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許久再見,祝青歌變得更加漂亮,她穿着湖碧色的曳地繁花絲錦裙,襯得氣質出衆,身段曼妙,而那本就婉約可人的容貌,更是薄施脂粉,朱脣一點,奪目而又不虛浮,美好得恰如其分。只是白皙的側臉隱約可見一條比膚色深些的細痕,有些奇怪。
祝青歌毫不避諱地迎上鍾瑤不太善意的目光,隨即微微一笑,低眸福身,吟吟道,“妹妹參見王妃姐姐。”
鍾瑤俏眉一皺,什麼姐姐妹妹的!祝青歌以爲當個側妃就了不起?竟然一見面就攀關係,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們很合得來呢!她永遠記得,把她害到這步的人是誰,早在雪月樓,祝青歌就想把她燒死,可見這個弱質女流,背地裡有多心狠手辣!
“雀翎,我沒記錯的話,像她這樣的應該喊我王妃娘娘吧?妹妹是什麼東西?姐姐又是什麼東西?怎麼一點規矩都沒有。”
祝青歌不等雀翎回話,就掩袖吃吃而笑,“青歌和姐姐是舊識,憑青歌瞭解,姐姐一向不拘禮數,這才大膽稱呼,不想卻惱了姐姐。只不知,姐姐這一年半,究竟有多苦大仇深,剛一重逢,就對妹妹冷眼相看的,妹妹這一片討好的心,都不知往哪兒放了呢。”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恃寵而驕吧?她原先認識的祝青歌,愛在表面裝純裝柔弱,那容易受欺負的樣子,好像誰看了都會心疼,可現在,她坐到側妃的位子,又傳言深受楚宸禹寵愛,言辭大膽,毫不退讓,倒是一點都不怕鍾瑤唬她。
就連雀翎都暗暗吃了一驚,側妃祝青歌,不是好對付的人。
鍾瑤眯了眯眼,“哦。你比我老,說起來應該我叫你姐姐纔對,認真算起來的話,你估計都比我大幾百歲了,我覺得我還是喊你祝奶奶吧。祝奶奶,剛纔你不跟我攀關係我都沒認出你,以前你的臉好像沒有疤?至於你的心,喜歡放哪就放哪,但別放我這,狼心狗肺什麼的,我不喜歡。”
像這種你來我往,針鋒相對的語言技巧,鍾瑤一點都不擅長,她擅長的就只有,人蔘公雞,人蔘公雞,人蔘公雞。於是祝青歌白着臉,什麼也說不出來。
自古以來,女流氓都是天下無敵的。
鍾瑤掛着笑,痞裡痞氣地晃到祝青歌面前,微一擡腳,朝她膝蓋後部就是一踹,她疼得猛一跪地,輕呼出聲,眨眼間,已有淚珠滴落。
“祝奶奶,我嫁進王府,就是要你不好過,不管楚宸禹多護着你,也不管其他人怎麼說,總之有我在這裡一天,你就一天不得安寧。你最好每天都在腦子裡過一遍,當初是怎麼想置我於死地的,我總會加倍奉還。”鍾瑤厭惡道。
祝青歌神色一凜,仰頭狠狠剜了她一眼,正欲起身,卻被鍾瑤伸手壓住肩膀,隨即彎腰湊近她臉龐,低低道,“有什麼陰招損招儘管來,我接着。”
“臣妾不知娘娘說什麼。”
“少來了。”鍾瑤笑着拍拍她的肩,隨即直起身,傲慢地俯視道,“楚宸禹想必就喜歡你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吧?那我給你個機會好好可憐一下,既然你不懂規矩,那就在這跪着好好反省,跪到日落,嗯?”
祝青歌面有隱忍地閉閉眼,官大一級壓死人,楚宸禹又不在府裡,她也沒法反駁什麼。鍾瑤滿意一笑,向雀翎使了個眼色,雀翎忙扶她到內室休息。
“娘娘來了個好大的下馬威,只是這般刁難,恐怕傳出去有些不好看,尤其王爺那邊……”雀翎提醒道。
“怎麼了?明明是她不守規矩在先!我是王妃,她是側妃,我要她跪着她就得跪着!再說了,王妃是當給我自己看的,我要怎麼當,關外面什麼事啊!”她沒好氣道,緩緩又說,“雀翎,當初在南疆,你也在場的,她怎麼對我你應該也清楚!”
“娘娘,可這畢竟是王府。”雀翎好言規勸道,“娘娘難道沒想過,王爺爲什麼會娶祝青歌?”鍾瑤撇撇嘴,“當然不是出於憐惜了,祝青歌還沒漂亮到幹那麼多壞事都讓人恨不起來,雖然楚宸禹一直隱瞞,但我太瞭解他,絕對是因爲祝青歌和俠義幫之間有某種聯繫,讓他不得不這樣做。”
雀翎欣賞地看她一眼,笑着點點頭,“娘娘很聰明,既然如此,娘娘今天就不該跟祝青歌鬧翻,哪怕表面做戲,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也是好的。”
“她已經在王府裡囂張了這麼久,我既然來了,就不會憋屈。”
“那娘娘有想過王爺那邊怎麼交代嗎?”
鍾瑤認真想了想,昨晚楚宸禹不知道又搭錯哪根筋,突然就對她發火,還拿側妃姬妾說事兒,簡直莫名其妙。
準是又有什麼想法悶心裡了,那就給他悶着,誰讓他拿她當靶子使的。
“不交代,我做什麼他又不是不知道,等他受不了,自然會來找我。”
雀翎含笑睨着鍾瑤耍小脾氣的樣子,無奈搖搖頭。
與此同時,楚宸禹正在議事殿議事,渾然不知府裡的姬妾都給鍾瑤看了個遍,還有他寵愛的側妃祝青歌,正一臉幽怨地罰着跪。
皇上在案前來回踱步,緊鎖的眉和板着的臉更顯威儀。
楚宸禹和燕王楚宸紀立在御下,都是深思熟慮,沉默肅然的樣子。
“宸禹,”皇上突然發話了,“朕覺得,你的主意不錯,只是多倫固山的實
力強大,也沒對多倫固爾有什麼不好,若多倫固爾不願配合,朕對藩屬一事,到底答應不答應呢?”
“父皇,我們幫多倫固爾奪取王權,讓他成爲草原霸主,這其中誘惑,非同一般。如今北疆王土未定,還在極力向外擴展,多倫固爾身爲王族良將,對多倫固山還有很大用處。一旦多倫固山野心得逞,一山不容二虎,多倫固爾會是什麼下場,他自己想必很清楚。”
“可這些都是臆測,萬一他這面答應,回到北疆又倒戈,豈不更激怒多倫固山,讓他來攻打我們?”燕王楚宸紀擔憂道。
“呵。若不爭取,不管答不答應藩屬一事,仗都要打起來,何必在意這個?”
“那多倫固爾成爲草原霸主,日後也會像多倫固山一樣,對中原虎視眈眈,我們不是養虎爲患?”楚宸紀再次道。
楚宸禹搖搖頭,勾脣一笑,“不殺多倫固山,他日來犯的是多倫固山和多倫固爾兩隻虎,殺了多倫固山,對手就少一個,更何況,多倫固爾要是成功,草原支持他的是母族舊部,爲數不多,日後多倫固山的舊部肯定也不會讓他好過,到那時,我們面臨的威脅將大大減少。”
皇上聞言,沉吟點頭,確實扶持多倫固爾,是眼下對大梁最有利的了。
“既然多倫固山派多倫固爾來談和,想必對多倫固爾的忠誠有很大把握,等他來,你們可得好好下點功夫。朕聽說,多倫固爾愛好美色,又不喜平庸,你們需投機取巧,精心招待。”
楚宸紀聞言,試探着問了聲,“那……不知父皇要讓誰招待?”
皇上故作沉思,楚宸禹的心卻沉了下去,主意大半是他出的,但功勞肯定不給他。
滿室寂靜。
皇上想了想,剛要開口,楚宸紀卻全身輕顫起來,雖然溫和的表情在極力控制,但從額上滑落的豆大汗珠,還是暴露了他的不適。皇上和楚宸禹都有些訝異,皇上忙問,“宸紀,你怎麼了?是不是這兩天過於操勞,累壞了身子?”
楚宸紀卻不便回答,只一雙俊眉擰得快成一條波浪線。
天知道他怎麼了!自從昨日從宮裡回去後,他隔一個時辰全身就癢一次,那癢勁兒實在難耐,簡直要撩到心裡,不僅酥麻無比,而且越撓越甚。他折騰了一整晚,又是叫下人給他撓,又是拼命沐浴,結果身上都洗破皮,撓出血了,還是癢。
在這之前,他唯一接觸過的人就是靖王妃,可人家也沒對他做什麼,難道俠義幫說她是魔教妖女都是真的?可祝青歌當初暗算她,發現她根本不會武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怎麼如今變得這麼厲害?
這個靖王妃真是古怪透頂,讓人搞不清。
皇上見他忍耐着不答話,又問一句,“宸紀?”
楚宸紀一驚,剛要開口,酥麻的癢勁就洶涌地竄了上來,於是一個情不自禁,扭了扭身子,就從嘴裡發出一聲,“呃呃……呃……”
好個怪異又尷尬的聲音啊!
皇上很緊張,忙道,“宸禹,快給你王兄把把脈,看他怎樣了!”
楚宸禹稍一欠身,淡然道,“父皇忘了,兒臣已是廢人。”
皇上一頓,掃過他遮住半張臉的銀玉面具,和微垂下來的右手,心緒有些複雜,忙對侯在外殿的宦官吩咐,“來人!傳太醫!”又嘆口氣,扭頭對楚宸禹道,“你王兄不知生了什麼怪病,多倫固爾很快就會來,此事交給你去辦,就讓他住在你王府,好好準備接待。”
楚宸禹眼裡閃過一絲鋒芒,隨即躬身應道,“兒臣遵旨。”
皇上不再看他,忙下了御前去攙楚宸紀,像個慈父而不像君王。
楚宸禹神色黯然,可這就是他的命。
即便是別人棄下才討得的機會,哪怕就那麼一點,也要牢牢抓住,絕不放過。
他帶着滿腹籌謀,在日暮之時回到王府,卻聽聞鍾瑤把所有姬妾都召了個遍,還讓祝青歌罰跪好幾個時辰,忙快步趕到鍾瑤住處,果然見祝青歌柔柔弱弱地跪在外室,已經虛弱地直不起身子,搖搖欲墜就要暈倒。
“怎麼回事?”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祝青歌蒼白的臉,問旁邊看着的丫鬟。
丫鬟只好哆哆嗦嗦將事情經過如實告訴了他。
他一斂容,表情就可怕地繃住了。
“王爺,是臣妾不好,臣妾擅作主張,逾矩冒犯了王妃娘娘。”祝青歌垂眸,裝出一副可憐樣子,弱弱道。
“知道就好,還不回去?”楚宸禹語氣不善。
“呃?”祝青歌訝然擡起頭,一臉不可置信,就連丫鬟都慌了,王妃娘娘沒進門之前,王爺可是最疼側妃的,有求必應,不捨得側妃受一點委屈,怎麼如今……
楚宸禹見她不動身,煩躁地揮揮手,對丫鬟吩咐道,“你,扶她回去。”隨即大步走進內室,恰好雀翎聽到動靜出來查看,見到楚宸禹神色一怔,剛要行禮就被攔下。
“王妃在裡面?”
雀翎點點頭,輕聲道,“娘娘午後睡下了,到現在還沒起呢。”
楚宸禹緩緩神色,徑自往內室裡去,雀翎立刻屏退門外候着的丫鬟。
他一步一步走得沉穩,走到牀邊時,輕輕撩開帷幔,鍾瑤窩在被子裡的模樣
像一支從暗處飛來的箭,倏地一下就戳中他的心。他在牀邊坐下,帷幔徐徐而落,包裹住他的身影,他的身影又籠罩熟睡的鐘瑤身上。
這傢伙,把別人折騰得那麼慘,自己卻在呼呼大睡,這樣真的好嗎?
楚宸禹不禁失笑。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很想伸手去捏鍾瑤的臉,這曾經是他表達對她親密寵溺的習慣動作,一晃眼一年半,真是久違了。他將手伸過去,只是輕輕碰了碰,就有無限溫柔在眼裡洶涌,他有些眷戀指間的溫暖。
鍾瑤感到有人觸碰,不太舒服地動動身,隨即睜開了惺忪睡眼。
楚宸禹好看的臉映在她眼裡,四目相對,彼此幽黑的眸子間暗潮涌動。
“咳咳。”楚宸禹稍稍別過臉,悄無聲息地收回手,率先出聲道,“本王是來問你話的。”
“啊……祝青歌啊……”鍾瑤將神色恢復正常,從牀上坐起。
“嗯。不是和你說過了,叫你不要找她麻煩,怎麼今日鬧出這樣一堆事來?”
“看她不順眼唄。”鍾瑤無所謂道。
“你!”楚宸禹氣極,爲何她要這麼胡鬧!這裡是靖王府,不是三途教,可以由着她胡來!正欲說教,鍾瑤搶先一步,伸手輕輕按住他的脣。
眷戀的溫暖抵在他脣上,讓他不知所措地在心裡漾起一片漣漪。
“我們之間一定要說別人嗎?”鍾瑤問。
“那你想說什麼?”
“說說你的事。你和我一樣想報仇,想通過祝青歌查出太后和師父中的毒,想韜光養晦,找機會擊敗俠義幫還有燕王,所以你娶祝青歌做側妃,讓所有人都以爲你對她百般寵愛,都是爲了利用她,我猜得對嗎?”
楚宸禹不是不動容,聰明起來的鐘瑤,慧黠得像只小狐狸。
“不錯。半分都瞞不住你。”他將她的手輕輕拉下,溫柔握在掌心。
鍾瑤勾一勾脣角,得意道,“楚宸禹,我真是受夠你了,從前到現在,你什麼事都一個人悶在心裡,打什麼算盤,有什麼計劃,全都自己來。剛開始,我是初來乍到,搞不清狀況才任你擺佈的,現在不一樣了,你還想拿以前那套對付我?”
楚宸禹有些不解,“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鍾瑤輕嗤道,“就是我要和你並肩作戰的意思!你別再把我往外推了,也別想拿什麼側妃姬妾激我,沒有用!我是女流氓,就賴在這兒不走!”
楚宸禹訝然,很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鍾瑤更近一步道,“你是呆了嘛?快表態呀!”
美人在懷,更何況是鍾瑤,自己怎能愣得跟木頭一樣?楚宸禹頓了頓,神色一凜,就將她撲倒在牀,欺身壓着她,恨恨道,“好生不要臉的女流氓,你不回家了?”
鍾瑤微微覺得不好意思,任紅暈漫上臉頰,“我把手機扔了,就一頭扎進王府,你說我還回家嘛?當初我替你擋下北堂澈那一掌,你就答應我要以身相許的,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喏,現在就是你報恩的時候啦。”
楚宸禹繼續恨恨道,“那你的正則哥呢?”
“正則哥,正則哥,當然是哥哥了。”
“你說的都當真?”
鍾瑤翻了個白眼,將他用力一推,反壓在牀,隨即伸手取下面具,認真端詳着他俊美無雙的容顏,輕輕道,“真到不能再真。我當初不願隨你進府,是因爲我做了個很可怕的夢,夢裡我被割喉而亡,你……你一杯毒酒喪命……”
楚宸禹暗吃一驚,這夢,不就是他昨晚夢到的?
原來命運真的拐向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軌道了。
“那個時候的我,真的太容易被人擺佈,我怕自己會成爲你的牽絆,怕我們變成夢裡那樣,所以決定遠離你,讓你好好報仇,可當我接到你的信,又開心得不得了,就努力在山上修行,希望以後有能力幫你,有資格和你在一起。”
“然後你下山找我,卻看到我娶祝青歌?”
鍾瑤點點頭,說起來還有些委屈,“我太難過了,雖然心裡堅信那是假的,但我連親自去問你的勇氣都沒有,恨不得立刻回鶴鳴山,然後一輩子不出來。”
“那你知不知道,甄沙壁向我通報你在外面鬧事,我迫不及待地出來找你,結果看到你和正則兄抱在一起?”
鍾瑤這才憶起當日細節,不由急道,“正則哥是哥哥,我難過,抱他一下怎麼了!”
“可他喜歡你!”
“可我不喜歡他!”
楚宸禹倏地笑了,笑容裡滿是得意,“那你喜歡誰?”
鍾瑤開始裝傻,紅着臉嘟噥道,“明知故問。”
“快說!”楚宸禹摟着她的腰緊了緊,“你喜歡誰?”
“哎呀……”
自詡女流氓的鐘瑤扭捏起來,在楚宸禹眼裡極其可愛,他不依不饒,“你到底喜歡誰?”
鍾瑤這才頭疼地嘆口氣,滿臉無奈,“你你你,就是你,我只喜歡你。”
說完,她還覺得意猶未盡,突然腦袋一抽,學着以前看的小言裡曖昧調情的臺詞,對楚宸禹噁心吧啦地來了一句,“你這磨人的小妖精。”
楚宸禹的臉立馬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