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林之內皆楓樹,楓樹之上全是巴掌大小的楓葉,這些楓葉隨着清風微微搖擺,卻沒有一片落下。
走至楓林最深處,遠遠便看到一個身影佝僂的老人,老人對面放着一張棋盤,棋盤上白子黑棋密佈,可對面卻空無一人,這老人在對着棋局獨自思考。
梵瘋來到近前,對着那老人微微一拜:“閣下可是?”
老人點了點頭,低下頭去看眼前凌亂的棋盤。
禹夕也來到近前道:“前輩,我來了。”
“恩。”老人答應一聲,依舊低頭不看衆人。
梵瘋趁着這段間隙,仔細打量老人,果然和自己在禹州的府邸之中所見到的壁畫上的人一模一樣,只是蒼老了很多。他的肩頭,停落着一隻黑色的烏鴉,烏鴉雙眼通紅,長着細長的嘴,嘴裡則是一排如同月牙般彎曲的利牙。
楓林內楓葉隨風晃動,如同楓葉的海洋一般。
沒想到當年人族叱吒風雲的四君主之一的秋一楓君主,竟然就生活在須彌山之上。
老人緊盯身前的棋盤不放,放佛被這棋盤上的白子黑棋困住,幾次想要擡手落子,卻又在半空中停住。
良久,他緩緩的擡起頭。
“不錯,不錯,沒想到你們都來了。我原本以爲你們會困在懸空之橋那一關的。”老人的聲音如同歷經了風雨的秋葉一般,充滿了滄桑之感。
“這幾個人?”老人看了看梵瘋身後的小瀾等人。
“這幾個人皆是在下的至親夥伴,老人家不必有所顧忌。”梵瘋連忙道。
“恩。”老人點了點頭,繼續道:“自從你們踏入須彌山的土地上,我便知道你們已經來了,我原以爲只有禹門中的人會來,沒想到你也來了,好氣魄!”老人看着梵瘋,眼中帶着讚許的目光。
“當初老人家在府邸之中對我的一番託付,我自然不敢忘記。”梵瘋一拱手道。
“好吧,我現在可以將一些事情告訴你們了,若非到如今這個地步,我也不會輕易將這些事情告訴給你們這些後輩,希望我下面說的話,你們都可以牢牢記住。”
“我先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話問的梵瘋一頭霧水。
“這裡是須彌山啊。”
“對,這裡是須彌山,可你們知道我爲何要隱居於這須彌山之中麼?”
“這個……請老人家明示。”
“須彌山上有一位僧人,這位僧人法力通天,年齡比我還大,是這個大陸上如今頂尖的強者。當年我受了巫族的至高詛咒術之後,逃到這裡,請那位武功之高的僧人幫忙,以須彌山的信仰以及香火之力來祝我驅除體內的詛咒,可是這麼多年來……”
“怎麼樣了?”梵瘋忍不住問道。
“巫族的大詛咒術名不虛傳,甚至連須彌山的信仰之力都無法完全驅除,每當信仰之力進入我身體時,這些詛咒之力,便會將其完全吞噬,所以這些年來,我完全是勉強殘喘,沒有多少活頭了。”
“前輩您不要這樣說,禹門還在等待您重新降臨,開創新的輝煌!”禹夕神情激動道。秋一楓君主如果重新執掌禹門,那麼禹門完全可以重新成爲這個大陸上最爲頂尖的勢力之一。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們接着聽我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當初巫族入侵我人族,天下蒼生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人民苦不堪言,天下間十室九空,我和我的三位兄弟便站出身來想要救天下於水火之中,我們的確做到了,但是付出的代價也相當慘重。我們擊潰巫族,一路追殺到巫族最終的巢穴“迷惘之地”,在那裡殺死了巫族的兩位君主,封印住一位,最後眼看就要勝利之時,卻被那最爲強大的黑巫君主使出巫族傳世以來最爲強大的法寶,他當時雖然已是苟延殘喘,但仍是強行將我們四人一齊打成重傷。”說道這裡,老者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好像在追憶當年的往事,眼角之中不自覺便有些溼潤。
看到此景,梵瘋心中一動,他曾在塔拉夏君主的眼中,也看到過這樣的表情。
“我們兄弟四人重傷各自逃命天涯,尋求醫治的辦法,於是我就來到了須彌山,求那高僧幫助,想要醫治自己的傷病。可是就在這麼多年期間,我發現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也就是我在府邸中的化身告訴你們的,關於當年人族與巫族只見開展的辛秘。”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辛秘麼?”禹夕問道。
“是,當年人族和巫族開戰,並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難道不是因爲巫族嫉妒人族享有的資源以及底盤,所以向人族發起進攻,想要吞噬人族的領地麼?”
秋一楓搖搖頭道:“我也是偶然間才發覺,原來,我們都被騙了。”
“被騙了?!”梵瘋一臉驚訝。
老人接着說道:“世人都以爲是巫族爲了侵略人族的地盤而發動的戰爭,那場戰爭使得世間血流成河,所以巫族成了衆矢之的,被後世之人所口誅筆伐,也使得巫族無法再正大光明的生活在這個大陸上,可人們不知道,巫族與人族一樣,皆是被人利用了!”
“什麼!”衆人皆是一驚,竟然會有如此之事。
“當年的戰爭,完全是由第三者在背後挑起,而那第三者正是幕後的黑手,他利用了巫族,操控了人族,造成了那一次驚天動地的戰爭,也就是在這次戰爭中,巫族大敗,人族傷亡更甚,我們四個人也被迫落得亡命天涯。”
“黑巫君主對我們造成重傷的法寶,便是那人賜予的,連巫族也被此人玩弄於鼓掌之中,我們人族更不用說了,四個人竟然都在不知不覺中被此人挑撥,殺入巫族巢穴,然後此人藉助黑巫君主之手,將我們重傷。”
“那他的目的是什麼?”梵瘋問道。
“不知道,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此人用心不可謂不歹毒,將人族和巫族玩弄於鼓掌之中,究竟是什麼目的不得而知,而當我明白過來的時候,才恍然大悟,當年我們兄弟四個人,隱隱約約就是受到一人的挑撥,讓我們聯合起來於巫族對峙,只是此人行蹤極爲詭秘,當時我們兄弟四人雖有疑惑,但大勢當前,並沒有猶豫,沒有想到,最後還是被他們當做了棋子,而且許多年仍然蒙在其中,不可謂不可悲啊!”說着老人眼眶溼潤,甚至有眼淚在其中盤旋。多年以後才明白自己是被人耍了,這種悲涼的心情,大概只有真正親身經歷的人才會明白其中的苦楚。
“想我縱橫一生,無愧於天地,最後竟然被人戲弄於鼓掌之間,並且還殺死了那麼多無辜的生靈,實在是罪大惡極啊。”老人繼續說:“那些巫族的人也都是棋子,他們沒有必要死的,他們也是被人挑撥利用,所以,巫族也應該和人族一般平等的生活在大陸上,而不是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對人族懷恨在心。而最令我擔心的地方也正在這裡。”
“我前些日子在禹州的分身感覺到禹州大地之上有一位實力恐怖的人物,此人身上沾染有巫族的氣息,雖然極爲微弱,但還是被我感知到,如今還活着的巫族至高之人中,除了那被封印的金蓮君主,應該就剩下當年實力最爲強大的黑巫君主了。雖然當年他的實力大減,但這麼多年過去,也不知成了什麼樣子,如果此人不是他還好,若真是他,那人族必將有一場大難!”
“可是當年巫族也是被人利用的啊!”武若靈在一旁開口道。
“是啊,但是這件事情如今只有我和你們知道,巫族並不知曉,所以萬一那黑巫君主對人族懷恨在心發動攻擊,依人族如今的實力,那幾個隱藏的老怪如果不出手,人族滅亡在即!”
“那如今應該怎麼辦?”禹夕問道。
“禹州那麼大,我們連那神秘人的所在之所都不知道。”
“想要在人海中找到這樣一個人,實在無異於是大海撈針。”
老人緩緩道:“你們現在最主要做的,就是提高自己的實力,尤其是你。”說着老人看向梵瘋,拿慈祥的目光望着他:“我師弟竟然願意將自己的平生所學都傳授於你,看來他是真的將你看成了託付之人,而如今我也找到了自己的託付之人,看來以後的世界,就要看你們幾個的了。”說着老人又看向禹夕,這是禹門內唯一喚醒他靈魂印記的人,靈魂印記內有秋一楓君主所有的記憶傳承,也就意味着禹夕在以後可以領悟他的所有功法。
老人說完這一番話後,表情變得有些嚴肅:“你腰間的白蓮花座是金蓮花座的一部分,當年被擊碎以後分爲兩半,另外一半乃是黑蓮花座,如果你能找到那黑蓮花座,使這兩件寶物合二爲一,重現金蓮花座的威力,也許還有可能阻止巫族。”
梵瘋有些猶豫,他向前一步說道:“老人家,以您的實力,親自出馬直接去找那巫族的神秘人便可,何必要將如此重要之事託付給我們這樣的弱者呢。”
老人一笑,繼而說道:“假若我能夠去,我早便去了。”
“此話怎講?”
“我來到須彌山之時,作爲爲我治傷的交換,我應允高僧至此一輩子都不會離開這須彌山。”
禹夕在一旁一愣:“前輩爲何要做出這樣的承諾?”
“有兩點原因。一、我一旦離開須彌山,沒有這裡信仰之力的淨化,便會立即被巫族的至高詛咒術吞噬,到時候,反而會喪失神智,踏入邪道。二來天下間若是有強者出現,定然會引來巫族的注意,到那時,恐怕會讓巫族提早出世,反而會給天下蒼生惹來大禍。出於這兩種考慮,我答應須彌山的高僧,從此不再踏出須彌山一步。”
梵瘋沒有想到,老者心思竟然如此縝密,早便將一切都計算好,可見其用心良苦。
老者苦笑一番說:“我每日在這楓樹林之中,下下棋,聽聽風聲,心中倒也空靈,沒有想到馳騁了那麼多年,直到老來將死之時,才發現原來生活的本質可以這般純粹。”
“你這老頭子,又在瞎扯什麼呢。”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衆人皆順着聲音看去,只見一位老婦人正朝這邊過來,這老婦人頭梳馬尾,髮髻雖然已經斑白,但臉上仍然光滑細嫩,如同嬰兒的皮膚一般,懷中抱着一隻雪白色的小動物,這小動物不是別的,正是梵瘋的小可愛。
梵瘋差點沒暈過去,這衣服,還有這聲音,簡直和方纔遇見的那小女孩一模一樣。
“你……”
老婦人來到梵瘋近前,放下懷中的小可愛,笑了笑道:“怎麼,不認識我了,方纔不是還要當我叔叔麼?”
梵瘋一下子都明白了,趕忙拱手道:“方纔不知道那小姑娘是您,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那老婦人抿嘴一笑,站到秋一楓身後也不說話。
秋一楓笑了笑道:“這位是我的妻子,是我上了須彌山以後才認識的,她掌管這片楓樹林,一來二去,我們兩個就……”說道這裡秋一楓的臉上似乎也多了些緋紅。
“她就是喜歡裝扮成小女孩,方纔知道你們來了,便故意裝成小姑娘去跟你們逗着玩兒,你們不要介意。”說着秋一楓擺擺手,示意梵瘋等人坐下來。
此時老婦人端來一張托盤,托盤上放着幾杯茶水,仔細一瞧,茶水裡面泡的,竟然是這楓樹林之上的楓葉。
“這可是特別招待你們的,喝吧。”老婦人說着將托盤推到衆人面前。
人家真心招待,梵瘋也不好說什麼,就端起一杯來,抿了一小口。就這一小口下去,他卻是愣住了。
這水就如同一道延綿不絕的能量一般,穿過自己的喉嚨,流入胃裡,溫暖而舒適,就如同五月的陽光一般溫暖而舒適。梵瘋頓時覺得胸腔之中一股暖流在不斷的流動,渾身也喀嚓作響,就好像經過了一番洗禮一般,整個身體都變得更加結實,身體內的雜質,似乎都被除盡了。
“這水……”
老婦人一笑:“這水可是由楓林中的楓葉泡成的,喝下去之後對你們身體有極大的好處,你以後就知道了。”
“本王子什麼樣的茶水都喝過,可從來沒喝過樹葉泡的茶……”胖子邊喝邊道。
“你可不要小瞧了這楓葉,它們可是一千年才長出一片,傳說剛剛有須彌山的時候,便有了楓樹林,它的年齡可是很大的呢。”
胖子一愣,隨即滿臉的可惜狀,用手指了指幾個人,還數了數道:“一二三四五……咱們五個人就喝了五千年,哎,真是浪費啊,如果你們把這五千年的精華都給我喝了,那我將會得到多大的造化?”
小瀾擰住胖子的臉笑道:“你還真敢說,你看你把自己杯中的茶水飲光不說,還喝了小風杯中的呢。”
梵瘋一看,只見胖子正端着自己的茶杯往嘴裡放,趕忙一把把胖子的胳膊拽下來,差點沒把胖子噎死。
“你也太貪了吧。”梵瘋不滿道。
“你武功本來就比我高那麼多,讓給我點又有何妨?”胖子不滿道,甚至有點理直氣壯的樣子,惹得周圍的人哈哈大笑。
品完了茶水以後,梵瘋頓覺身體清爽,先前的疲勞一掃而光,周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量,他感覺自己似乎一躍就能飛到九天之外,當然,這只是力量增強後的一種心理狀態。
梵瘋看着老人道:“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走,請老人家您明示。”
“你們先去西行寺中,找到一個叫做白垣子的人,此人是我的生死之交,並且他似乎還掌握着那黑蓮花座的動向,我說過了,如果你能夠找到那黑蓮花座,並且融而爲一,那你就有了去禹州找尋那神秘人物的資本。”老人說到這裡看着梵瘋,眼神中透露着期待,期待中,還夾雜着幾分冀望。
“白垣子……”梵瘋一點頭,“事不宜遲,那我們現在就下山去西行寺找白垣子。”
老人從棋盤上微微擡手,一顆白色的棋子頓時飛入梵瘋手中。
“你拿着這顆棋子去,他自然知道是我讓你來的。”
幾個人告別了老人,下須彌山,朝不遠處的西行寺趕過去。
來到西行寺門前,梵瘋才親眼見到傳聞中的四大名寺究竟是什麼樣子,這種氣勢,千千萬萬個驚雲寺可能都抵不過。那種讓人一看到就要叩首膜拜的威壓,讓人的心都不自覺的怦怦直跳。
可當你真正走近寺中以後,纔會發覺自己心跳突然變緩,就如同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大海中一般,內心無比的平靜,彷彿時間就在此刻停住,彷彿宇宙萬物不再運行,彷彿周遭的生靈全都停止了呼吸,在那一剎那,似乎整個世界都停止了,而唯有你自己在動,你自己,便是整個世界整個宇宙的中心。
這種振盪好久才緩過來,梵瘋等人小心翼翼的跟着寺中的人羣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