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可能放心!現在是晚上!是誘惑人犯罪的晚上!進來的是燕王妃!是端莊美麗,雍容華貴的燕王妃!鍾瑤站在內室屏風後緊緊盯着,不淡定的呼吸吹着臉上絲絹一飄一飄。
楚宸禹稍稍側身,燕王妃便拎着裙襬,步履款款地進來了。
“靖王,真是不好意思,這麼晚還來打擾你,我……我實在沒辦法。”燕王妃眼角噙淚,語氣哽咽,哀慼地回眸看着楚宸禹,楚宸禹順手將門合上,寬慰一笑。
“王嫂和王兄伉儷情深,我能理解。”
燕王妃輕輕點頭,“其實……我是想……問問事的。”
“問吧。王兄的病也沒什麼,待我觀察到明日正午,若無恙,就徹底沒事了。”
燕王妃眼裡閃過一絲古怪,驀地勾起一抹苦笑,“我家王爺有沒有事,我並不關心,我關心的,是靖王。如果我家王爺好不了,我也不在乎,要是靖王能奪得儲君之位,將來憐惜半分於我,哪怕只將我納入後宮做個小小的官女子,我也心滿意足。”
她說完,低眸盡顯溫婉,如閨閣女子見到心中良人,歡喜羞怯。
楚宸禹愕然,英眉狠狠擰起,“王嫂,你在說什麼?”
燕王妃緩緩擡頭,伸手至兩肩褪去外裳,裡面竟只穿了件清透薄紗的單衣,貼在她完美無瑕的雪膚上,勾勒出曼妙優雅的身體曲線。
“靖王。從很久以前,我的眼裡,心裡,就只有你一個,你明白嗎?”
站在屏風後的鐘瑤驚得張大了嘴,說起來,自穿越到現在,她都成專業聽牆角了,可如此直接坦白的場面,她還是頭一回見啊!這可以理解爲捉姦嘛?
楚宸禹定定看着燕王妃,脣角忽地揚起嘲諷笑容。
早料到是圈套,卻沒料到是這樣的圈套,他那個王兄啊,想要陷害他,已經到連自己相敬如賓的王妃都能犧牲麼?
“王嫂就只是這樣?”楚宸禹用手支着下巴,修長手指在脣間遊移,頗具玩味道。
“呃?”燕王妃明顯一愣,根本沒反應過來。
“繼續脫啊。”楚宸禹邪肆地笑,清俊面容如鬼魅,直盯得燕王妃心裡發毛。
燕王妃僵硬地扯扯嘴角,隨即閉眼,像下定決心豁出去般,手抖着翻開衣領,卻露出頸上一塊青斑,恰好被楚宸禹看見,楚宸禹怔了怔,神色倏地變複雜。他立刻上前一大步,仔細端詳起來。
鍾瑤見狀,氣悶得想要尖叫,楚宸禹這個禽獸!他想幹什麼!
燕王妃以爲楚宸禹靠近是被她迷惑,頓了頓,突然拉過楚宸禹就吻了上去!兩片薄脣緊緊密貼,她表情苦澀地閉着眼,然而動作火熱,盲目,孤注一擲。
楚宸禹可能是在場三人中最冷靜的一個了,他動也不動,就只是僵直了身子。
鍾瑤在屏風後狠狠攥拳,戰鬥力瞬間破錶,她神色一冷,緊接着擡腳,“咣啷”一聲,屏風轟然倒地,猛地砸向地面。燕王妃嚇了一跳,忙鬆開楚宸禹,鍾瑤剛想破口大罵,就見楚宸禹兩眼緊閉,直愣愣地倒下。
臥槽!吻暈了!
“狐狸精!看我不好好教訓你!”鍾瑤衝上前去,撒潑得抓住她衣領,卻在看到青斑的一剎那安靜了。好奇怪的斑,顏色,形狀,都很像一種用以擾亂心智的迷幻藥所致的遺症。
鍾瑤立刻湊上前去使勁嗅了嗅。
對!就是這陣陣幽香!是迷幻藥“昧生”特有的氣味!抹的人不會有事,聞的人卻會心智喪失,精神紊亂,做出衝動瘋狂的事!
鍾瑤發着愣,在鶴鳴山的時候,師父就教給她很多煉奇藥的知識,其中就包括昧生。
她擅使這些東西,自然這些東西對她沒用,可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問題,還沒來得及深想,就見一道血柱從上而下,流過她的手,盡染燕王妃衣衫。
燕王妃在吐血!
她慌了神地將手探到燕王妃脖頸間,糟糕!斷氣了!
楚宸禹還倒在地上,呼吸平穩,像在沉睡。鍾瑤驚恐鬆手,燕王妃就身子軟軟地癱了下去,嘴角仍汨汨流着鮮血。
她總算明白了。
多倫固爾警惕性高,爲了讓他上當,她在脣上抹了迷藥,想讓色心大起的多倫固爾順利中招,這種迷藥只要一靠近鼻息,就效力極強。而昧生是致幻的奇藥,剛好和她塗在脣上的迷藥相剋。楚宸禹隔着絲絹碰過她的脣,又無意間用手碰了自己的,所以在昧生起效前,先被迷藥迷暈。與此同時,燕王妃強吻楚宸禹,就等於間接服毒……
一間安靜詭異的屋子,三個人,活人,死人,植物人。
鍾瑤還站在原地,只覺雙腿沉重,邁個步子都費力。
突然,門被人從外面狠狠踹開,緊接着是一聲尖利得意的叫嚷,“來人!靖王和燕王妃私通!速速將他們拿下!”這是個讓鍾
瑤討厭又似曾相識的聲音。
侍衛們聞言蜂擁而上,卻在看清屋內狀況的瞬間,縮回到門外。
爲首叫嚷的人雙眼蒙着布巾,屏息靜聽,似在摸索,又似在感知眼下氣氛。
“橫吉?”
鍾瑤一挑眉,揚聲道。
橫吉聽到她聲音,表情立馬崩潰,全身抖得像個篩子。
自從岐山英雄臺撿回一條小命,他無時無刻不記着,鍾瑤那猶如魔障般的聲音,也因爲那天他的恐懼失常,丟了俠義幫副幫主的位子,秦少陽將他安置在燕王府,替燕王籌謀做事,做得好,依然能享榮華富貴。
曾經絲毫不加掩飾的如炬眼睛被毀,衆人擁護令他囂張得意的地位被毀,少年成名意氣風發的驕傲被毀,他常把鍾瑤在心裡恨得死死,可一真的碰上,他就又成了窩囊廢。
可怕。真可怕。當年令整個江湖聞風喪膽的魔教妖女,回來了嗎?
“橫管家,王妃和靖王倒在地上,王妃全身都是血,好像死了呢!”一侍衛附到他耳邊,出聲提醒道。
橫吉立刻回神,忙道,“快!快通報王爺!還按原來的說!”
侍衛們聞言,立刻散得無影無蹤,沒一個人敢待在現場。
鍾瑤上前一步,輕蔑笑道,“按原來的說?燕王還真了不起啊,連自己老婆都暗算。讓我推理推理,你們讓燕王妃抹迷幻藥,然後過來勾引楚宸禹,等楚宸禹中招,做出些什麼不好舉動來,你們再演個捉姦當場的戲,對不對?”
橫吉感覺她在靠近,嚇得雙腿一軟,兩手搭在門邊,既害怕,又跑不動。
“你你你……你別過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本來想說燕王妃擔心燕王病情,特來楚宸禹房裡詢問,結果楚宸禹起了歹心,意欲不軌,對吧?可是怎麼辦呢,燕王妃已經死了,燕王病重,不一定是楚宸禹醫術失誤,還有可能是悲痛過度,而且出了喪事,那個北疆使臣恐怕沒法由你們接待了。你們設計好的一切,都沒用。”
橫吉聞言,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鍾瑤見他滿臉惶恐,不住輕笑,正想帶楚宸禹開溜,忽然一把長劍從橫吉背後沒入心口,他掙扎幾下,就不甘地嚥了氣。鍾瑤吃驚擡眸,看到甄沙壁屹立在後。
“喂!你怎麼殺了他!”
甄沙壁將劍丟到燕王妃身邊的血泊裡,隨即將橫吉的屍體拎進屋,鎮定道,“王妃娘娘,燕王存心陷害,我們總要找個替死鬼。”
原來他是想將一切嫁禍給死無對證的橫吉,讓燕王賠了夫人又折兵,吃大悶虧。
可他是怎麼認出來自己的?鍾瑤伸手摸了摸蒙着絲絹的臉,別說有絲絹,就是沒有,那滿臉雀斑黑痣,也和原先模樣大相徑庭。
然而甄沙壁冷靜起來,真是半點憨樣都沒有。他大步走到楚宸禹身邊,托住楚宸禹半個身子,對鍾瑤道,“王妃娘娘,解藥。”
鍾瑤忙從袖裡掏出解藥給他,結果掉出一堆瓶瓶罐罐。
“王妃娘娘,你隨身帶這麼多東西不累嗎?”
“你懂什麼!靈藥在手,天下我有!”她嬌蠻道,隨即蹲下身去拾,接着話鋒一轉,“對了,你怎麼會突然出現?難道……你是跟着楚宸禹埋伏在這裡的?”
“屬下是暗衛統領,自然要跟着王爺。”甄沙壁打開裝解藥的小瓶子,放於楚宸禹鼻息下輕輕晃了晃,又問,“王爺大概何時能醒?”
“聞了解藥後,也得一個小時,哦,就是半個時辰。”
甄沙壁點點頭,擡手就將楚宸禹往背後扛,“那剛好,屬下先帶王爺去外面避避,燕王的人很快就會到,此地不宜久留,娘娘快跟屬下走吧。”
鍾瑤聞言,表情嚴肅地巡睃四周,看着屋內一片狼藉,搖搖頭,“你帶他先走,這邊有我收拾。”她見甄沙壁滿臉焦急,正欲辯駁,忙故作神秘地補充道,“我和燕王是舊相識,他又存心陷害楚宸禹,我人都在這兒了,不見他一面不合適。沙壁啊,”她鄭重地拍拍甄沙壁,“楚宸禹就交給你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沒想到王妃平時看着迷迷糊糊,笨手笨腳的,關鍵時刻竟然如此鎮定自若。
甄沙壁真的很感動,感動他們家王爺娶了個好王妃。
於是他點點頭,不再遲疑,立時帶着楚宸禹消失在門外無邊無盡的濃重夜色裡。
不出半刻,燕王府的夜空就被一片紅光點亮了。
府上奴僕個個高舉火把,丫鬟們提着燈籠,將發生事故的房間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面色蒼白,還在病中的燕王楚宸紀,怔在門口,定定看着裡面一切。他的陰鬱不言而知,圍觀衆人都壓着好奇竊竊私語,卻沒人敢大聲說話。
這是給靖王臨時安置,用以歇息的屋子,但靖王卻不在裡面,反倒是燕王妃倒
在血泊中,芳魂早已不知何處,而另一人則是管家橫吉,被一劍刺穿胸口,劍就丟在地上。
“怎麼回事?”楚宸紀因爲病着,說話的聲音有些虛浮。
一個侍衛站出來,顫巍巍道,“回王爺的話,方纔屬下幾人聽見靖王房裡有女子叫喊,以爲有什麼意外,情急之下破門而入,結果……結果看到……”
侍衛一時語塞,結果看到什麼呢?原先串好的詞沒法接下去了。
本來該說,看到靖王意欲對王妃行不軌之事,被侍衛及時阻攔,然後等到明日,燕王病情加重,潑在靖王身上的髒水就再也洗不掉了。可現在,靖王消失,王妃和管家死在一處,這叫什麼事兒呢?
“結果看到一蒙面女子站在房中,靖王當時昏迷在地,王妃已經死了,而橫管家還守在門口,叫屬下幾人去通報,沒想到回來時已經變成了這樣……”另一侍衛機靈道。
“王爺。那蒙面女子自稱是民間神醫,叫鍾小道,說王爺的病她能治,當時王爺已經歇息,通傳的人半路遇上靖王,靖王便做主讓她進來了,就是帶到這間屋子裡問話的。”守門侍衛插嘴道。
“對了!那鍾小道還誹謗靖王,說讓靖王醫治王爺的話,明日王爺病情會加重。”
楚宸紀眉頭狠狠一跳,好巧妙的說辭,竟像洞悉了他的全局。
“鍾小道。”他輕輕呢喃這個名字,心緒複雜萬千,究竟會是何方神聖呢?
“將這裡收拾收拾,暫且不要聲張。”撂下這句話,他就面無表情地轉身走了。
很多事,需要認真思考,才能判定下步路怎麼走。
他回到房中,似有些煩躁地伸手扶額,緊緊閉眼靠在椅上,溫潤如玉的面龐正因爲極力剋制着背後的瘙癢而微微扭曲。
“燕王好。”
鍾瑤從內室緩緩踱步出來,笑容狡黠。她慶幸自己跑得快,侍衛們向燕王通報,燕王前腳出了屋子,她後腳就趁機鑽了進來。
楚宸紀驚得猛然睜眼,卻在看清來人時,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一番,然後笑了。
“弟妹?”
看見那雙眼睛,他突然就明白了,一切都是他這個特別的弟妹搞的鬼。
“不好意思啊王兄,我上次在宮裡遇見你,一個沒注意,手上弄了點不乾淨的東西,也不知怎麼就拍你身上去了,害你這段時間這麼辛苦……所以我特意來給你治病的!楚宸禹那傢伙雖然精通醫術,但藥香毒粉這些門道,他沒我清楚,治不好你啦……”
楚宸紀眼一眯,徐徐道,“不知弟妹給本王下的,是什麼門道?”
“癢癢粉啦。本來癢個一兩天就能自己好,可是王兄你又抓又撓,還胡亂用藥,這才病得越來越重。說起來呢,楚宸禹今天就能幫你解除這種痛苦,但王兄心眼實在太多,大晚上的也不好好休息,非要鬧出一點事,這樣對身體很不好的。”
鍾瑤笑眯眯地上前,用一隻手支着腦袋,半趴在楚宸紀面前的書案上,眼裡語裡滿是天真,卻明顯刻薄得話中帶刺。
楚宸紀此刻的心情好不到哪去,但他從始至終都維持着表面的溫潤柔和,“本王的王妃,一夜之間莫名其妙死去,而小禹現在還行跡未知,弟妹覺得這是一點事?”
蒙在絲絹下的脣悠然而笑,“你們燕王府的管家見色起歹心,王妃誓死反抗,結果兩人同歸於盡,事情就是這樣。哦,你要想把事情變複雜呢,可以昭告天下,俠義幫的前副幫主跑到你這裡當管家,最後做出了這樣齷齪的行爲,怎麼樣?”
“那本該待在房裡的小禹呢?”
“唔。怕治不好你的病,回府拿特別藥材了。”
楚宸紀眼帶探究地牢牢盯着鍾瑤,笑意如和煦春風彎得更深,卻無半點愉悅,“弟妹和本王是一樣的人,談笑間,就溫柔得插給別人一把刀子。看,我們左眼眼底都有顆淚痣。”
“我這不是淚痣,是傷口。你給人插刀子,是嫉妒,我給別人插刀子,是自保。”
“那弟妹何以見得,本王會任你擺佈?”
“王兄當然不會。”鍾瑤緩緩直起身,“但現在,王兄要是爲難我的話,病可能永遠也好不了。”她心裡有些不舒服,現代的總監和眼前的燕王一模一樣,他們同樣溫潤如玉,謙謙君子,可總監最多也只是讓她覺得疏離,不好親近,而燕王,卻是十足的真小人。
“弟妹應當明白,聰明反被聰明誤,你自以爲算計好一切,卻不曾想過,你本身就是本王利用的把柄。你說,本王是要你永遠走不出燕王府好,還是親自送靖王妃回去好?”
怎樣都不好。怎樣都足以扭轉局勢。
但鍾瑤不以爲意。
她聳聳肩,慵懶答道,“哦。”隨即看向窗外,意味深長地說,“我最多待到明天中午,你就不得不放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