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有點接不上氣的張禮雲捶着胸口說:“使啥手段呢?辦公室黃主任說的現場沒抓到人的嘛。”
“哎呀!”夏天焦急地沉下臉說:“張大哥你還不瞭解這些人的作風嗦?”說着,瞟了一眼停在醫院門口的岷江鎮政府的公車桑塔納,果斷地說:“不等老胡了,我坐你的摩托先回去,不能讓他們亂整。
夏天沒估計錯。
張正輝在廁所里拉屎被砸傷後,那家農民和周圍幾個生產隊凡是有娃娃在岷江中學被砸死砸傷的家長總共十幾個人全部被抓進了治安室,要他們交待到底是哪個趁張鎮長拉屎時整垮了茅房牆壁要謀害他?
難得上班的S市警察局派駐B鎮的李麻子也從麻將桌子上趕來了,還從局上喊來了幾個刑警,把鎮長張正輝差點被活埋在糞坑裡的事作爲大案來辦。在辦公樓一樓三間連通的治安室裡,十幾個四五十歲的男女農民被勒令雙手抱頭蹲在地下,穿着正式警服的李麻子和幾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刑警在辦公桌後翹起二郎腿抽菸,神情很悠閒,熊胖子和鄭三娃等站立在公安們身邊,鄭三娃雖然手裡也提着警棍,但是表情木訥,熊胖子卻一付張牙舞爪要吃人的樣子,用警棍指戳着蹲在地下的人們罵道:“說嘛,李主任已經把政策給你們交待過了,到底是哪個乾的?哪個要謀害張鎮長?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們只要把人交出來,其他人就可以回去了。”
抱着腦袋蹲在地下的人們一陣騷動,互相觀察着,但是過一會兒又沒動靜了,氣得熊胖子大罵:“日你媽說不說呵?”說着就要衝上去,卻被李麻子舉着挾煙的指頭一擺制止了,慢條斯理地彈彈菸灰道:“我破了那麼多大案要案,這個小案子算啥?我告訴你們,兇手就在這些人中間,而且我已經掌握了線索,基本鎖定了犯罪嫌疑人,我希望你自己承認,爭取寬大,不要連累別人嘛!”
他說到最後時突然提高嗓門,一巴掌猛拍在桌上,震得菸灰缸跳了一下,蹲在地下的百姓們渾身一縮,瑟瑟發抖。一個大熱天還穿着藍色中山服,頭髮已經花白的瘦小老頭忽然放下抱着腦袋的雙手昂起頭來,只見他眼淚鼻涕都混在一起,似乎有話要說,李麻子大喜,正要問他,治安室門口突然衝進了夏天,昨天才來上班的熊胖子不認識他,立即罵道:“你弄啥子的?你們門口的是吃乾飯的嗦?哪個放他過來的?”
鄭三娃立刻扯了一下熊胖子說:“吼啥子?這是夏鎮長。”轉臉又對黑着臉的夏天恭敬地說:“夏鎮,來了哇,坐嘛。”
李麻子回臉看着夏天,有點不情願地站了起來跟他打招呼,那剛纔想說話的老頭見狀,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鼻涕又把腦袋搭下去不吭聲了。
跟夏天打完招呼的李麻子見老頭又埋下了頭,指着他滿頭花白的頭髮說:“咋個的呢?又不想說了哇?我告訴你老把子,現在說還來得及,不要錯過主動自首爭取寬大的機會呵!”
老頭又擡起了皺紋裡留着淚痕的臉
李麻子高興慘了,沒想到自己連哄帶詐的就把案子破了。
然而,興奮得以爲大功告成的李麻子被再次擡起頭的老頭潑了一瓢冷水,臉都氣烏了,因爲老頭連看都不看他,兩眼望着鄭三娃給他端來凳子也沒坐下的夏天說:“夏鎮長,你要給我們作主呵!他們冤枉人,憑啥把我們抓來嘛?”
老頭眼裡沒了淚水,含了一絲狡詐,這神情氣壞了李麻子,更氣得熊胖子要跳起來了,罵了一句“日你媽”就上前一步想給老頭打上身,背後響起他剛認識的鎮長夏天一聲斷喝:“放肆!你想幹啥子?不準刑訊逼供!”
熊胖子不敢衝了,但回頭看着夏天時滿臉是蠻橫不服的表情,鄭三娃上前把他強拉出治安室附耳低語道:“你娃不要那麼橫,這是政府機關,單位上,不是你那爛茶館裡頭,領導都來了我們就聽領導的,他們說咋弄就咋弄。”
“我是七哥喊來的,我只聽七哥的!”熊胖子還是不服氣。
治安室門口是負責警戒的聯防隊員,門外是被抓進來的十幾個人的親人朋友和聞訊趕來的其它村死難學生的家長們,老百姓們全是悲憤的神色,送夏天回來的張禮雲也雜在人羣中,本來還想勸導熊胖子兩句的鄭三娃馬上招呼他道:“張大哥,來了哇?”
張禮雲點點頭,上前兩步正想問鄭三娃治安室裡面的情況,忽然聽到夏天和李麻子的吵架聲:
“就憑他們家裡都有娃娃死在學校裡你就懷疑他們是兇手?荒唐!”
“我咋荒唐呢?我這是找線索,鎖定犯罪嫌疑人。夏鎮,你不是專業人員,你不懂!”
“我不懂?是,我不懂刑偵,但是我懂政策,國家法律早就不準刑訊逼供了,可是你們在幹啥?你們僅憑一個理論上的推斷就把這麼多人抓來雙手抱頭蹲在地下逼問,還隨時要動手打他們,這是什麼行爲?這是刑訊逼供!是犯罪!”
“、、、、夏鎮長!我是局上派來的,組織上不歸你管轄,請你不要干擾我執行公務!”
“是!我管不了你,但是你在我這兒亂抓人,我連抗議的權力都沒有嗎?在岷江中學那幢樓下被砸死砸傷的學生有好幾百人,他們的家長父母爺爺奶奶有一千多人,你咋不把他們一齊抓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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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老百姓們聽得真切,羣情激憤,議論紛紛,有人哭嚷着開始打電話:“快來快來!他們狗日的估搗說桂花村的那些家長要謀害張老七,夏鎮長都招呼不到,快來紮起,三個不對跟狗日的拚了,象這樣子下去人硬是沒得活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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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地震那天晚上準備去市政府請願開始,死傷受難學生的家長們就互相留了電話,結成同盟,準備爲娃娃們討回公道而共同鬥爭。自從昨天該千刀萬剮的張老七又回來了他們就在互相串聯要採取行動,沒想到他們沒動,張老七的人倒先動了,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張禮雲聽着老百姓們不斷地打電話喊人,知道暴風雨要來了,心裡一陣狂跳,摸出葉子菸猛抽起來。
鄭三娃和熊胖子也聽見了此起彼伏,亂糟糟的叫喊聲,家長們好象根本不怕政府人員聽見,或者說有意讓他們聽見,鄭三娃聽得心驚肉跳,對熊胖子說要出事,熊胖子卻捏着警棍撐在腰間說:“刑大的都在這兒,土杆老百姓些敢咋個?媽的那幾年我們在社會上耍的時候都一看到警察就躲我、、、、”
“唉!”鄭三娃跺着腳呻喚一聲,不想給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熊胖子哆嗦了,擡着已開始發軟的雙腿跨進治安室彙報去了。
其時已到傍晚,太陽已經西沉,落到S市市區上方呈現出墨藍色剪影的山峰背後,晚霞的紅光也被漸漸浮起的烏雲覆蓋了,天色變得陰沉灰暗。被呼喚而來的家長們騎着各種摩托車衝進鎮政府大院,有的還拿着扁擔、鋼釺、、、、
張禮雲望着越來越多的黑壓壓的人羣,心裡跳得更快了,銜着葉子菸就騎上摩托車跑出大門,剛要拐彎就看到他的本家兄弟張昂帶着C村的幾個家長騎着摩托車飛馳而來,他立刻扳過龍頭,向相反方向跑去,一直跑出B鎮的吹火筒街道,跑到鋪滿鵝卵石的河邊,夜幕降臨了,他剎住摩托車回眼一望,只見不遠處的鎮政府大院上空騰起一團朦朧的黃光,他知道這是政府大院裡那盞地震後架起來的二百瓦大燈亮了,他又後悔自己跑了,擔心起夏天,擔心起張昂他們會出什麼事?遲疑一會兒後又銜着葉子菸杆騎上車慢騰騰地轉來了。
鎮政府大院,遲到幾分鐘的張昂立刻成了中心人物,人們簇擁着他衝到治安室門口,呼喊聲震天撼地:“把我們一齊抓起來嘛!我們都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