘被人從哪裡拐來的?”那面貌猥瑣地同他內心成正比的老罐頭說着就要伸出他那隻豬爪去勾夭夭的下巴尖兒。小院內十幾個跟班都像是找到了什麼可喜的樂子,紛紛吊着哈喇子,夾腿挪着小步子靠近過來。
夭夭一見那老罐頭向自己貼身近前來,一對比常人略顯得尖削的耳朵警惕般地抖動了一下,瞪着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嫌惡地想要避開他,但寬袖之中粉拳已經緊緊攢握起來,準備隨時往那猥瑣大叔被肥油繃緊了所有褶子的臉上添上幾朵青花。“癩蛤蟆,你別過來!”
“癩蛤蟆”皺着眉嘖了一聲,一甩手道:“那麼水靈靈的一個小姑娘怎麼說話比我這個長輩還要難聽?敬重長輩的女孩子才更可愛!知道不?”
眼看着夭夭身後的尾巴就要探出頭來,兒殤趕忙攔身上前,一手格擋在夭夭和那老罐頭之間,整個人長身而立,比那猥瑣大叔足足高出了兩個頭。“老罐頭,有什麼閒話儘管跟兄弟我來絮叨,小姑娘什麼都不懂,把人家嚇着事小,在兄弟面前損了您老人家的風雅形象事大。”
色心剛氾濫而起的老罐頭被兒殤這一攔渾然僵凍,給人澆了一盆冷水自然不悅。吹鬍子瞪眼冷冷看着擋住自己風月之路的兒殤。
“閃一邊去!”
兒殤溫言色和道:“老罐頭,你不就是稱心我這破爛茅屋小院嗎?喜歡就儘管搬過來住下,反正小弟我這兩天也有重出江湖的打算了,就只怕敝處肚小,撐不下您這十幾個兄弟。”
老罐頭收腳一頓,還沒怎麼注意就一腳踏進了一攤稀爛的黃泥裡,但顯然白白得來茅屋小院的喜悅衝散了他那一點因爲不小心造成的懊惱,本來就以髒亂爲友的地痞流氓其實也根本不在乎這樣的小節,撂撂腳,看都懶得看,擦也懶得擦,抱臂胸前,挺直脊背,想要以強行逼出來的氣勢壓過面前那位單憑身高就碾壓了自己大半截的泥人。
兒殤微笑,面上卻並無絲毫嘲諷之意,又道:“不過,您手下這十幾個弟兄倒是很有用處,不如小弟我給您出個主意,您看這樣,大夥若是都想在我這破院搬來住下,十幾個的人手,也足夠將這地方好好擴建修繕一番,到時候放心把妻女接過來,乾脆佔山爲王,這方圓百里山川,總會遇見些肥羊,不比一年到頭來帶着這些弟兄們四處奔波、衣食無落來得輕鬆?”
這忽悠的本事也是可以,我偷偷給那泥人豎起了大拇指,心想:這出的都是些什麼餿主意?
頭腦跟四肢一樣簡單的老罐頭聽完當即大喜,點頭笑道:“不錯不錯,還是兄弟你瞭解我。”他忽然又笑臉一收,想到什麼,斜眼對看向兒殤,道:“可是你這主意雖好,奈何俺卻沒個暖被窩的婆娘啊!這真是個**煩。”
“大哥,俺們看就這兩個妞挺正啊,要不今天干脆把人生頭頂大事給辦了,俺們給你當證婚人,大哥放心跟兩位嫂子就地洞房!弟兄們說怎麼樣?”人羣中一個聲音尖細的大舌頭耐不住性子叫嚷起來。
有個帶頭的人就馬上一呼百應,十幾個痞子瘋笑起來,連連叫好。
那兒殤卻是被人欺負到了家門口依然波瀾不驚的性子,可能他本來覺得,大事小事若是全落在自己一個人頭上倒還好解決一些,如今卻把我們也無端牽連進來,此刻面色終於不大好看起來。
“小魚兒姐姐,你聽到這些臭流氓放的屁了麼?簡直臭死啦!你怎麼還一副事不關己地坐着哪!”夭夭跺着腳氣憤着急道。
我道:“急什麼,有我在。”
老罐頭這會兒又把目光掃向我,像是在沙漠裡撿到個貝殼一樣新奇,當即搓着一把肥膩的手要向我做着抓捏的動作。“都說你家來了個妖精,俺倒想看看這妖精到底長什麼樣……”
我在手裡捏了個火球,準備給這癩蛤蟆送個照面禮。
“等一下!”兒殤忽然喊。
他這一聲“等一下”在其他人聽起來無疑是對那老罐頭說的,但我卻怎麼聽怎麼像是兒殤生怕我欺負了這地痞流氓似的,難不成我偷偷捏起來的小火球被他發現了?這纔出言提醒我不要欺負他?
我笑盈盈地着看那老罐頭貼上前來,滿口焦黃的參差牙齒一顆顆猙獰偷笑,一雙魚泡眼以一種奇特的角度彎起來笑着,一張臉好像一張假面具,這面具背後住着的是一個如假包換的癩蛤蟆。
兒殤的提醒已然脫口而出,但是已經來不及,我手裡的火球早早向他面門飛過去。
那老罐頭被我一把丟過去的火球擊了個正着,立刻尖叫着捂住胖臉向後連連倒退了十幾步,小火球擊打在他臉上後迅速爆炸開來,在他全身上下蔓延盪開,瞬間燃遍他的全身。
“癩蛤蟆,燒死他!”一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夭夭拍手叫着笑道。
“飛魚姑娘,還請你別傷他。”兒殤卻替他求情。
“嗯。”我淡淡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看着滿地打滾的肉球。
兒殤:“……”
這看似嚇人的火,其實並沒有他們所看見的那樣把那老罐頭燒得那麼疼,我可不是隨隨便便傷人性命的人。
這火甚至連凡間煙火都不如,怎麼可能是他們眼裡的妖火?
不過我懶得道明,其實說出來也沒人相信,畢竟那人被嚇得滿地打滾的情形就擺在眼前。
兒殤這肉眼凡胎的傢伙卻辨識不出真僞,繼續替那自作自受的人擔憂道:“飛魚姑娘……”
我沒辦法,只好意猶未盡地出手去解救他,我擡手在空氣裡一帶一環一纏,一條清泉憑空凝定,隨後將其往那團火球身上揮去,大火頃刻間就被飛過來的水澆滅,緊接着,老罐頭身上就被冰凍起來,我一個分寸沒掌控好,又把他凍成了冰山一座,過了好一會兒,他身上的冰才漸漸裂開來,一片一片地炸裂四濺開來,直到他吐出一口白氣,那嚇傻了癱坐在地上的人才連忙哭爹喊娘般地揮着蹄膀往自己身上各處又拍又撓,還猶自殺豬一般地尖叫地指向我:“妖怪!她是妖怪!”
原本圍在小院裡面湊人頭充數十幾個痞子看到老大被我這一團小小火球和稀鬆平常的一個冰封嚇得肝顫,跟活見了鬼似的,叫的叫,跑的跑,全然失了剛剛過來找麻煩的氣勢,一個個灰溜溜地夾起假尾巴作鳥獸散。
剩下孤零零一個老罐頭,又一屁股癱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