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千萬人集會的大場面,但先前陳玄奘講經實在太過引人入勝,自是無人喧譁;後來觀音尊者化身的和尚先聲奪人,語驚四座,現場自然也是一片寂靜。因此,知非道人這一句:“要臉不?”也的確可以說是某種意義上的“平地起驚雷”,被那無數長安百姓聽在了耳中。
這般時節,有這般不知好歹的東西攪局,觀音尊者便是真個有着聖人道行,也未必不會火冒三丈!要知道,這一次出場,先聲奪人,自然能夠爲大乘佛法留下深遠的影響。但知非道人這麼一攪局,哪怕是無理取鬧,卻也足夠麻煩。縱然觀音尊者後來再怎麼完美的挽回此事,也足以將這次的影響降低到最低,甚至給人一種大乘佛法不過如此的感覺。那麼,縱然真經取回來,要傳播開來也要付出遠遠超過預想的代價。再者說了,若是大夥兒對大乘佛法並無期待,那麼,取經之事,究竟能不能成?便是成了,是否效果也要大打折扣,甚至影響到功德氣運?關乎自己證道的事情,教觀音尊者如何不怒?
回過頭來,觀音尊者自是一眼便認出來了知非道人。縱然是不同的世界,也是不同的一具化身,卻也不妨礙觀音尊者認出來,這不就是在白蛇傳的世界裡壞過自己一番算計,甚至害的自己得罪了驪山那一位,直接被趕出了那方世界?新仇舊恨,觀音尊者只恨不能拿出羊脂玉淨瓶,砸死了這死牛鼻子算了!做師父的讓人噁心,教出的徒弟也不是什麼好貨色!這一刻,早不在此界之中的純陽真人也是背鍋樂了。
只是心裡怎麼惱恨憤怒,這裡卻也由不得他胡來。且不說天子龍氣之下,他能施展多少法力道行,單單動手之後,惡了唐皇李世民與長安城一衆百姓,那麼佛法東傳的事情大約也不必再搞了,大夥兒回去洗洗睡吧。因此,觀音尊者不得不壓住火氣,卻道:“原來是位道長,卻不知道長對貧僧所言有何不同看法,若有不適,道長指出來便是,卻又何必惡言中傷貧僧?”
陳玄奘畢竟也是佛門出身,雖暫時還不明白大乘小乘佛法的區別,但先天的立場便註定了他怎麼也不可能偏向道門,更何況,就明面上來看,也的確是知非道人失禮了。當下他走了過來,稽首唸佛,卻道:“這位道長,會否有些過了?”
聽他這麼一說,大夥兒也覺得知非道人是否有些過了。不過得益於道門在中土大唐源遠流長,地位根本不是佛門僧衆所能比擬,因此,大夥兒雖然覺得知非道人出口傷人或有不對,卻也都認爲觀音尊者所化身的和尚可能的確說的不對。至於哪裡不對,大夥兒不知,都將眼神投在了知非道人身上,等知非道人解說。
知非道人微微一笑,道:“既然這位法師這麼說,那麼貧道便先行陪個不是,且容貧道分說一二,諸位再辨上一辨,看看貧道是否無端出口傷人,法師以爲如何?”
觀音尊者冷哼一聲,卻是不好答話,便只道:“你且說來,自有公論。”佛門出身的大佬,豈會在佛法的認知上比不過一個根正苗紅的道門修士?觀音尊者自信,無論知非道人怎麼說,都一定辯不過自己,甚至自己能借着這個機會,踩一踩道門,卻將佛門的影響擴大,埋下無數種子,以待來日。
知非道人朗笑道:“先前,法師曾言‘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渾俗和光而已。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昇天,能度難人脫苦,能修無量壽身,能作無來無去。’可是有的?”
觀音尊者點點頭:“出的貧僧之口,自是不會不認。莫非道長以爲貧僧說的不對?還是道長心慕佛法,對我佛門亦是有諸多瞭解,還請分說明白。”
知非道人微微一笑,道:“不巧得很,貧道雖然不喜佛法,然則佛本是道,故而佛家大乘小乘之說還是略知一二。”一句“佛本是道”,卻是將觀音尊者氣的三尸神暴跳,那木吒也是面色難看得緊,反倒是陳玄奘,雙手合十,誦了聲佛號,別無表示。
知非道人又言道:“據貧道所知,小乘佛法,講究的是我空法有,認爲天下萬物與芸芸衆生均是各種元素——法的因緣結合,故無獨立自存的本位——我,而作爲客觀世界的法是存在的,然由五蘊所組成的“人我”卻並不存在。大乘佛教則是“法我皆空”,大乘佛教經典《般若經》如是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卻是認爲天下萬物與芸芸衆生皆是互相依存的種種表現圍繞並無固定的實體。此大乘佛法小乘佛法理念上的差異,實則可說同出一源。貧道之言,可有謬誤?”
觀音尊者臉色更難看了。誠然,知非道人所講,的確是小乘佛教與大乘佛教在理念上的認知,只是知非道人有意遣詞造句,說的相對籠統玄奧,雖然在觀音尊者這等人物面前能夠清晰地看出兩者區別,但對於普通人來說,卻是近乎一樣的說辭,難免會誤導旁人,以爲大城小乘佛法理念上都是一樣,誠是可恨,偏偏無能辯駁。信口雌黃的事情,至少觀音尊者是做不出來的。
哼了一聲,觀音尊者道:“無論大乘小乘,皆是佛法,自然同出一源。”
知非道人笑了笑,又道:“再說修行目的,只求自覺自利,自己一個人了脫生死的是小乘;不但自覺,而且覺他,不但自了生死還要普渡衆生、共了生死的是大乘。,這應該便是法師先前所說的小乘佛法不如大乘的的原因了,貧道所說應是沒錯吧?”
觀音尊者見知非道人這一次似乎沒使話術手段,略略寬心,頷首道:“正是如此!道長既知如此,想來也是個磊落的道人,只是如何要先前中傷貧僧?”
知非道人搖搖頭,呵呵笑道:“非也,非也。要說這普度衆生,以貧道看,儒家曰仁義,講道德;墨家好兼愛,說非攻;醫家救死扶傷,農家活人無數,豈不都是踐行着普度衆生的行爲?反倒是大乘佛門,卻是怎麼個普度衆生?不過拾人牙慧,卻將之據爲己有,說一聲不要臉,何過之有?”冷笑兩聲,知非道人又道:“‘能超亡者昇天,能度難人脫苦,能修無量壽身,能作無來無去。’不過是勾勒死後場景,誰又知真假?用身死之後的虛無縹緲說話,真個能度的,天曉得到底有幾個人?這不是無恥,還是什麼?”